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61 更新時間:12-07-17 17:01
“誰在那?”
一個無比熟悉的男聲自底樓的車庫傳了上來。
我一聽,身子自動往廊邊靠去,又被林奏華一把拉住。
“幹什麼?”我問她。
“近智,是你嗎?”樓下的男人問。我很想回答是,卻見林奏華搖了搖頭,顯然是讓我住口。
“近智,如果是你就回個話。”
我不響。
“蘇近智,你小子又打架了。”
“我沒有!”我大聲辯白。剛才的確實算不上是打架,毫不客氣地講,那完全是我單方麵的斬殺。
“……真的是你,近智。”
樓下的聲音原先還透著幾分緊張,如今又安下心來。
是老劉嗎?
我絕對不會聽錯,樓下的人是老劉無誤。
這麼晚了,他在學校裏幹嘛?
“這麼晚了,你在學校裏幹嘛?”老劉問我。我和林奏華麵麵相覷,一時啞口無言,好在我的反射神經夠靈敏。
“我還沒問你呢,你倒是有何貴幹?”
“我來巡邏,最近……學習裏出了點事。”
“什麼事?”我明知故問。
“你不知道比較好,不然你不敢一個人回家了。”
該死的,這人還是跟以前一樣狗眼看人低。
“換你了,你躲在樓上又有何貴幹?”老劉的話中摻進笑意。
“誰躲了?我就進來看看,懷念下我的母校。”
“你撒謊也不氣喘。過節了怎麼沒見你來?”
“我太忙了,高中生的壓力中年人是不會懂的。”
“我不信了,你就連個電話都舍不得打?”
“我打了,都被跟你一個辦公室的人接了。那人總說你在出差,你是大忙人,我也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哦……我最近是有點忙,學校一下塞給我很多工作。”
你辛苦了——本想這麼說來著。
我看看林奏華,萬年不變的麵無表情。視線不自覺地下移,移到她長滿紅斑的脖子,嬌嫩的皮膚上起了一顆顆水泡。
“老劉,你有治燙傷的藥嗎,比如京萬紅?”
“我辦公室裏有一些。怎麼,你被火烤了?”
我沒答話。我若不出聲,老劉也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他相信我自有我的道理。我用眼神示意林奏華在這等我,老劉對校外人士極為警惕,讓這兩人見麵我又得費心解釋一遍,摩擦出不必要的事端可不好了。
林奏華抓得我更緊了。她搖搖頭,小聲說:“別去。”
“近智,是你在說話嗎?”
“哦哦!是我,我馬上下來,你原地等我啊。”
“別去。”林奏華又說。
“為什麼?”我問,然後才想起我這條血淋淋的右臂。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讓老劉看到是不好,不過我也不是沒借口搪塞,比如,翻牆的時候被護欄上的鉤子鉤破了。老劉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很清楚我有時進校不喜歡走正門。
“你放心,他不會多疑的。”
“不是這個,”林奏華說,“我認為他有詐。”
“什麼詐?”
“他可能不是你的老師。”
“不可能。”
“你別忘了,學校裏還有一隻魔,魔會偽裝成……”
“好了。林奏華,胡思亂想就此打住,這不像你。”
以我和林奏華相識的天數,實在沒有指責“這不像你”的資格。我隻想讓她閉嘴。我怕她會一臉無謂地說出我最不想聽到的事情。
見我態度堅決,林奏華隻得妥協。
“要不,你當心點。”她像對著即將奔赴前線的丈夫說道。
“近智,樓上什麼味道?”老劉大聲問,他上來了,而樓梯口有一灘怪物的屍體。我不耐煩地撥開林奏華的手,正要把老劉擋回去,他人已經站在我眼前了。
老劉的樣子和我上一次見到他時沒有變化,依然是中等身材,依然是國字臉,依然是整齊的平頭。平庸的外貌丟在人海中便失去蹤影、卻身負新蕾的鬼之惡名的中年男子,同時也是一名敬業的中學教師。
以上是我對老劉已成型的印象,除了——過分蒼白的臉色。
“這是……怎麼回事?”
