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得團圓東城喜歸家 使小性晴池氣芳華

章節字數:8782  更新時間:12-04-27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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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華領著眾人迎出花廳。瀚海見郡王父子身著朱紫公服,頭戴黑紗卷角襆頭,腰係玉帶,足蹬厚底官靴。往人前一站,真真的便是兩位金剛神將。瀚海低下頭,這才信了坊間傳言,果然是銅筋鐵骨威武雄壯。又瞟一眼立在身側的芳華,暗暗道:“難怪人都道他不是郡王骨血,這通身上下再找不出一點,與郡王相似之處。”正自胡思亂想,隻覺得肩頭一陣發沉。回神看時,見郡王一手扶了他的肩,垂著鬥大的頭,笑容可掬的望著他道:“你便是曆家的三郎?”瀚海見問,趕著跪下請安不迭。令德扶他起身,又挽了芳華的手,往花廳裏坐下,重新上茶敘話。

     這裏瀚海才將家中之事回明,令德感歎一番,交代芳華與他收拾出屋子暫且住下。以後之事容後在商量。見芳華兩眼亮晶晶的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笑說已經知道晴池中舉之事。借著與瀚海洗塵,所幸大家熱鬧一番。芳華回頭喚了,平日常在身邊伺候的中貴董采茗,念了幾道晴池愛吃的菜名兒,讓他傳話與典膳,叫廚房好生做來。

     令德父子方要回去換衣服,便聽見一把極亮的嗓子,由遠而近的叫嚷道:“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呐!我如今回來了,便可全家團聚。”瀚海見芳華眼中光芒四射,縱身打椅中跳將起來,口裏叫得一聲“二哥哥”,張著兩隻手衝出門去。時鳴在後頭急的直叫道:“四郎你可是才好了,跑慢些吧。”瀚海聽他竟這般親昵的稱呼四公子,而眾人皆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意思,不由得心下疑惑起來。

     少時,一個穿著海棠紅暗花窄袖長袍,外罩蔥黃色滾邊半臂,頭戴繡花小番帽,足蹬番靴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翰海往他臉上看時,不過二十歲的樣子。麵皮不甚白,上唇留兩片八字胡,眼神中透著機敏。身材比他兄長矮了好些。

     林溪見東城穿的花裏胡哨的,不僅留了胡子,還做番商打扮,又當著遠客之麵,那一對豹眼早瞪將起來。令德等他請安已畢,皺著眉喚他起來道:“有遠客在此,還不上前見過你表兄。”東城嬉皮笑臉的爬起來,與瀚海廝見了。令德朝他身後望一眼道:“你舅舅了?”東城回道;“先去給姨奶奶問安了。爹爹隻管放心,他好得很呢。”言語間,一絲壞笑在嘴角一閃即逝。

