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24 更新時間：13-01-28 11:19
黑河守就這麼被那隻由香味組成的「無形之手」給牽引到了店門口。雖說打著限時特價促銷等緊急聳動標語，卻沒幾隻小貓在排隊。她也沒立刻走進店裏，而是伸長了頸子、在外麵鬼祟地探頭探腦。本來還以為巧克力泡芙已經賣光了，不過在一問之下，麵帶親切微笑的年輕店員遞出了一個盒子給她。
「看妳好像很想要的樣子，所以我們店長就特別把這些本來要留下的給妳囉。」
她有表現出「很想要」的樣子嗎？黑河守摸了摸自己的臉，滿臉納悶。對於自己的一切，她總是沒什麼自覺；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是麵無表情。
「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囉！妳就盡管收下吧。」
店長從店鋪後方走了出來。是一位和藹可親、滿麵笑容的阿姨，還表示最後那一盒的價錢與賣出去的一樣。
「……謝謝。」黑河不由得低下了頭，滿懷感激；若非磁磚地板看起來油膩膩又髒兮兮的，她肯定二話不說就直接行個隆重的跪拜禮。以往總不覺得自己這種莫名吸引中老年人的怪異體質有什麼好處；這種時候才能體會到自己的優勢。
「欸？關西腔？妳是從大阪來的嗎？還是其它關西地區？」店長根據出自對方之口的會話方言判斷。婦人的個子十分矮小，甚至比已經相當不高的黑河守還要矮。
她默默地點幾下頭。「……就是大阪。」
「這樣啊。那妳一定知道大阪的夏日祭吧？那很有名呢！這個月就要開始了吧？三大祭典——我一直很想去瞧瞧呢，隻是一直抽不出時間。一定會很精彩的……」
就當店長阿姨自顧自講得正在興頭上時，一陣慌亂的跑步聲漸漸由遠而近。
「老板、老板！還有嗎還有嗎？我要巧克力泡芙——」出現在店門口的是一名生氣蓬勃的紅發少年，他穿著學校製服、肩上背著龐大沉重的網球袋。想必是不顧形象、一路全力奔跑來的——原本應該筆挺整齊的襯衫淩亂且衣襟大開、領帶鬆鬆地掛在脖子上，露出兩條深刻的鎖骨和細嫩皮肉——誠可謂衣衫不整、誘人犯罪。
「真是不好意思吶、丸井君，最後一盒泡芙已經出售完畢囉。」
紅發少年因著店長阿姨的回答而震驚得大張開嘴，然後迅速轉移視線，瞪著黑衣女子——抱在懷中的「那個紙盒」。黑河守立即拉開夾克拉煉，將整個盒子藏進外套裏，並且死命瞪回去。她幼稚的舉止逗得店長笑聲不斷。
「啊呃——我的泡芙！」
「文太、你跑慢一點啊……小心會把嘴裏的泡泡糖吞下去的。」、「傑克前輩，丸井前輩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跑得比你快、肺活量也比你強。」
隨後到來的兩人也和紅發少年作相同的裝扮；分別為其雙打搭檔傑克桑原，以及網球隊的二年級王牌切原赤也。他們先是無奈地看了看當場呼天嗆地個沒完、抓亂自己一頭紅發的丸井文太，接著才注意到麵前的長發黑衣女。而黑河這也才認真端詳起來人麵貌。
頃刻間，兩方人馬都把眼睛瞪大到不能再大、訝異到不能再訝異。
「欸？妳、妳不是……」曾經躺在街頭網球場旁邊看台上的那團「黑黑的東西」——由於實在太醒目又太異常，即使沒見著五官全貌也完全不影響辨識。切原赤也指住人家指了半天，腦筋裏頭卻是一片空白。曾經被對方眼神嚇到過的傑克桑原則是反射性縮起肩膀又往後退。
明明就見過並且也認得眼前的人類、甚至印象深刻——卻連對方的名字都喊不出來。這是何等滑稽的鬧劇。
黑河守朝店主阿姨深深鞠了個九十度大躬、感謝對方的仁慈賞賜；完後，隨即就想閃出店門。不管麵前這群背著網球袋的少年們是誰，此刻是「保護泡芙最要緊」狀態。同樣熱愛甜食並且對著她——藏在懷裏的巧克力泡芙呼喚兼淚流滿麵的丸井文太，已經在千萬分之一秒內被她丟到「敵人」的區塊裏。
「我、我的泡芙……不要走啊……」
——敢伸手過來的話就剁了那隻手；敢過來搶的話就宰了你。長發黑衣女目露凶光、齜牙咧嘴、筋脈盡露，狠狠瞪向對方的眼中傳達出諸如此類的恐嚇訊息。