老劉用顫抖得厲害的聲音問我。他背後的黑暗中隱藏著醜陋的事物,那是赤裸裸挑戰凡人常識的存在。
他看到了。再怎麼說也隻是個安分守己的普通人,會被嚇到是最正常的反應。問題是,他不應該看到,而他偏偏看到了。
直覺告訴我應該裝聾作啞,若被問起就假裝不知道。那是什麼?它被誰弄死的?我不知道,誰叫我也是剛剛到達現場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劉的第一關注對象是我身邊的女孩。
“她是誰?”
“她是……她是我妹妹,”我推推林奏華,“澄澄,這是劉老師,快說老師好。”
林奏華一聲不吭,很不給我麵子。她平時就沉默寡言,現在更比平時安靜四倍。她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老劉,似乎想穿透他的外殼一探內心。
也不知老劉是否在意林奏華“熱情”的視線,他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說:“你妹妹好像不歡迎我啊。”
“她太緊張了,她很容易害羞的。”我使勁把林奏華塞在身後。這時,老劉瞄到我身上。
“你的手……?”
“進來的時候不小心鉤破的,沒事。”我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幫你看看。”
老劉向我們走了過來。
“不是什麼大傷,我已經……”
話音未落,就聽啪的一聲,走廊上的一盞燈滅了。
“……老劉?”
老劉的步子逐漸加快,他的手快碰上第二盞燈的開關了。林奏華在我身後說:“阻止他。”我也沒有細想,幾步上去抓住老劉的手。老劉看看我,臉上帶著一種陌生的微笑,慢悠悠地問:“近智,你幹什麼?”
“別讓他關燈!”林奏華大喊著過來,被老劉飛快一踹踢倒在地上,盡管如此她仍堅持提醒我:“他就是另一隻魔!它不能見光,所以扮成你老師上來……”她話未說完,臉上又狠狠挨了老劉兩腳。老劉揪住她的頭發,迫使她抬頭看他。“賤貨,我要你償命。”他陰狠地對她說。我適才意識到必須阻止,瞅到林奏華臉上緩緩流下的鼻血,怒火嗖的躥起三尺高,也不管這人是老劉還是老李或者我的動作是粗魯還是文雅了,使出一記飛踢強製分開糾纏在一起的二人,然後撲上去揪住老劉,直接往他臉上來一拳。
“你瘋了嗎?!”
我這是第一次對老劉大吼大叫。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所看到的,老劉居然會對一個小女孩施加暴力。老劉一言不發,僅僅用不帶感情的眸子盯著我,盯得我心裏直發毛。肚子上突然吃了一拳,內髒仿佛攪在了一起,攪得我不禁鬆手,老劉趁機從我身下溜走。我見他要去關我頭上的燈,咬牙從地上爬起。老劉速度雖快,但我更快,而且在力量上也是我占優勢。我衝過去揪住他的後衣領使勁一拉,他的頭便以這股力道撞上瓷磚,看上去很疼,而他不吭一聲。
“用火符!”林奏華衝我喊。她把老劉之前關掉的燈重新開起了。老劉驚覺不妙,神色一沉,雙手抓住欄杆一躍而起,在空中轉了180度後手一放,身影便藏入了深沉的黑夜中。我不經考慮就伏在欄杆邊往下張望,立馬又被林奏華撲倒在地,再一抬頭,一間教室的窗子已經被一條觸手戳穿,玻璃震得粉碎,四處飛濺。我眼看著那條觸手又迅速縮回樓下的黑暗中,隨即耳邊響起了咕嚕咕嚕的聲音。這次聲音不再躲躲藏藏,而是明確地告訴我:我在這裏。
“這種魔我以前見過,它的敵人是光,遇到光動作就會變得遲緩。它不能直接觸碰光源,所以我想它是打算守在下麵,直到我們投降……”
林奏華在說什麼我沒怎麼聽,我不關心這個,我隻想知道老劉他人在哪。
“我雖然沒見過你的老師,但我能肯定,你的老師已經死了。魔物會扮成它吃掉的最後一人的樣子,你的老師,已經……”
你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既然老劉死了,那我剛才看到的又是誰?