     他去了兩年才歸,芳華也顧不得在人前裝老成,擠在二哥身邊坐下,握了他的手問東問西,十分的親熱。東城伸手摸著他的頭,寵溺的笑道:“我去了這許久,怎的不見你長高啊?還常常的鬧病嗎?爹爹還是不肯放你獨自出去玩兒?”一麵說,一麵端起身邊的茶盞。芳華用手擋住道:“這茶我已吃過了,讓他們重上碗新的吧。”東城搖搖頭做一口飲下道:“自家兄弟,沒那麼多講究。隻有你嫌我髒的,我卻從未嫌你髒過。”芳華嗔道:“我幾時嫌你髒了?”東城嘻嘻的笑著,拿了手在臉上打了幾下道:“是是是,哥哥這張嘴老不討四郎喜歡,著實的該打。”說著,攬了芳華的肩,問他這兩年過得怎麼樣?時鳴在一旁道:“二公子不曉得,四郎如今是府裏的當家呢。”東城驚詫道:“當真嗎?嘿嘿嘿,如此甚好。四郎,你我兄弟交情匪淺,每月多於我幾貫錢才是。”不等芳華開口,林溪便哼了一聲道:“你二哥哄你呢,他如今是有錢的財主,豈會稀罕你那幾個月錢。出去了兩年,隻往家裏捎了三封信。寥寥數語,還莫若不寫了。你可曉得爹爹有多擔心?”東城笑笑道:“大哥也不用說這些個淡話。實說了吧,這兩年小弟雖不曾掙大錢,可東奔西走的,著實開了眼界,長了見識。”一麵說,一麵重新跪下與令德叩頭道:“兒子此次去得甚遠,委實不便捎信回來。兒子不孝,讓爹爹擔心了。”令德雖長恨此子不長進,畢竟分別數載,父子天性豈是能拋卻的?他雖不善言辭,方才見東城回來心下早已是歡喜非常。忙親自起身拉了他起來道:“莫怪你哥哥數落與你,他也是為你擔心啊。”東城賠著笑臉兒,恭恭敬敬的向著林溪一揖到地,嬉皮笑臉的道:“好哥哥,我曉得你心裏是極疼兄弟的,隻是不好說出口罷了。”眾家人被他逗得竊笑不已。林溪皺眉撣袖道:“去去去,你那些個肉麻的話休要在我麵前講!”芳華嘻嘻的笑著,拉了東城的手道:“二哥哥,你那‘肉麻’的話我愛聽。今夜我挨著哥哥睡,定要將你路上的見聞,細細說與我聽方好。”令德臉色微微一變,尚未張口便聽時鳴高聲道:“不可!”除了令德,眾人皆疑惑的望向他。

     時鳴自覺失儀,忙躬身道:“小人的意思是,二公子離家日久頗為辛苦,今夜當好生歇息才是。”芳華眼神微微一閃,頷首道:“伴伴提醒的極是。我隻想著自家聽新聞,不曾顧及二哥千裏奔波,舟車勞頓的辛苦。橫豎是回來了,哪一日聽不得了?”東城伸了手,在他臉上擰了一把道:“果然是長大了,倒曉得心疼哥哥了。”時鳴見芳華臉上立即紅了一塊,不由的埋怨道:“二公子還是這等毛手毛腳的。”芳華撫了撫臉笑道:“這有什麼,一點兒都不疼。”東城“嗤”的一笑,摟了芳華半認真半玩笑的道:“時鳴也太小心了,你還真拿四郎當女孩兒養嗎?從小就這也碰不得,那也摸不得。我們做兄長的與他玩笑,打鬧更是不準。又不準他上街,便是去了身後總得跟著一長串的尾巴。他今年十六歲了,總是要成家立業的,難道還一輩子都怎麼著不成?”

     不等芳華替時鳴分辨,隻見一個身材高挑,與他一般年紀,著紅底灑金白蝶穿花劍袖,頭戴珍珠束發冠,足蹬青緞靴的少年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一把將芳華自東城懷裏扯出來,送至時鳴身邊。待轉過身來,對著東城一陣冷笑道:“好個二哥哥,你同小舅舅做的好事!”令德喝道:“晴池,你哥哥才回來,也不上前見禮,再說,還有遠客在此,還不見過你表兄。”又對瀚海道:“他便是三郎,名喚晴池。”瀚海忙起身與他見禮。抬眼看時,見那少年生得白淨俏麗,此刻卻劍眉倒豎,俊眼圓睜,竟似要噴出火來。瀚海被他那咄咄的氣勢,逼得往後退了一步。晴池正心中有氣,敷衍著還了一禮,轉身對東城接著道:“不是說去做生意嗎?你掙的錢了?虧了是吧?哼哼!你倒有心思竄掇著小舅舅,在外頭娶個番女回來。”令德豁然起身,瞪著東城滿麵怒容的道:“果有此事?”東城見父親動怒,慌忙起身辨道:“雖說小舅舅比兒子大不了幾歲,可好歹也二十七了,他自己便不能拿主意嗎?他二人兩廂情願,礙著誰了?”晴池道:“背著父母在外麵娶親,還是異族女子,若無你在一旁鼓動,他又怎麼敢?如今,姨奶奶氣的在屋子裏,捶胸頓足的大哭大罵,你自己過去瞧瞧吧。”林溪哪裏還安奈得住,幾步跨將過來,一把攥住東城的手腕兒咬牙道:“這就是你在外頭長的見識?走!”說罷拖了他便走。令德在後麵道:“你且放開他,去看了再說。”東城正自呲牙咧嘴的忍痛,一聽此話便叫嚷道:“有爹爹在了,還輪不到你教訓我,快放開!哎呦呦……”芳華也上前攀住大哥的手相勸。

