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67 更新時間:12-04-25 00:26
第五章回憶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樂連城被蔣正愷拉到了那所希望學校去。
夏天的早晨天亮的特別早,兩個人跟在白蘿卜的兒子小白蘿卜的屁股後麵,睡眼惺忪地走在山路上。小白蘿卜一會回一下頭,一會回一下頭,生怕這兩個城裏的叔叔一頭栽進山溝裏。其實說山路也不準確的,十多年前坑坑窪窪的山路已經澆上了一層粗糙的瀝青,雖比不上城市裏的寬闊馬路,走起來倒也安全的,粗糙的顆粒踩在腳下又頗有一番田園風味。
小小的孩子從幾個岔道裏湧出來,加入了他們的上學隊伍,不時偷偷回頭看蔣正愷兩人,看幾眼又像一群小老鼠似的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咬耳朵,那摸樣可愛極了。
樂連城側臉看到的便是蔣正愷滿臉溫柔地看著那群孩子的俊美側臉,那目光溫柔至極,樂連城陶醉一會便吃起醋來——他可從來沒這麼看著自己過,難道他還比不上那幾個拖著鼻涕的小鬼?!遠山似的眉頭皺到一起又鬆開,樂連城湊上去也學那群小孩子老鼠似的對著蔣正愷咬耳朵:“這麼喜歡小孩子啊?”
“嗯,”蔣正愷滿臉的柔光都未收起來,輕輕地說,“我一直很喜歡小孩子啊,你忘了?”說完,脈脈掃他一眼。
對了,蔣正愷一直是很喜歡小孩子的。
記得當年錄節目的時候,蔣正愷就是用背一個把腳摔斷的孩子下山看病的溫柔攻勢俘獲了一幹觀眾,到現在,那期節目還時常被電視台拿出來放的。最重要的是,樂連城也是被他當時臉上的寵溺和擔憂捕獲的。樂連城和他父親的關係說到底不過是共用了一條血脈,繼承人和被繼承者的關係,親情在他的眼裏原本沒有任何意義的,可是,十七歲的蔣正愷讓他明白了——原來沒有任何關係的人也是可以如血親般親密的。
那麼,現在的自己,是不是也擁有了一個親人?樂連城看著蔣正愷被初升的太陽勾勒的毛茸茸的側麵,認真地考慮著:也許該去加拿大或是荷蘭結婚,這樣他就有了法律保障,不怕被蔣正愷甩掉……突然有了一個親人呢,他想,記得哪本書上說,親人不會背叛你,永遠都會包容你的人呢。
親人……
樂連城默念著這個對他來說陌生無比的詞彙,仿佛是咬破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糖包,裏麵美味的糖汁冒著熱氣從自己的喉嚨一直灌進胃裏,渾身都是甜蜜蜜暖洋洋的。
太陽徹底升上去的時候,孩子們到了學校。
當年簡陋的小小學堂現在是相當新的幾棟樓房了,外麵用白漆刷了,還勾了紅色的邊,顯得朝氣蓬勃。大大小小的孩子背著書包陸續地走進學校裏。
蔣正愷看到了學校的大門,忽然停住了腳步。
樂連城差點撞到他的背上,奇怪地繞到他麵前去,蔣正愷的臉蒼白的要命,嘴唇狠狠地抿在一起,仿佛是在做什麼垂死掙紮,眼睛死死地盯著學校的大門。
樂連城不知他怎麼了,晃他的胳膊:“怎麼了,小正,中暑了?”
蔣正愷茫然地搖頭,又點頭。
“不會吧,才早上啊,這麼嬌貴?”樂連城摸不著頭腦,把自己臉上裝酷用的墨鏡摘下來,要戴到蔣正愷的臉上。
還沒帶上去,蔣正愷像回了魂似的,向後邁了一步,說:“我沒事,剛才不知怎麼了,恍惚了一下……”
他的臉色這時很正常了,微微地對著樂連城笑了笑,說:“估計是隔了這麼多年,再看到這裏,有點……嗯,你懂的……”
樂連城望著他如常的少年般的青澀笑顏,隻覺得說不出的奇怪,仿佛剛才露出那種狠毒表情的人並不是他,是其他不相幹的靈魂附到了蔣正愷的身上一樣。再仔細想想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一大早走山路,蔣正愷那麼羸弱的辦公室白領一定是吃不消了,低血壓吧。
略想一想便拋開來,拽著蔣正愷往教學樓裏拐。
正碰上一個老教師巡視,樂連城剛嘀咕了一聲“校長視察哈哈”,那老人便轉過頭來。樂連城一僵,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上去,活像一直給雞拜年的黃鼠狼:“毛老師!”
老人也是一愣,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才爽朗地笑了:“小黑?多少年沒過來了?有六七年了吧?”
