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78 更新時間:07-12-06 21:58
父親他一直堅持西學不過是唱歌跳舞搞交際,他把我母親對他的不馴歸結於此。當初為我是否要上女校還同爺爺鬧過,他堅持不同意,爺爺也寸步不讓,他也覺得父親的觀念陳舊腐化得該扔掉當垃圾,父親卻很強,叫道:“我會請先生教她,她要走她母親的路,我先把她腿打斷?”很失態,他對於爺爺平時是很孝順的。
那時的我寧願自己被關在這一尷尬的畫麵外,全因我而起,如果沒上報紙,如果沒認識陳----我能夠看見父親,爺爺,包括我自己,所有人心裏的牽動,我想要表現出無動於衷,無所謂,無關己身,但又隱隱感到胸口一陣淒涼。
隻聽爺爺也朝父親吼道:“那我就先把你的腿打斷,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麵幹了多少畜生幹的事,溶溶她媽本就沒什麼錯!”聽完,父親怔然看著爺爺,眼裏有一種不認識的恐懼,在我麵前突然發現他變得越來越渺小。
好在後來在爺爺堅持下,我去了北平,我當時是逃開的,到了女校,雖然學校清規戒律多,可是與好友佳言在一起還是有溫暖與快樂的。尤其是下雨打雷的夜晚,我們常常躲在一個被窩裏,像小老鼠磨牙一樣低聲說話。窗外不時有藍色的,黃色的閃電忽隱忽現,跟著便是轟隆隆的雷聲。
佳言聽見,身體有些發抖地說:“我就怕打雷?”
我說:“打響了還好?我怕閃電,不知道後頭會跟著什麼?”等我的話才說完就是一陣閃電打雷,兩個人害怕得手緊緊握在一起,想從對方那裏尋求力量與支持,殊不知恐懼更會傳染。
我喘了口氣,舒緩了一下情緒,接著說:“我也怕快樂?快樂之後就會天打雷劈?”
佳言搖搖頭:“你太悲觀主義了?”
我語氣堅定地對她說:“不?就因為這樣,所以我的快樂是分秒必爭?”
現在想起那句話,我發現自己根本沒那麼勇敢!
回來已經很久了,這次我不打算再讓爺爺插手,我要自己同父親講,我要自己爭取!鼓足勇氣,想著自己如何與父親談判。我就站在客廳裏,夏末的傍晚,陽光還很炙烈的斜竄進廳裏,大廳隻有這個時候能照進陽光,我仿佛連這點熱力都要借上!
走進父親的辦公房,一股濃濃的煙味,我上前打開一扇窗想衝淡煙味,父親他坐在側邊暗影處,翹著腳,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在心中隻是覺得這樣要好很多,我可以放膽直言,站定,便盡量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道:“爹,我想出去找份工作,我已經想了很久!”說完,他卻並沒說話,那沉悶的氣氛讓我有些慌,我站在那拚命地想著接下來該說什麼,剛才進房前那滿腦子的理由,現在是一片淩亂,我有些發急。
不巧,後母正好這個時候進來,還沒等我開口向她報告完,便打斷我開口數落道:“大家閨女沒事兒不要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攪和在一道,一看上去就是沒有規矩和家教!“她停頓了一下,補充說:“前天家裏派出去的車沒接到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將來終究是要從我手裏出去的,到時別同人說我沒提醒你!那個人是什麼東西,隻是鍾老大手下的一個嘍嘍,子謙是看得起他!能有什麼前途!”
我隻是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上的花紋,竟完全沒發現心裏的別扭浮現在臉上。反正就是不想接口,許正坤他是什麼身份管她什麼事,本就是他的事。她看我連應聲都沒有,父親在場,始終沒發話,她也不好發作,自己覺得有點白搭,這口氣沒順下去,噎得有點兒難受。忍了忍,還是說道:“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因為你也大了,也該知道好歹,我就說兩句你也該知道是為了你好!”
這時,一直坐在前座沒有言語的父親微微將頭轉了一下,那臉上的表情顯然對我的表現感到不滿。我是被逼得不得不表態,低聲說:“謝謝媽?我知道了?”究竟還是後媽,我能怎麼樣?這樣想著便有些心酸委屈,禁不住兀自吸了一大口氣。
“沒事就回房去吧!”父親他假裝沒聽到我的話,半晌對我說道。
“爸---------”我不明白,不甘心!