丸井文太感受到來自對方的強烈殺氣、不是很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但是又無法灑脫地放開心愛的甜食。「傑克！我、我的泡芙！可是我不想被殺……我的泡芙——我可是在練習結束後死命狂奔過來的啊——」他整個人撲到搭擋身上，傷心得語無倫次。
「文、文太，你冷靜點啊、不要哭啦……那隻是一盒泡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傑克桑原深深覺得自己並不是對方的夥伴，而是保母或者「媽媽」之類的角色；並且為此認知感到些許悲哀。
「什麼沒什麼大不了！我可是期待很久了啊……」
「丸井前輩，要不是因為你在練習的時候心不在焉、被副部長多罰跑幾圈的話，就不會趕不上了……唔呃！」切原赤也發出古怪的喊聲，連忙往兩名前輩那裏擠過去。因為某女正好要經過他旁邊。
所幸黑河守發狠瞪視的對象是一徑癡癡凝望著她——藏在外套裏那盒看不見的手工巧克力泡芙的丸井文太。
三人除了眼睜睜目送對方揚長而去之外，完全無能為力。
「我的泡芙……」丸井難過得淚眼婆娑，跪倒在地上。
「丸井君，你不要這樣嘛。我這邊還有別的甜點……」
「可惡、我不甘心！」丸井文太就在還有顧客的甜品店裏揚聲宣示：「阿姨！全部的蛋糕我都要了！全部都給我——」
「文太，你不要這樣，再過不久就是晚餐時間、會吃不下飯……」
「你們都不要管我！」丸井文太激動得揮舞雙拳，神情十二萬分悲愴，連吹泡泡的餘裕都沒有。「我的主食就是蛋糕！蛋糕就是我的主食！誰都阻止不了我！」
「所以說，丸井前輩才會營養不均衡，身高矮、體重又重……」切原赤也在嘴裏喃喃咕噥著吐槽前輩，傑克桑原則是拿夥伴沒轍、隻能苦笑再苦笑。
×
黑河抱著熱騰騰的手工巧克力泡芙回到了木下家。盡管比較想自己獨吞美食，不過一想到老夫妻借房間給她住，還提供食物以及熱水，對待她也親切友善——重點是，這處融合了天然與傳統的環境很合她的胃口。思考完了這些麵向以後，她毅然決定把看起來就美味非常的巧克力泡芙分享出來。
「我年紀大啦！還是不要吃這種甜的東西比較好。」木下老先生的視線從晚報上移開，看了看盒子裏的甜食、又看了看她，接著哈哈大笑。「而且，這應該是妳自己想吃的吧？是因為想報答我們，所以才打算分出來吧？」
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思果然立刻就被長輩給看穿了。黑河登時間感到些許困窘。
「臭老頭，你做什麼這樣呢？人家孩子也是出於好意才會這麼做的啊！不稱讚她就算了，還這樣大聲嘲笑人家是什麼意思啊！都已經當爺爺了，還這麼沒有作長輩的風範！」木下朝果舉起湯杓，作勢往丈夫頭頂揮下去。
「啊呃！不、不是，我不是在嘲笑阿守啊。」既中年婦人之後，老先生也跟著喊起她的名字。如此才不會顯得關係生疏。雖說，拉近關係之後也不曉得要幹什麼就是；頂多就還是隻能當成女兒對待。「我的意思是，妳不必這麼多禮，妳不必把借住什麼的這種小事放在心上、根本不算是什麼恩情嘛！反正我們家什麼沒有、就是房間多，不管妳要住多久都無所謂。妳喜歡、自己吃就好了，慢慢吃、不要噎著啦！看妳好像很喜歡這些泡芙的樣子。」
黑河再度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臉，正在考慮要不要去照個鏡子。難不成她真的會表現得很明顯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是麵無表情的呆板神態。說不定隻是自以為。
雖然對那名不認識的紅發少年覺得有些抱歉；不過，這世界的法則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生、弱者亡——「先搶先贏」，搶輸了也隻能摸摸鼻子自認倒黴，歸咎於自己學藝未精。無論是靠腦力或智力，意義都差不多。
