章節字數:5046 更新時間:13-01-21 14:40
『哇啊——是小飛俠耶!』
貌似美日混血的棕發女郎率先起了個音,形似中東人種的黑發女郎也接著開口。兩位都表現出極度興奮的樣子,日語意外地比本國人還要流利。
『真的!看起來好小隻、好可愛哦——』
……好小隻?好可愛?這些是什麼字眼?
這些聽起來惡心透頂的詞彙是在形容我嗎?小什麼小,至少身高還有達到一般平均值吧……明明是這些老外發育過度長得太高又太壯了。
額頭上布滿黑線和陰影,雞皮疙瘩們忍俊不住灑落一地。黑河眼角餘光注意到中年男子露出了大大的「恥笑」神情。
就黑河守的印象中,除了母親……以及三船楓和遠山太太此種洋溢著滿滿「母性光輝」的中年婦人或阿姨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人稱讚她可愛過;岩井太太倒是有稍微提過。然而類似的人當中不包括龍崎堇;某方麵而言,那位強悍的大嬸也算是不容小覷的「武鬥派」。金太郎給她的評價則都是些「很強很厲害」、「英雄」之類的,和外表毫無關聯。從以前到現在,她的皮相始終並非重點、也絕對不可能成為重點,是放在人群裏會被一晃眼過去並且不會留下任何印象的超級無敵平凡人。唯一能稍微吸引目光的,大概就隻有那頭長過腰際的黑發;加上有時候會不小心表現出來、既乖張又不可思議的凶暴態度和粗魯行徑……絕對不屬於「好」的被關注意義。
然後「小飛俠」又是什麼東西?是在說我嗎?我又不會飛。
黑河抽搐著眼角和嘴角,想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又難看又嫌惡——嫌惡自己。她將視線從女人們那兩張花容月貌的臉孔上挪開、往旁邊移動。
船越老人坐在沙發上,應該成雙的眼睛手腳各缺一隻;雖然因為坐著、高度矮了很多,但是氣魄卻完全相反。
『看妳的樣子,恢複狀況算是挺不錯的嘛。有留下任何後遺症嗎?要是有感覺哪裏不對勁的地方,盡管提出來,治到完全好為止。』老人左眼帶著眼罩,僅剩的右眼虹膜是漂亮的湛藍色,五官深邃而立體。長袖上衣和長褲各有一邊是鬆垮垮的狀態,顯示內部並不存在應該有的手和腳。至於完好的那隻手臂上插著根點滴針,長長的軟管連接著立在一旁的點滴架。
『小鬼,妳想做什麼?』老邁而病弱的身軀窩在破舊沙發裏,精神看似相當萎靡不振。
『……我不知道。』黑河目光一徑在點滴針和點滴架這些醫療用品之間打轉,桌上擺著藥瓶和針筒。對於剛從看護醫療係升學班畢業的她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物品。
感覺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鬆動。
船越老人盯著她的雙眼片刻;並且從那雙習慣性打量著四周環境的眼中捕捉到躊躇和迷惘等情緒。
『難道妳不是來報複老子的?』
『老大,她已經聽說您替她找了不少好醫生,又付了醫藥費這些事。』唯恐情況會就此陷入僵局,中年男子在一旁幫忙說明。