“六年,毛老師你看我把誰拐來了?”樂連城像個土匪似的邀功,把蔣正愷拽到毛老師跟前,得意兮兮地笑:“老師,看這是誰?”
毛老師仔細看了半晌,才驚道:“蔣正愷?”
“嗯,老師好,身體還好吧?”蔣正愷靦腆地說著客套的話。
“嗯,我身體一直好。倒是你這小子,怎麼現在這麼文靜,像個姑娘似的,當年的土匪勁哪去了?”毛老師把他們往辦公室帶,一邊調侃著蔣正愷。
“得了吧,他當年也就是個花架子,您忘了,一來就被我修理了兩回,立馬服服帖帖的!”樂連城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得意地瞅著一旁不說話的蔣正愷,大笑。
“就你沒正行?”毛老師也哈哈大笑。
三個人在辦公室裏喝茶聊天,蔣正愷完全插不進他們天馬行空的話題跳轉,兩個人轉變話題的速度就跟非法網頁彈出框似的,他這個正規網頁完全跟不上他們的網速,他便托著腮往外看。
遠處是四川特有的連綿不斷的青山,山裏麵好像在下雨,霧氣蒙蒙牛奶一樣,綠油油的山脈好像綠色的海浪,順著溫柔的季風一席席波動過來。他好像可以聞見山裏麵清新的水汽芬芳,像女子的手臂環繞著他,柔弱無骨。鄉村永遠是這樣靜謐的,無論又多少人背叛她,離開她,她永遠都是溫和可親的,就像……
樂連城。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一步一步,墜入了自己的圈套。
他茫然地想,如果當時沒來參加這個節目呢?
節目組來電話的那天很熱,他心煩地趴在課桌上,望著台上喋喋不休的老師,隻想把筆扔到他的臉上。頭頂上的電風扇嘩啦啦得轉個不停,他一邊痛快的遐想著電風扇忽然落下來砸在老師頭頂上,把他攪得稀爛的血肉模糊的場景,一邊任由窗子裏吹進來的風把他的書頁不顧一切地翻動。
教導主任忽然帶著一個古怪的男人進來了,告訴大家這是一檔節目的導演,那節目叫什麼《七日》什麼的,蔣正愷從不看電視,也知道這是一期很有名的讓城市壞孩子體驗農村生活以此來改造他們的節目。班級裏小小地騷動了一下,大家接著交投接耳,嘀嘀咕咕,蔣正愷猜的到他們一定是在說自己了。
他當年是學校的霸王,因為家境殷實,即使是在這樣的貴族學校裏也算的上條件極好的了,便養的一身飛揚跋扈的脾氣。因為父親是學校的大讚助商之一,連學校的老總都要讓他三分,更何況是學生老師。被他因為看著不順眼被趕出學校的同學數不盡,有一個隻不過是因為穿了一件他很喜歡但沒來得及買的襯衫,便被他揍了個骨折丟出校門。總之,當年的蔣正愷的的確確是一個壞蛋。
那導演把眼睛在教室裏轉了一圈,忽然跟蔣正愷目光相接,蔣正愷一陣不爽:難道要找他?果然,那導演走過來,跟他說:“想參加我們的節目麼,同學?”
蔣正愷不耐煩地掃他一眼,站起來繞過男人胖胖的身體,出了教室。
後來是怎麼答應的呢?
蔣正愷模模糊糊地回憶著,對了,爸爸說隻要他去,在那個鬼地方安安分分呆上七天,回來就買那輛他纏了好久都沒給買的跑車給他。他爽爽快快地答應了。
蔣正愷望著樹林裏蜿蜒蛇形的山路,仿佛看到當年的那輛載著年少的自己的商務車從霧氣裏駛出來,年輕的自己正戴著耳機墨鏡不耐煩的坐在車子裏,不滿地抖著腿,抱怨著山區的破舊,卻不知道,這輛小小的車子,正把自己——
載向一段萬劫不複的姻緣。
樂連城是第一個明顯地表示出對自己不滿的人,那時候他還是黑黑土土的樣子,與現在的新貴樣一點關係也沒有,曬成棕色的年輕身體立在他麵前,不屑地看著他:“你就是那個上海來的家夥?”
長年稱王稱霸的蔣正愷哪受過這樣的待遇,立刻炸毛,回應這個同齡人的挑釁:“怎麼了,有意見?”