他多少有點作態給那女人看的味道打斷我厲聲說道:“夠了,你不用再說一遍!何必浪費唇舌,你知道我是不會答應!我講過,你不守著女孩該有的規矩,我就把你兩腿打斷,你最好記牢這句話,我說到做到!”
受著極大的壓力和委屈,眼眶裏轉著眼淚,卻忍住不願意掉下來,怎麼能甘心,我大聲地分辯說:“什麼規矩,我自己能賺錢養活自己哪裏不好?女孩子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理想?難道非要活得像個廢物一樣依附在男人腳下才算個女人嗎?”
那女人聽見臉色立刻一變,瞪著我怪笑著說:“我還想幫你求情呢,你這倒反頭譏諷起我來了!學堂就教了你這些--------”
談判沒有結果,我便賭氣不吃晚飯,心裏更感到氣憤委屈,越想鼻子越酸,眼眶裏的眼淚就蓄積起來,鼻子也發出了聲音。天完全黑下來了,間裏沒開燈,我坐在書桌前對著窗一動也不動,黝黑的夜色,仿佛正麵對著自己晦暗的前途。
奶娘她這時走了進來,“啪”的一聲把電燈打開,燈也是昏暗的,偶爾還一閃一滅,有電力不足的現象,奶娘她抬起頭看了看,把托盤裏的麵放桌上。
她走到盥洗架邊,倒了水,揉了洗臉巾,過來徑自給我抹著臉,好像當我跟小時候一樣伺候。我也不吭聲,也不動,就讓她抹。
她有輕聲勸我道:“好啦?吃麵?”她好像覺得這一抹,可以把我一肚子的氣都給抹平。
抹了臉,覺得清爽一點,恢複了一些知覺,也覺得餓了,看著眼前的湯麵,拾起筷子,一口一口老老實實地吃。
奶娘見我吃了也安心了,坐在床邊,替我收拾著床上該洗的衣服,看著我勸說道:“你爹這有一層心你得明白,怎麼說這麼大的家業,你拋頭露麵這不給他丟臉嗎?再說現在世道又不太平,你出去也讓人不放心!”我蓄積了滿懷委屈,一經晃動就要潑灑出來,我隻聽聽見自己冷冷的聲音說:“我恨這個家!我是明白他,但我還是恨!他如果在外麵不亂來,母親也不會抑鬱而死,現在講起來好像這些事都沒發生,都是我單邊的錯,我不懂事!母親她是個死人了,他還不放過,母親有什麼錯,我看她不順從他就沒什麼錯,他能讓我給人欺負成這樣!反過來他還要加碼,要做給那個女人看!這是什麼家?我怎麼向著他?”我越說越激動,哽咽著氣憤難平,“活生生叫泥沙塞住了口鼻,噎住氣!我的胸口悶得要爆炸了!但我還吃著他的飯,隻因為我挨不了這餓!”
同一個的晚上,同樣的時間,三輛烏黑的小汽車駛到百樂門門前停住。前後兩輛車上的跟班,即刻跑到中間這輛來侍候。有人趕快打開門,攙扶上海青幫山主鍾山一步跨下,他一身黑衫黑褲黑帽,走路大步子,腳底生風,完全不是要人扶下車的人。
這條馬路並不寬,卻很長,從街這頭望不到那頭。路上房子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有藥店、浴池、旅店、飯店和雜貨鋪應有盡有,儼然一個繁華世界,各式人竄來走去,這個無風無雨的夜晚更是人頭攢動。
有個不知死活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女湊到鍾山的一個年輕跟班前,發著嗲靠在他身上說:“先生,要不要?”
那個年輕跟班把她往旁邊一推。那女人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之猛,跌出幾尺遠,一隻手撐著石牆,才沒有跌趴在路麵上,她恨恨得大嚷道:“先生,不要,隻管說不要。”
跟班的臉還是冷著,吼道:“躲遠點!小心挨揍!”邊說邊擋住她,讓鍾山走過去。
鍾山他倒笑著勸解地說:“正坤,何必,何必?一個女人!”