     晴池見芳華竟幫著東城,氣道:“你也不分個好歹對錯,便要去幫他?他不回來還好,一回來便要惹禍。”芳華也有些急了,提高了聲氣道:“這畢竟是小舅舅娶娘子,他自己若不肯,二哥再怎麼挑唆也沒用。”又對父親道:“小舅舅年紀實在不小了,當日爹爹與姨奶奶,不是為他的親事著急嗎?托了多少人說媒皆不成,隻我曉得的就有四五家。如今,他既在外頭找到了可心的女子,又有什麼不好?不過是一時路途遙遠,無法回明高堂。難不成,你們還要將那女子攆出府去嗎?她便是個異族女子又怎麼樣?就如二哥方才說的,隻要他們兩廂情願便好。”話音未落,隻覺眼前一黑,身上一陣發緊,幾乎透不過氣來。過後才曉得,他那親親的二哥見他替自己說話,感激涕零的將他死死地抱進了懷裏。多虧令德掰開東城的手,將他拖了出來。

     令德罵道:“出去了兩年,怎的還是如此的不莊重?”時鳴輕拍著芳華的背,回頭沒好氣的瞥了東城一眼,竟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芳華笑著搖搖頭,抬眼看時,卻見晴池沉著臉負氣而去。不由將眉間皺起了一個疙瘩,頭上一陣犯疼。

     因要趕著去那位姨奶奶處,芳華便將瀚海,暫時安置在客房歇息。

     廝兒放下茶正要退去,卻被瀚海喚住。忙上前問還有何吩咐?瀚海笑道:“方才我聽得,服侍芳華的那位中貴,直呼他做‘四郎’……”那廝兒不等他說完便笑道:“厲官人才來自然是不曉得,他叫做井時鳴,原本是伺候郡夫人的。四公子五歲時,郡夫人病故,郡王便指名要他貼身服侍四公子。因公子多病,郡夫人怕……”說到此,那廝兒降低了聲氣繼續道:“郡夫人怕公子養不大,打小兒便穿了耳洞,特準井管事以親人之禮喚之。他不敢直呼公子名諱,所以便叫‘四郎’了。我們郡王對井管事極為看重,還親自點撥過他的拳腳呢。”瀚海放下茶盞道:“哦,他竟是有武藝的?這倒不曾看出來。”那廝兒說得起勁兒,索性挨在桌旁繼續道:“官人莫要小看了這位井管事,他的親兄弟現任入內內侍省副都知,在聖人(皇後)跟前甚是得寵。”瀚海道:“我想這做了中貴的人,隻在宮中禦前才有出頭之日。既是親兄弟在那裏,又得上寵,怎的不把他調回宮中?”廝兒皺著眉道:“說的是呢。”瀚海想一想道:“莫非他們兄弟不和?”廝兒搖頭道:“不會。平日裏倒時常見他們走動的。”

     瀚海將話題一轉道:“怎麼四表弟身邊之人盡是中貴呢?”那廝兒皺眉道:“我們也不曉得。四公子住在朝雨園,那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公子房中上夜,便隻用井管事一人。其他的,就算是園中伺候的中貴們,也休想踏入公子房間一步。”忽然又想起什麼,接著道:“我竟忘了,中貴董采茗也能進公子的房間。每逢打掃時,他便在一旁監守。”瀚海越聽越是生疑。又問道:“這等說起來,表伯父竟拿他當女孩兒般養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嘍?”廝兒連連搖頭笑道:“外人都怎麼想的,卻哪裏曉得四公子的性子,是個極愛熱鬧的。但凡身上好些,便要往外頭去散心。聽他們說,前些年四公子偷跑出去玩兒,身邊一個人都沒帶。把郡王與井管事嚇個半死,合府上下全都出去找人。幸而是找到了,若不然還不曉得怎麼處了?”那廝兒見瀚海的茶吃的隻剩一口,忙殷勤的與他蓄上。