第二次回訪的時候,蔣正愷窩在樂連城的懷裏,聽到他說:“要不是森叔叫我少惹麻煩,我早就把你揍得滿地找牙,你剛來那會可太欠揍了……”他聽完,用腦袋頂樂連城的下巴,撞得他直叫,自己悶在被子裏偷笑。
上體育課時,蔣正愷聽到背後有人叫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著回頭,說:“蔣正愷。”卻是樂連城,囂張地抱著一個破籃球,挑釁他。
兩人在破爛的球場上全力拚殺,蔣正愷到底還是輸了樂連城一個球,那場球打得太激烈了,到現在,蔣正愷還能回憶起鹹鹹的汗水滴進嘴巴裏的感覺。比賽完了,兩人往草堆上一倒,忽然大笑起來。
當年也是這個畫麵萌倒了一幹電視前的觀眾,收視率至此再創新高。蔣正愷刷自己的微博,簡直要被擠爆,全是看了節目來關注他的人。
男生的友誼大都是不打不相識,兩人在第三天便好的如同一個人,可是樂連城還是一樣地愛捉弄蔣正愷。英文課上,老師讓蔣正愷教大家排課本劇,青蛙王子的故事,要在蔣正愷離開的那天表演。結果在樂連城的胡攪蠻纏下,蔣正愷成了公主,他自己是那隻青蛙王子。他還記得他捏著雙手捏著他的臉頰亂掐:“你比女孩子還細皮嫩肉,你不演誰演?”蔣正愷氣得跳腳。
兩個人本來是在幫毛老師割豬草的,就這樣打成一團,在青色的草坡上滾著滾著,樂連城便把他壓在了身下,兩隻手胡亂地撓著他癢癢:“你說,你是不是娘們?!”一邊把頭低下來在他的耳邊罵罵咧咧。混亂中,樂連城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耳朵,他悶哼一聲,忽然抱緊了蔣正愷。
兩個人全愣住了,樂連城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一寸寸劃過去,劃過他光潔白皙的臉頰,劃到他潤澤的唇瓣上,蔣正愷像遭了電擊似的猛地推開他,拎著筐連滾帶爬地跑了。大幸的是,這一段節目組並沒有拍到。
兩人躲了對方一整天,連節目組的人都奇怪兩個孩子怎麼忽冷忽熱的,以為他們打架了。那一天,蔣正愷不住地往樂連城那裏偷瞄,有時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他仿佛是被吸住了,差點就挪不開來。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劇組為了讓兩個孩子和好,故意叫他們去後山抓黑魚。為了讓兩個人自在的說話,誰都沒有跟去,隻把他們送到了那個洗澡的水潭邊,說好接他們的時間,便都回去了。兩個人在水邊把網子放了下去,默默地坐著不說話。
“小黑……”
“小正……”
“你先說。”樂連城把頭轉過來。
“我……我不知道,就是……”蔣正愷的臉紅到夜幕下都能看出來,蒙著水汽的眸子望向樂連城,霸王的樣子全沒了,隻剩下青澀。
樂連城也呆呆地望著他,下一秒,帶著草木芬芳的嘴唇就壓了上來。
“幹、幹嘛?”分開後,蔣正愷色厲內荏地結巴著大叫。
“反、反正,你都演我的公主了!”樂連城也結巴。
“可是,我們都是男的,會不會奇怪?”蔣正愷依然在震驚中。
“那……你就是我的王子?好像也不對……”樂連城撓頭,“反正,誰敢說什麼咱們就他媽揍他!”
這是蔣正愷這輩子聽過的最傻的情話,沒頭沒腦,莽莽撞撞。可是因為是這個人說的,連粗話都可愛極了。他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再離開的那天把樂連城變小,揣在兜裏帶回家。
有你趴在我的口袋裏,這樣無論走東走西就都很快樂啦。
“小正,小正?發什麼呆?”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的臉孔忽然出現在眼前,打斷了蔣正愷的思緒,樂連城痞子似的笑著說,“毛老師請我們吃火鍋魚哦,還是黑魚的!”
“好。”他溫順地點下頭,笑了。
吃得太飽了,兩個人慢吞吞往回走,夕陽血紅地掛在深綠色的山丘邊,火燒雲像潑灑開的顏料似的整桶傾倒在碧色的天空裏,壯麗極了。蔣正愷在城市呆的時間太長了,很久沒見過這樣顏色鮮明的天空,息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就像山村裏的人。而他的心,就好比城市裏的人,表麵上光鮮無比的,可是心到底腐壞成了什麼樣子,隻有他自己知道。
大熱天的,他忽然無比地冷,他挽緊樂連城的手臂,往他那邊靠過去,汲取他的體溫。
樂連城摟著他腰的手緊了緊,調笑:“幹什麼,白日宣淫?”
蔣正愷沒說話,隻是低著頭走路,樂連城以為他又害羞,賊笑著摟緊他,接著往回走。
路兩邊是無盡的竹海,晚風吹過,“沙沙”作響,混著竹子的清冽香氣,令人無端沉醉。前麵的路伴著竹子,幾乎望不到頭,樂連城忽然抱住蔣正愷,站住不動,在他耳邊低聲說:
“真想這樣子,一直走下去,和你走一輩子,不要停。”
這樣老套的情話。
卻引得蔣正愷要落淚了,他鬼使神差地在他懷裏說:
“不能一直走下去,也沒關係。連城,我隻想你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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