『哦?是這樣嗎?是黑澤小子提的吧?那小子總是這麼貼心、設想周到。』老人從棕發女郎手上接過一杯熱茶、慢慢啜飲,而後咯咯發笑。『妳該不會是因此特地前來謝恩的?當然了,那麼嚴重的傷,治療金額絕對不是三船拳館或是妳自己付得起的,本來就該好好感謝老子。』
和身體狀況相反,老人的嗓門還很宏亮,宏亮得震耳欲聾。
黑河揉揉耳朵,用埋怨的眼神瞪住老人。『謝個鬼。這麼嚴重的傷還不是你造成的,本來就該是由你負責。說到報複,我也的確是該報複你沒錯。』
她眼中的迷惘已經消失了。
有趣的家夥。
年輕女孩給老人一種不符合實際年齡和平凡長相的淩厲氣質。事實上,光是她的言行舉止就已經夠不正常。
船越老人的興致一下子被提起,像個孩子似地眨了眨右眼。『老子很好奇,妳的禮貌是不是被遺落在娘胎裏了?或是被狗吃了。』
『我的禮貌是限量商品,所以隻能用在值得的人身上。』黑河微微低下頭,有些過長的瀏海稍微遮住了雙眼,像貓科動物般作出狩獵之前的預備動作——將身軀貼伏於地麵,眼神往上瞟的姿態氣勢。『告訴你我現在在想什麼。』
『哦?』
『——在你腿上補一發子彈。』她用包裹著繃帶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右邊大腿;被槍傷過的部位。『不對,還要包括黑澤先生的份……反正機會難得,幹脆多補幾發好了。』
看得出來,兩名賽車女郎都被「小飛俠」的出言不遜嚇得不輕。中年男子被一口煙嗆著喉嚨。
『非親非故的,幫我找醫生又出所有的費用、是在打什麼主意?安的是什麼心眼?』
船越老人隻是笑著,沒回答對方的咄咄逼問。『三船和黑澤小子允許妳來這裏嗎?不可能吧。』
『是瞞著他們來的。』
老是對她的安危提心吊膽著的三船楓就不用提,尤其是三船友道——那位大叔時時刻刻嚴正警告她絕對不準往這賊窟跑,連接近都不行;要是讓他發現,一定會打斷她的腿。不過,想當然是被她這個反骨份子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被儲存進大腦。管理人黑澤知道怎樣的威逼利誘都不可能束縛住這頭野生動物,隻好幫忙一起隱瞞館長與館長夫人。並且,也絕對不能被遠山夫妻發現,否則他們可能會禁止寶貝獨生子和危險人物有所牽扯的她來往。她也不想讓年幼的遠山金太郎有任何涉足危險的可能。
天然純真的動物係兒童,向來就是黑河守的罩門之一。在成年之前,她就已經產生了種「保護小孩是應當義務」的意識。特別是擁有力量的大人,更應該有責任保護好國家未來棟梁。舉凡傷害孩童的家夥,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可饒恕。
寧靜的氣氛持續了半晌。從桌子的方向傳來細微的嗡嗡聲;那是電腦主機發出的聲音,屏幕上顯示著來自於監視器拍攝到的許多分格畫麵。
老人拍了拍沙發扶手,突然放聲大笑。
『爺爺?』那名美日混血的棕發女郎一臉疑惑。『小心啊、你手上還插著點滴針耶!』
『妳想在老子腿上補子彈?很好、好得很!』
中年男子露出些微吃驚的表情。他怎麼不知道自家上司哪時候成了被虐狂?