     瀚海向他點頭道:“表伯父對芳華極是偏愛呢。”廝兒笑道:“這原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是家中最小的,又多病多災。那朝雨園本是郡王夫婦的住所。自郡夫人去逝後,郡王怕睹物思人,便遷出另居別處。朝雨園從此就成了四公子的住所。官人不曉得,四公子雖多病,卻是極開朗活潑的一個人,合府上下沒有不愛他的。公子打小兒便喜歡笑,從不認生,嘴又甜……”說到此忽然就苦了臉,歎口氣道:“四公子也曾中過舉,到後來皆是因為身子的緣故,在無法如願了。雖然是這樣,四公子卻將諾大的郡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隻是外頭的人……”說到此,那廝兒猛地盯著瀚海道:“厲官人也見過四公子了,是否覺得他長的一點也不像郡王?”瀚海自然曉得他是什麼意思,笑一笑道:“四表弟容貌卻與常人有異。若說不像表伯父,那必是像表伯母無疑。三表弟不也長的秀氣嗎。隻是膚色頭發顏色不與常人一般,卻不知是何緣故?”廝兒微微有些發急道:“無論什麼緣故,厲官人隻莫要聽信那起小人混說便好。”瀚海正色道:“哪有自家人不信,反去信外人的道理?”廝兒這才喜歡道:“官人說的很是,果然讀書人明白事理。”說罷便退了下去。

     少時,自有家人抬了食盒送上午飯。又問他是否有行李在外頭?瀚海與他說了小店的地址。不上半個時辰,便將他的東西送至房內。

     卻說令德領著兒子,趕到內弟卓寄優住處,好歹將哭罵不休的黃氏勸住了。令德雖喚她做二娘,倒比她大幾歲。畢竟是男女有別,隻得使芳華進屋中好言勸慰著,自己在外頭將內弟好一頓斥責。那寄優被姐夫當著外甥,與下人麵前說得很是慚愧。一則本就怕他,二則他偏又占著禮,半分也駁不得。隻弓背縮頸的低聲道:“姐夫也該與小弟留些顏麵才是。不看我爹娘的麵下,也該看著姐姐……”東城一聽他提自己的母親,便曉得要壞事。

     果然,不等他說完,令德當即變了臉色。忍了忍冷笑道:“你隻怨人不與你留臉麵,你做的事有幾件是要臉麵的?你雖隻比林溪大兩歲,可畢竟是他們的長輩,凡事也該與他們做個表率。你倒好……”說到此別過臉去喘口氣接著道:“還好意思提你的父親,姐姐。若你姐姐還在,依她的脾氣,皮不揭了你的!也怪我,隻想著你父親早喪,又是卓家一脈單傳,不忍心拘你太狠。你年紀小也就罷了,如今快而立之年了,行事還怎麼不妥當。你聽好了,”抬手一指東城道:“還有你也聽好了。若日後還這般不圖上進,就休怪我狠心了。”那黃氏在屋子裏叫道:“令德莫要顧及我的麵子,隻將這個眼睛裏沒有父母尊長的畜生,趕出府去才好,我隻當不曾生養過他。”說罷又哭起了丈夫。令德狠瞪了寄優一眼,隔窗勸道:“二娘休要在說氣話了,這都是我不曾教導好他,辜負了嶽父之托。”黃氏道:“自你嶽父故去後,你待我母子如何,便是那瞽目之人也能體會到。偏生這畜生……”一麵說,一麵自裏頭疾步走出來,抬起手來便要打寄優。令德躬身擋在他母子中間道:“求二娘息怒吧。事已至此,便是一頓打殺了他也無濟於事啊。他們既已成親,也許他從此便收心養性,也未可知呢?隻是……”黃氏見他忽然吞吐起來,隻叫他但講無妨。