“那是我們等會要殺死的魔物。”
不可能……他不是老劉,又怎會知道我的名字?又怎能,那麼輕鬆自然地與我談天?
“魔物會繼承死者的記憶,自然包括死者跟你相處的記憶,要模仿出那種感覺對於他們再簡單不過了。”
不可能,他應該是老劉。
“那他攻擊我又作何解釋?你的老師是會對一個孩子無故出手的人嗎?”林奏華的語氣嚴厲了幾分,她讓我正視她,看清楚她臉上的傷痕。
我怔怔地看著她,伸出手擦去她唇邊的血漬。
還痛嗎?
“……不痛了。”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沒有給出主語,林奏華卻明白我的意思。
魔物可以和人類無障礙地溝通。是不是假的,問一下就知道了。
“樓下的,我不管你是誰,我問你,你是否殺過一個姓劉的男老師?”
我對著空氣大聲詢問。樓下半天沒有動靜,襯得我更像個傻瓜。
這時,那黏稠的咕嚕咕嚕又作響了——它在移動。我聽到了,一個令人惡寒的、虛無縹緲的人聲,得意洋洋的,似乎在嘲笑我:
“他找到了我的房間……我就吃了他。”
什麼房間?
“地下室。你們殺死的是我哥哥……他把我藏在這個學校的地下室裏,抓些男孩女孩給我吃……有時我會自己去狩獵……那個男人,對失蹤的人很在意……他也很聰明,知道去哪找……有天晚上,他自己找來了……於是我就……吃了他。”
你吃了他?
“沒有吃完。味道……不怎樣……比那些年輕人差多了。”
你說的是真的?
“不信的話……你……到我肚子裏……去問你老師……就知道了……”
……你告訴我這些,不要緊嗎?
“哪裏……我覺得,嘿嘿,至少……你們在死前應該知道真相……”
是嗎,我知道了。
那魔物突然高興起來,它興致勃勃地問我:“小子……你打算……被我吃掉了嗎?”
不,我不想死。又是被吃掉這麼淒慘的死法,我就更不想死了。
真奇怪啊,我的心情是如此平靜。
早先我還後悔,後悔一開始不該不經考慮就跑到這個地方涉險。
現在,我竟然有點慶幸當初的決定。
四周很安靜。
我的呼吸聲有那麼大嗎?
“——近智!”
林奏華在叫我的名字,語中竟染上驚恐,真不像她的風格。她話音剛落,一道鞭子狀的黑影即衝我而來。我身子一側,躲過一擊。並不是我的大腦指揮了這一動作,而是我的身子自行完成的,它就如同擁有了自我意識。等我回過神來,我的右手已經自動抓住了魔物正欲抽回的觸手,就像抓著一條沾滿汙泥的水蛇,感覺不舒服就是了。
魔物一腔蠻力,隻是一晃就把我甩到天花板上。這一甩,我的脊背都要斷了,幸運的是我的腦袋沒有遭受撞擊。假如我因此暈厥,接下來要麵對的就隻有死亡。我的身體會被戳穿一個窟窿,然後被卷入一個深不見底臭不可聞的胃袋中。
……我還不能死。
我剛剛才知道今晚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麼,這麼快就死去豈不是太諷刺了。
為了給老劉報仇,所以我來到這裏。
我必須殺死它,在被它殺死之前。
另一道彎曲的黑影在空中一晃,它的目標原本是我,然而還沒碰到我,就被我的疾風劈成兩半。魔物是沒有血的,傷口中流出的隻有黑泥般的汙穢物質。
魔物突然一怔,似乎在奇怪它的手去哪了。利用這一空檔,我從天花板跳到走廊的欄杆上,往下看去,看到了一大灘會動的黑泥。沒有臉,沒有可謂構成一個人形的部件,隻伸出了兩條揮舞中的觸手。如果不是第二次見到,我不會相信襲擊我們的就是這種東西。
短了一半的觸手再次向我甩來,速度依舊迅猛,我閃過一擊,卻無意中右手一鬆,身子也飛到了空中。那魔物瞅準時機,兩條長長的帶子一般的手齊齊刺向我。既然不想受傷,要麼躲要麼回擊,在半空中沒有遮掩也無法轉身,隻能選擇後者。我把雙手比作雙刀,朝目標用力揮下,用的是幾欲把胳膊甩得脫臼的力道,風速也比平時要快兩倍。那觸手又斷了,化作汙泥糊成的塊狀物紛紛落地。它的脆弱超出我的預料。
“傷它的眼睛!”