老人拿來拐杖,動作遲緩地想離開沙發站起來。兩個女人趕緊上前攙扶和移動點滴架。
『小鬼,跟老子來。』
『要去哪裏?』黑河視線隨著老人移動。
『隻是往地下去罷了。放心、不會對妳怎樣的。』老人用拐杖敲敲地麵,指示中年男子移開一座沉重的櫥櫃。櫥櫃後方是兩扇類似電梯形式、金屬製的門。
『給妳小鬼見識一些好東西。』船越老人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黑河守原本還在奇怪——為什麼這些流氓都把槍械當成像是小朋友帶手帕衛生紙這種尋常物品一樣地帶在身上……雖說既然是流氓,那也沒什麼好吃驚的。直到抵達地下二樓、目睹到掛滿整麵水泥牆的大小槍炮、擺在牆邊的手動大型機槍以及裝箱的火藥以後,這則疑問才總算獲得了解答。
『……這裏是黑道總部、還是殺手總部?還是槍炮彈藥集散地?』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眼神都死了。
假如隻在桌上擺著幾把槍枝的話,或許還有那麼點震心懾魄的效果;然而,當那堆有大有小又奇形怪狀的槍械掛滿「一整麵水泥牆」時,看著看著——反而有種不甚真實的感覺。彷佛那些能在剎那間奪人性命的凶器,變成了純粹隻是作裝飾和展示用途的精致玩具罷了。
『黑道?不不不——老子已經夠忙碌了,才不想多混什麼黑道。雖說,和他們有點交情是必然的。』船越老人被兩名賽車女郎一左一右扶到皮椅前坐下。活像個被嬪妃宮女悉心伺候的太上皇。『至於殺手嘛……殺手可沒那麼好混,不是想當就能當的,想培育出能用的殺手可不是件簡單的工作,需要花很多時間,訓練技術、尤其是心理建設和自我療愈這些方麵……當然,對於老子而言,區區幾條人命根本就不算什麼。妳自己也親眼見識到了,應該很清楚才是吧。』
那時候,黑河在現場認了出來傷害女孩的年輕人的長相;怒火飆升,憤怒得想將他們當場五馬分屍。
『既然恨他們入骨,這些家夥也的確不值得被原諒……』船越老人頓了頓。『那就殺了吧。』
老人以似乎讚歎著「今天天氣真晴朗」的輕鬆語氣,吐出教人心驚膽戰的話。
黑河守瞪著麵前那把槍,勉強拾起。
遲遲動不了手。
骨折的雙手痛得想飆淚。此外,沒碰過這種能輕易致命的武器、不熟悉使用方式也是原因之一。
『怎麼啦?妳不是很恨他們?恨到希望他們去死?』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殺人這種事……
『既然妳下不了決心,那就由老子代替妳執行吧。』老人的語氣宛如隻是在閑話家常。
她還沒回過神、幾聲類似鞭炮聲響過後,幾名年輕人便無聲無息倒地;傷害了女孩的那些人,沒比她長多少歲數。
老人的槍法十分精準。從腦殼上的破洞中流出黏稠的液體。
據說大腦是灰色、腦漿是乳白色、腦漿不會流出來、會流出來的是血液……
究竟是什麼顏色?
不知道。分辨不出來。
映入眼簾的血腥畫麵自動切換成了黑白影像。為了防止心靈受創而無意識開啟的保護機製。
對了,就像小金看的漫畫那樣……小金、漫畫……
如果是像無色彩漫畫的那種呈現方式,就連小孩子也不會懼怕血腥場景。對於讀者而言,那隻是一團幹掉的墨水罷了。
小金在那個世界,我在這個世界。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不完全了解我、對我的一切一無所知,才敢接近。
怎麼可能讓他了解這種事。怎麼可……
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他小朋友的心理發展;必須、保護他……
應該離開的
是我
眼球肌肉正在顫動;眼前的視野既模糊又搖曳不定,彷佛被炎熱天候所產生的蒸氣扭曲了的景象。顫動從眼部和頭部一點一點地擴散到全身。
活該。
假如有著滅門仇恨或血海深仇之類的話,那還另當別論;但是沒緣沒故去傷害毫不相幹的對象,本來就該死。不管是被慫恿或是主動去傷人,都應該以死謝罪、死不足惜。
腦子裏是這麼想的;從小養成的價值觀向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內心卻受到莫大的衝擊。
倒不是覺得傷害女孩的那些人不該死——盡管當他們臨死之前滿臉驚懼、甚至眼淚鼻涕橫流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裏,淒楚可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心軟一點的人可能會就此放過他們。她承認自己有時候的確會心軟,然而並不是要用在傷害女孩的惡徒身上。
在深深的恐懼之中,感覺靈敏的黑河接收到了明顯的恨意。
肯定是會憎恨她的、恨到想殺了她——那些家夥。倘若不是中途殺出她這個程咬金,說不準那些家夥還能為所欲為地繼續去傷害其它無辜的被害者。
思及此,就覺得被憎恨也無所謂。反正已經被太多人排斥和厭惡,不差那幾個小角色。況且,他們的怨念不夠重、再加上今生犯下的所有罪過,想胡亂作祟也沒那麼容易。
——感到衝擊的原因,是在於生命的重量太輕。
輕得幾乎感受不到。
人命的消逝,竟然是如此容易?