為了坐上強者的位子，從以前到現在，她自己付出了不計其數的努力；放棄了很多，也犧牲了很多；從小到大沒跟多少人接觸過、沒交過幾個朋友、更沒參與過那些她認為「無法讓身心變強」的課餘活動，一路獨自走來。從鍛煉軀體開始乃至於磨練心誌，在身心各方麵都留下了難以抹滅的深刻傷痕——遭到排擠、承受壓力、習慣孤單、享受寂寞——軟弱無用的同情和憐憫都不需要，隻管一味往前看、往前行，隻顧追求能使自己變強的道路。
『——不對！不是這樣！雙拳拿起來、膝蓋微彎、身體重心要放低！記得要時時保持靈活度、但是不能讓架勢崩潰。一露出破綻就會被敵人逮到空隙！』
三船友道的大嗓門在腦中響起。黑河閉起雙眼，看見自己被打倒在地。一次又一次倒地。每次被打倒，都是幾乎令她想當場放棄的嚴重挫折。
『妳不是總嚷嚷著想變強嗎？那就不要賴在地上，給老夫站起來！妳想故意裝弱來得到同情嗎？！』
『阿守，妳何必、何必呢……』
三船楓一邊替她冷敷和包紮傷口。婦人臉上充滿了傷心不舍情懷。
『守，變強有很多種形式。妳也可以善用自己身為女性的優勢，也可以打從心裏堅強起來……妳想選擇哪一種？』
仍舊一副說書人模樣的黑澤先生站在窗前，渾身逆光。
黑河守垂下視線，俯望自己握緊的拳頭。
首先必須要做的，就是封閉自己的心、試圖不讓自己的情緒受到任何牽動與影響；將自己從人群中抽離，當作一名旁觀者。第三者的立場永遠是最輕鬆、最沒有壓力的身分。
正因為明白內心的脆弱，所以才必須這麼做。沒有關懷他人的多餘心思，光是要顧妥自己、為了生存下去，就已經夠手忙腳亂。
作為旁觀者走到最後，彷佛這世上隻剩下自己一個。盡管在這段過程中，也受到了不少人直接或間接的幫助。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她也因此才有機會學習到各種足以變強的技能。
起初，並沒什麼成為強者的意願、也不願特別去打敗或戰勝什麼人，不願傷害什麼人；但是，卻更不想遭受輕蔑、被踩在腳底。為此，隻有讓自己成為強者。別無他法。縱使不主動到處為所欲為，也不至於會被任意欺壓。
強者會踩著弱者往上爬，淩駕所有事物；強者隻管高高在上，孤芳自賞、睥睨眾生。所以中國古代的皇帝才會自稱為「寡人」；縱然其體能速度和力量可能不是最強的，不過，一旦擁有了絕對的權力，就等同於成了絕對的強者。權力也是力量象征的一種。身體方麵的力量更是如此。所以才會時常聽見這種說法：誰的拳頭比較大，誰就等於是贏家。
而既然她的速度比較快、力量也比較強，所以登上了勝利者寶座。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從區區一顆巧克力泡芙延伸聯想到何謂勝利者的條件，抱著自圓其說的心態合理化自己的霸道行為完後——其實也不算霸道，那畢竟是店主阿姨要給她的——黑河守換上了感恩的心情，咬下圓圓的泡芙一角。
巧克力味隨即在口中往四麵八方溢散開來；甜而不膩，濃鬱得恰到好處。麵皮不會太厚也不會太薄，質感鮮嫩而甘美香脆；定睛一瞧，外皮當中還夾著許多更細致綿密的層次。雖然不是專業的甜點鑒賞家，也多少能體會到製作者的用心，以及將這份用心全都投入在從起初到完工的這整段過程中。
黑河盯著手中的泡芙。
如果，小石川他們也能吃到這個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石田銀還曾經送過她高級的和果子禮盒。尤其是小金，那孩子一定會很喜歡。金色小春三八歸三八，卻總是在為她著想。還有其它家夥……
為了保護自己、為了變強——卻傷害了最不想傷害的對象，能算是強大嗎？
其實這隻是一種懦弱的表現吧。因為想逃避現實而萌生的懦弱。
真是沒用。這種虛假的強悍。
真正的強大，應該是……
……是什麼呢？
黑河守緩緩闔起雙眼。脖子上掛著被白石親手係過結的黑底白字護身符，手中拿著黑貓鑰匙圈和木頭娃娃。身軀漸漸傾斜。濃密而玄黑的長發散亂在榻榻米上。
然後，意識漸漸被黑暗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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