     令德喚了寄優過來道:“你如今已為人夫,在不可向往時那般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了。總要有些擔當與責任,才不枉你堂堂七尺之軀。她千裏迢迢的,隨了你到這人地兩生之處,在想與父母家人見麵,怕也非易事。望你能好生待她,同在二娘身邊盡孝。早日為你卓家開枝散葉,也對得起嶽父在天之靈了。”黃氏喝道:“你可聽清楚了?若非他把你當做親生兄弟一般,又怎會為你操這些心?”寄優向著令德深施一禮道:“小弟心上,很記得姐夫對我母子的好。我……我從此再不胡鬧,定會好生孝敬娘的。”令德頷首道:“你隻記得怎麼去做便好。”又回身勸黃氏道:“二娘素來是知書達理之人,切勿因寄優之過錯,而遷怒於新婦。”黃氏想著那女子美則美矣,隻可惜了裙下那一雙天足。不由得長歎一聲,拭淚道:“多謝你的一片苦心,這個理我還是省得的。”說罷,見天已過午,便要留他父子吃飯,令德不肯推辭了出來。

     眾人在令德處用過午飯,方各自散去。

     芳華不回朝雨園,徑自往三哥晴池的住處而來。時鳴見他走的急切,趕上來攔住道:“才用了飯,就不怕肚子疼嗎?”此時已是春暮時節,紅日高懸於正空。芳華臉上已見了汗,輕輕喘息道:“伴伴還怎麼著?方才二哥已然笑話我了。我雖病弱些,終不是那養在深閨,嬌滴滴的小娘子。做什麼事事皆要勸阻?我曉得你為我好,可我畢竟是個男子,我……我……”說到此,那臉上已掙得紅了。時鳴不料他竟然動了氣,退了一步跪下道:“公子息怒,是小人多嘴了。”采茗在後麵也跟著跪了下去。芳華急得上前扶住時鳴道:“你日日勸我,我都不曾惱你。今日我隻說了你一句,你便要使氣來跪我,還不快起來。”時鳴曉得,芳華心裏記掛著晴池,難免心情煩躁。又不好明勸,隻得含笑起身。

     到了晴池的住處,九江見了芳華,口中直念了幾聲佛。踮著腳尖兒,躡手躡腳地趕過來輕聲道:“四公子總算是來了,快些進去勸勸吧。”芳華朝門上望一望道:“用過飯了嗎?”九江搖了搖頭。芳華另喚了個家人過來,讓他帶了時鳴到下麵吃茶。吩咐九江把飯菜熱上,這才獨自一人掀簾進房去了。

     屋子裏靜靜的,滿地下撒落著書籍紙筆,還有打碎的茶盞,筆洗。芳華蹙了眉,嘴唇兒微微一抿,慢慢轉到裏屋。隻見晴池鞋也不脫,麵朝裏而臥,也不知是睡著了沒有?芳華走到床前呆望了一會兒,默默的歎了口氣,伸手來脫他的靴子。不防晴池猛地坐起身來,倒把他嚇了一跳。驚魂未定的瞪著他,張著嘴竟忘了說話。

     晴池斜他一眼,冷著臉道:“你不在他那裏獻殷勤,又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麼?”芳華喚了聲“三哥”,便來挽他的手,卻被他甩開了。芳華也不著惱,賠了笑臉又喚了他一聲哥哥,曲了一膝跪在床沿上道:“三哥究竟是與誰置氣了?若是跟二哥,那你就冤枉他了,委實不關他的事呢。姨奶奶那邊早就消氣了,這會子正吃團圓飯了。若是生我的氣,三哥倒說與小弟聽聽,我究竟哪裏得罪你了?竟惹得你發那麼大的火兒?砸東西不說,連飯也不肯吃了。”晴池哼一聲道:“誰是你‘哥哥’?我當不起呢,那‘番商’才是你的哥哥。”芳華笑道:“正是呢。你我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想是那接生婆兒一時慌亂記錯了,我才是你哥哥了。”說著,微微傾身向前,笑眯眯的瞅著晴池。晴池見他羽睫輕顫,那琥珀色的瞳仁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嘴一開一合,裏麵丁香小舌隱約可見,兩個酒窩在腮邊深深的顯出來。一時竟看得癡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慢慢倒去。將方才的雷霆之怒,悉數拋到了爪哇國。