一顆鉛彈打進大腦、心髒;過不了多久,心跳和脈搏就會逐漸減弱鼓動,腦幹或是什麼地方會失去功能,血液循環和養分的輸送速度會漸漸趨緩,呼吸功能會漸漸停止,被切斷能量補給的四肢軀幹不會再移動。最後所形成的屍體狀態,已經不再是個人,而隻是個毫無動靜的物品,和桌子椅子沒什麼兩樣。若是家具的話,還不會腐爛發臭。
如此……脆弱的人類。
人的性命,到底有多重?
孕育生命並不容易;想銷毀生命卻很簡單。
創造、破壞、重建……
她的年紀實在太輕,感受不了人命的重量。
女孩的容貌浮現在腦中。
千橋……
沉重的金屬物和地麵碰撞並且滑動的聲響將她的意誌從過去喚回來。
『……小鬼,妳在發什麼呆?』
某種堅硬的物體碰到了腳板。黑河低下頭,才發現老人扔了一把槍到她腳邊。
『那是老子的愛槍之一,是軍事之國以色列生產的「沙漠之鷹」。妳不是想在老子腿上補幾顆子彈嗎?』船越老人將那隻完好的手懸在空中,作出邀請的手勢。『既然如此,妳就必須先學會射擊才行吧。記得、打準一點。』
既像是在開玩笑,卻又頗認真的隨興語氣;表情亦然。老者的臉孔皮肉鬆弛,彷佛將所有真實的情緒都隱藏在深深淺淺的皺紋裏。
『爺爺!你在說什麼!』他身旁的兩個年輕女人同時驚喊出聲,還抓著他的手臂搖晃。中年男子則保持著緘默。
黑河彎下身,將那把又大又沉的半自動手槍握在手裏。
真槍的重量很沉,沉得幾乎拿不住。金屬所反射出來的光芒異常刺眼;隔著一層繃帶,冰冷的溫度還能直滲透進掌心;冰冷得似乎能凍結沸騰不止的血液。腦袋正在發熱。
這就是能奪取人命的力量;人命的重量。
船越老人以精明的眼光仔細觀察著她的行為反應。她隻是靜靜站著,槍枝捧在手中。
『……我不隻想補幾發而已,還要把你這死老頭打成蜂窩。』發出致命宣言的嗓音也很平靜,毫無起伏的一直線。
在賽車女郎們驚愕的注視中,老人洪亮的笑聲回蕩在地下室內。
『沒幾個人敢在老子麵前大放厥詞,妳這隻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罷了。』船越老人似乎從沒笑得這麼開心過。『怎麼樣?到老子手下來做事,包準讓妳吃香喝辣、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不用了,沒興趣。』黑河一味瞅著捧在雙手上的槍枝,『如果你們把那些狗打理得幹淨一些,我再考慮考慮。』
『那些狗?』女人們齊聲複誦了一遍,才想到對方指的應該是放養在賽車場內的流浪狗。正確說來,牠們並沒被飼養;隻是因為不會亂咬人或攻擊人所以沒被趕走,並且有時候撿得到剩飯剩菜才跑進來。
『既然要讓牠們留在這裏,就好好照顧。否則我會帶走牠們,然後就不會再出現了。』
『這就是妳的條件?搞定那些狗就行了?』老人在皮椅的扶手上用力一拍。
『成交!』
那年,黑河守十八歲。關西女子短大一年級的學生。
——像個想為夥伴報仇,而勇闖虎克船長賊船的彼得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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