許正坤停住步子,低聲說:“這女人湊得太近,不知回避,衝撞鍾爺。”
鍾山笑笑說:“不就是個女人而已!“他又轉身看了那女人一眼,對身後的保鏢說,“仔細看著不要有什麼凶器就行了。”
那女人一聽,立馬被這架勢嚇壞了,一骨碌爬起來,很快便跑開了。
鍾山年過五十,穿著綾羅衫和綾羅褲,近處看,黑衫上的絲緞暗花紋泛藍紫。他氣宇軒昂,鷹視虎步。百樂門那邊早有人候著,替他打開門。
裏麵十分的熱鬧,一個歌女在台上扯著尖尖的嗓子唱著---------頭頂上的燈時而泛黃時而又泛著藍。
“喲,鍾老板來了!”幾個和他相識的年輕舞女紛紛向他那方向過去!
“鍾老板!”
鍾山他的表情顯然也是很享受這裏熱情的氣氛,臉上是笑盈盈的,對許正坤擺擺手,小聲道:“這裏的女人正嗎?”
許正坤看了一眼,幾乎沒什麼表情地說道:“鍾爺看中了哪個?”
鍾山笑了起來,搖著頭道:“你小子,真懷疑你是不是個男人!算了,算了!”
鍾山轉頭對一個侍者問道:“姚老板他來了嗎?”
“來了,早來了。”侍者托著盤子,彎著腰,十分小心地答道。
父親他是在,在一個包間裏,正摟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她瓜子臉,高挑眉丹鳳眼,櫻桃小嘴,要說她徐娘半老,或許太刻薄;要說她風韻如昔,恐怕太抬舉,不過當她打扮齊楚,說她依然是個美人,並非完全是吹捧。
父親他的全副注意力仿佛都在他身上,一邊貼著她的耳朵說話,嘴唇就幾乎摩著她的臉頰,邊聽邊笑,還不時地摸著她的手。
外麵有人敞開的門走入裏間,腳步簡直沒有聲響,進來隻是輕聲提醒說道:“姚老板,鍾爺來了!”
房內兩人根本沒朝她看一眼,父親隻顧跟那女人親熱地說著話。走到靠近沙發的地方不得不又說了一遍,說完,低著頭,端正地站著。等父親抬頭要他走時,他才出去。
半晌,父親對那女人道:“好了,你先去出去吧!”
那女人顯然不是很情願,剛要抱怨,見父親的臉漸漸冷下來,立刻嚇得不敢看父親,怏怏地往門口走,說:“那你們老爺們辦正事。”
這時,鍾山他,神采飛揚地走進去,那女人被父親請出去那全被他看到了。他朗聲哈哈大笑,指著父親說道:“敬臣,你在江湖上混了半輩子,還是沒變!不會為女人誤事?”父親他並沒有接話,隻是用餘光瞄了許正坤一眼,鍾山微微朝父親點點頭,父親便轉頭對鍾山說道,“阿山,日本來的那個他已經等不及了?”
“再看看吧!畢竟是日本人,但我們隻是生意人,自古是價高者得!”父親又說道。
“生意上我看全上海幾個人有你的魄力!”鍾山一提褲子,坐上沙發說,“前些日子,你和那姓季的女人打的火熱,我知道你是借風流情事,有意讓那幾個要貨的人等著。不過前幾天打探的兄弟回來了,說風聲開始緊起來,看來要有動作。”
許正坤他站在旁邊,並不說話,也輪不到他說話,他的臉色在燈光下卻有點僵硬。
“日本人那邊嗎?”父親並不看他,直起身來問道。“現在局勢亂,到處打仗,我是聽說南京政府那邊也有行動了!生意是不好做!”
鍾山半閉著眼,點了根雪茄,一邊說:“現在各方麵勢力都在上海安了人,說明他們缺著東西,而你我有,生意怎麼會不好?”
“總之再看看吧!”父親他說道。
“溶溶她回家也好些日子了,今年該二十一了,大了,我這個大舅舅可是好些年沒見到她,算算伊如也去了很多年了!一定和伊如很像吧!我這個妹妹----”鍾山他轉話題對父親道。“你是換了新人多年了!溶溶,有空叫她來看看我!我是不方便過去!”
父親他並沒應聲,“是和她母親一個樣,太驕傲,連脾氣都像,不提,不提了!”過了很久才歎道。
一提到我,許正坤的臉色一下子顯得寬容許多了,隻是聽著---------
一直到三更蒙蒙亮,我才覺得算是睡著了,可睡得不踏實,隻是感覺心裏慌得如毛蟲在爬,感覺頭發像銅錢劈裏啪啦往下掉。夢裏知道是夢,卻仍不住伸手去摸頭發在不在,摸著了,也還是慌得心在胸口亂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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