     芳華得寸進尺的爬上了床,兩手撐著身子,低頭看著晴池接著道:“一定是了。你每每無故的與我使性子,皆是我伏低做小的來向你賠不是。我肚量比你大,從未與你計較過。隻憑這點,我也該是哥哥。你服是不服?”話說完,等了一陣不見晴池作答,卻見他麵上緋紅一片,兩眼不敢正視自己,兀自眨個不停。芳華十分詫異,小心的問道:“三哥怎麼了?”一麵伸手去摸他的臉。晴池被那微涼的手指一碰,恍若從夢中驚醒。低叫了一聲,手慌腳亂的逃下床去。

     芳華見他舉止怪異,坐在床上道:“你做什麼了?我又不是鬼。”晴池回頭啐了一口道:“好好的,什麼‘鬼’呀‘鬼’的!”芳華慢慢下來,上前挽了晴池的手,一同坐下道:“我知道錯了,不該與你叫嚷的。好哥哥,你且擔待我這遭兒吧,再不敢了。”晴池拿眼角夾著他道:“不敢當。如今你那親親的好二哥回來了,從此隻管在那邊玩笑,怕是連我這門也懶得登了呢。”芳華收了笑容,抿一抿嘴道:“你同大哥都瞧不上二哥,可我們畢竟是親手足啊。若拿二哥與這京中諸衙內,公子們相比,他還算是好的。”晴池冷笑了一聲,掙開了他的手轉過身去。芳華吸了口氣接著道:“二哥武藝雖遠不及你與大哥,畢竟尚可自保。那些年歲遊手好閑,卻從未給家中惹禍。更不曾聽說,他在外頭做了什麼有辱門風之事。你同大哥幾次三番的奚落與他,他卻從未真心的計較過。二哥今日一回來,你便當著眾人之麵譏諷與他。他當日離府時,隻向爹爹拿了行路的盤纏,說是去給朋友打下手,摸摸門道。並不曾說去做生意。我們兄弟兩年不見,你當真一點也不牽掛他嗎?難道他竟是從外麵撿回來的不成?就算是,我們一同長了怎麼大了,竟沒有一點真感情嗎?他千日不好總有一日好吧?何況,你與他並沒有深仇大恨呐,何苦處處難為他了?細想之下……”說到此忽然便頓住了。放在膝上的手,無意間抓緊了下麵的衣服。那卷翹的,深褐色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

     晴池隻覺得有淡淡的哀愁,向自己圍攏過來,心中一陣難受。猛回頭看時,芳華已換上了笑臉,隻聽他道:“細想之下,我才是最沒出息的一個。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父兄隻把我做女孩子般養著,行動間必有幾十雙眼睛盯著,不得片刻自由。隻是奇怪,怎麼不見你們笑我了?”晴池不等他講完,便回身抓著他的肩喝道:“不許胡說!誰把你做女孩兒養了?你究竟哪裏像啊?你記著我今日的話,但凡我有一口氣在,必不會叫人欺負了你去。我……我……我守你一輩子。”話一出口,倒把他自家嚇一跳。有些心虛的,不敢直視芳華的雙眼,唯恐他看穿了深埋多年的心事。