耳邊的呼呼風聲中混入了林奏華的叫聲。
眼睛是弱點嗎……可是,它的眼睛呢?
有了,在那。
血紅色的獨眼,原來一直藏在厚厚的汙泥之下。
我討厭那隻眼睛,盯得越久就越覺得不安。
我幻想自己是一柄刀,從空中墜下,又直奔魔眼刺去。就在我快得手時,後腰突然遭到一發重擊,原來是緩過勁的觸手在阻礙。我被打飛、滑出十餘米,背上像活活撕去了一層皮。適逢魔物發動第二波攻擊,手腳卻提不起來了。就在我以外我要死了時,觸手不動了。
觸手的尖端停在我眼睛前方一厘米左右的位置,隻要再伸過來一點,就可刺穿我的雙眼。然而,它卻放棄了這個絕佳的機會。
“啊啊啊——”
黑暗中突然迸發出淒厲無比的尖叫聲,震得灌木上的葉子都為之一抖。魔物身上著了火,不一會便整個被卷入了大火中。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了躺在遠處的林奏華,她好像一點都不關心瘋狂抽動的魔物會不會將火災帶到她身上。
林奏華吃力地支起上半身,望著我,嘴巴幾張幾合。
殺了它——她這樣說道。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直視那耀眼的火光。
體積大了些,我的風能不能斬斷還是個未知數。
那麼就分步驟來吧。
我拖著疲軟的身子,向魔物俯衝而去。
首先,斬斷那欲加害林奏華的手。
接著,是另一根。
然後,是腰部——那個部位看著有點像腰,就這麼叫了。
最後是眼睛,令人隻能聯想到不祥的眼睛,它的存在實在是礙眼。我無端地認為,隻要毀掉那隻眼睛就等於完全消滅了這隻怪物,所以在最後一擊中,我因為過於投入爆發出了忘我的吼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聲音蓋過了魔物的慘叫——被烈火侵蝕,再加上補刀,魔物早已瀕臨奄奄一息。
風從指尖劃過,之後便沒了動靜。看起來什麼都沒發生。五秒的停滯後,魔物轟然倒地,唯有身上的大火在不倦地燃燒。
以防魔物崛起,我擺好姿勢準備隨時迎戰,然而,那東西變得一動不動的,直到最後一縷火絲在夜風中消散,那怪物都不曾再動過。
火焰散去,魔物也不見了,隻留下一股奇異的惡臭。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林奏華身邊。從二樓掉下來,她暫時不能走動了。她向我伸出雙手,我便抱起了她。她很輕,現在的我抱著她卻感到了吃力。
“去哪?”林奏華小聲地問。
“找個地方歇歇,不然被外麵經過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
“喂,你說點話吧。”
“……對不起。”
“啊?奇怪,我正想謝你來著呢。”
我看也不看林奏華,繼續說道:“今晚要不是跟著你來,我就不會知道老劉已經死了,更別說給他報仇了。所以,我應該謝你。”
說完後,我們兩個都不再作聲。
沉默是我和林奏華之間最常用的相處方式。
此時,我慶幸起懷中是個寡言少語的人。
如果她再與我說話,我一定開不了口。
稍不留神就會讓她聽到我的哽咽聲,所以我一定要閉住嘴巴。
可是眼淚依舊背叛了意誌,染濕了我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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