     就在晴池忐忑不安之際,耳邊卻響起了芳華的笑聲。晴池臉色由紅轉青,立起身來咬牙瞪眼道:“你笑什麼?”芳華見他惱了,忙極力忍住笑道:“多謝哥哥這片好心。隻是‘一輩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我若還能活十年,也算是一輩子呢。”晴池急的捂了他的嘴喝道:“你是來向我賠罪的,還是來慪我的?”芳華眨著眼睛望著他,晴池鬆開了手,芳華才道:“哥哥好生坐下,聽我說幾句心裏話吧。隻一件,不許告訴給第三人知道。”晴池見他要對自己說心裏話,心下便喜歡起來。連連點頭,催著他快說。芳華這才正色道:“爹爹與哥哥們,還有伴伴,一味的當我還是小孩子。不許我單獨出去,隻怕聽了那些不堪之言。我能一世不出這個門?一世蜷伏在你們的羽翼之下嗎?哥哥方才說,要守我一輩子。滄海桑田,誰又曉得數十年後是個什麼樣子?哥哥這般俊秀,如今又高中武進士。隻怕過不多久,便有人上門提親呢。”晴池方要爭辯,芳華擺了擺手道:“橫豎你們總是要成家立業的。哥哥日後有嫂嫂,她才是你相守一生之人。我與哥哥一般的男子,卻要誰來守著了?我隻巴望著,兄弟們在一處,能和和氣氣的過日子,莫叫外人看了笑話。”

     晴池聽他說到“成家立業”,便想探探他的心思,笑問道:“不用隻管說我們,難到你就不成家立業了嗎?”一麵說,一麵攬了他的肩低聲道:“你倒說說,你心上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芳華怔了怔,搖一搖頭道:“什麼樣的都不喜歡。”晴池隻道他害羞不肯輕言,又道:“你總不能做一世的孤家寡人吧?四郎,這有什麼的,你隻與我一人說,我再不外傳的。”芳華猶豫片刻道:“我這一世誰也不娶。”晴池見他不像是玩笑的樣子,心裏微微一動,故意道:“我卻不信。你不說便罷了,何必拿這些話來塘塞?”芳華望著他正色道:“委實是我心了的話,並不曾欺哄與你。”晴池有些心癢難耐,越發的要追問到底。扯了他的衣袖,大著膽子道:“是何緣故啊?莫非……莫非你竟……你竟喜歡……喜歡男子不成?”不等說完,便見芳華陡然起身,沉下臉瞪著他厲聲道:“三哥哥,你說什麼?”晴池自小便看慣了他,委曲求全的哄著自己,幾時見他拿出這般臉色來?雖然曉得是自己的錯,無奈,卻拉不下臉來服軟。畢竟是心虛,撐著道:“我……我何曾說什麼了?”芳華轉身便走,晴池朝前邁了一步,咬著唇捏著拳頭立在了原地。

     芳華疾步出了裏間屋,扶著門框站了會兒。待氣息平穩後,又慢慢退回裏間道:“哥哥該解氣了吧?天已不早,我讓九江服侍你用飯吧?”說罷不等晴池開口,便喚了九江進來。

     等人都退去了,晴池一把扯住正要告辭的芳華,低聲道:“四郎,在陪我坐會兒吧?”芳華此時哪還有先前的興致,隻推說身子困倦,想回去歇中覺。晴池道:“你還生我的氣嗎?”芳華搖了搖頭。晴池強拉了他坐下道:“那你便坐下。”芳華隻得坐了看著他用飯。那晴池漸漸的得寸進尺起來,又要芳華與他笑一笑,若是不依他,便咬定芳華還在惱他,撂下碗不肯吃飯。芳華坐在那裏,真真的氣也不是惱也不是。伸手揉著額頭道:“左晴池,你明兒隻管改口叫我‘哥哥’好了。這世上哪有你這般沒皮沒臉之人,倒好意思做人家的哥哥呢!”晴池不等他說完,伸了手便來搔他的癢。那芳華最怕這個,先自笑軟了,沒口子的向晴池討饒不迭。兩兄弟一起滾翻在地笑個不住。

     時鳴在那屋聽見,無聲的一笑,搖了搖頭道:“這便是滿天的雲彩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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