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喜氣洋洋郡王府開夜宴 輕挑慢拂小公子顯琴技

章節字數:7819  更新時間:12-04-27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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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華回至朝雨園,懨懨的往覓鬆齋而來。時鳴曉得他所為何來,遣退了采茗,自己隨了他進去。

     那書齋很是寬敞,中間用十二扇香樟木,鏤空雕花雙麵繡屏風,隔成裏外兩間。順著窗戶一排安置著碩大的魚缸,缸底鋪著鮮豔奪目的雨花石。裏麵水草浮動,各色金魚翩躚漫遊,俱都是難得一見的名品。

     芳華隻管立在一旁呆看,也不言語。時鳴叫人備了麵盆手巾,絞了遞到他眼前。芳華衝他勉強一笑,接過擦了擦。轉過屏風,無情無趣的,歪在雕有海屋添籌的羅漢床上。時鳴一麵與他拖鞋,一麵在床沿上坐了,低聲道:“方才聽四郎在屋子裏,與三公子笑得開懷,這會子又是惱的什麼?”芳華翻身向裏嘟囔道:“伴伴特地的囉噪了。”時鳴隻得閉了口,拿起薄被與他搭在身上。這才退到外麵坐下,尋了本書閑看起來。

     隻一會兒的工夫,便隱約聽見裏頭有抽泣之聲傳來。時鳴雙眉一皺,放下書就要進去。待走到屏風處又停了下來,正自猶豫間,聽見芳華用被子捂了嘴喝道:“不許進來!”時鳴不敢違抗,立在原地垂頭不語,心下隻把晴池狠狠的埋怨一番。

     也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才聽見床上之人,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時鳴跏趺坐與椅中,恍惚睡了一覺。采茗懷裏抱了件東西,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時鳴微睜開眼,向他一擺手,二人走出門外,采茗小聲道:“三公子給四公子買的琵琶,今兒中午便送過來,放在臥房裏了。因見公子歇中覺,所以不敢打攪。公子醒了嗎?”時鳴方要答話,便聽見芳華在裏麵喚他。二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

     芳華淨了麵,自有人將泡好的茉莉花茶奉上。時鳴用手摸了摸茶盞,冷熱恰到好處,這才捧到芳華手上。芳華飲一口笑道:“他們隻是笑我不會吃好茶,莫非人人都要去飲那龍井,碧螺,毛尖?才算得清雅脫俗?”時鳴一麵與他梳頭,一麵笑道:“那人若是個俗物,便是泡在上好的茶湯裏,一身的俗氣也是洗不掉的。”采茗道:“正是呢,不過牛嚼牡丹罷了。”芳華莞爾一笑。忽見他懷中抱的似琵琶,問起緣故,采茗忙回明了。

     時鳴與他梳好了頭,同采茗一起將錦袋打開,小心的捧了琵琶出來。芳華抱在懷中仔細玩賞,見那琵琶的背板是用紫檀木所作,繪有平湖落雁的圖案。山口,相品,鳳枕,皆用象牙所做。琴頭則用綠瑩瑩的一塊上等翡翠,雕了枝並頭茉莉。那師傅的手藝很是了得,恍若能聞到極淡的清香。花瓣兒上用金剛石做了顆露珠,遠遠望去竟像真的一般。

     時鳴與采茗雖是外行,也不由的喝起彩來。芳華低首輕撫著琵琶道:“怪道三哥不去看榜,卻原來……難為他是怎麼找到的。”采茗在一旁慫恿道:“公子何不一試?”

     芳華起身走到外麵,將琵琶放置在桌麵上,定好了音。采茗喜滋滋的與他戴上義甲。芳華懷抱琵琶,坐於蓮花秀墩之上,略定了定神,左手按弦,右手拇指一挑,果然是聲如金石。芳華麵上已有喜色,一曲小窗私語緩緩奏來。

     此時正值暮春,金烏偏斜。房舍四周那一叢叢一簇簇的茉莉花,隨和風搖曳生姿,默默吐露著芬芳。諸中貴忽聞此曲,或踱出房來立於廊下聆聽;或停下了嬉鬧,隻管怔怔的想起心事來。

     這曲子雖纏綿委婉,卻一聲聲傳到了別院。引得一眾家人,靜心留意的側耳傾聽。

     九江立在樹蔭下,猛回頭,正望見晴池靠在門框上,微合二目,似有陶醉之意。平日冷若冰霜的麵容,此時看來卻有別樣之溫柔。

     琴聲漸漸隱末在暖風中,花香裏。時鳴與采茗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直到芳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這才如夢方醒。采茗撫掌讚道:“真乃神曲妙音也!公子好技藝。”芳華笑道:“此曲乃前朝一位小吏之妻所做。雖不能與大家相比,拿他來試琴音卻是極好的。”采茗道:“還是公子彈得好。”芳華輕笑道:“這曲子譜的好,前後幾位先生教的也好。故而,你今日才有這般耳福。”時鳴笑道:“再想不到,三公子竟十分的懂琵琶。”芳華低首垂目,望著琴頭盛開的茉莉道:“未必。他定是找了位在行之人,一路前去的。三哥向來心高氣傲,慣不會低聲下氣的去求人。唉,著實難為他了。”一麵說,一麵親自將琵琶包好。

     晚飯擺在了紫萍湖的水榭之上。此時天尚未黑盡,炫麗的晚霞,襯著兩岸黃綠相間的金絲垂柳,很是明豔。家人女使們抬了五六層高的描金食盒,順著湖心的九曲浮橋進到水榭中。芳華正瞧著人掛宮燈,這會子見上了菜,忙走過來安排擱放。

     郡王府典膳名喚鄭仲,約二十三四歲,穿戴著正八品的官服忙前忙後。忽然蹭到芳華身邊低語道:“四公子,我少時便回家去了,免得又被大公子拉著往死裏灌。”時鳴在一旁忍不住好笑道:“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誰讓你當初逞能,非要與大公子一比高下?如今三公子高中,二公子歸家,這等的好機會他豈肯錯過?不妨事的,我背你回去便是。”鄭仲橫他一眼,隻向芳華作揖道:“四公子,家中委實有事,須得我去料理。我家娘子……”芳華不等他說完,便已笑彎了腰,捂著肚子道:“他們說鄭典膳懼內我隻是不信,原來……哈哈哈……原來果真如此。”一麵說,一麵靠在時鳴懷中喘氣道:“瞧你這模樣兒,竟不像是怕大哥灌酒,倒像是……哈哈……像是怕回去晚了,娘子家法從事。罷了罷了,你自去吧。”鄭仲麵上一陣發燙,急急的謝了轉身便走。時鳴搖頭笑道:“這便是我們不娶娘子的好處呢。”話音未落,卻見芳華指著前麵叫了一聲,隨即便跺著腳的大笑起來。

     時鳴一看,隻見浮橋之上,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走過來。大公子林溪老鷹捉雞似的,將鄭仲抓在手裏。那鄭仲此時麵比苦瓜,蔫頭蔫腦的隨眾人蹭將回來。

     因郡王府沒有正經的女眷,倒也不必拘束什麼。令德父子與寄優,瀚海,郡王府典膳鄭仲,教授柏展坐了首席。時鳴同二位總管,並府中有頭有臉的管事們坐了次席。家將們坐了三席。

     令德將瀚海向眾人做了介紹,說是要長留他在此居住。叫好生照應著,不可輕慢了。眾人連聲答應,過來向瀚海敬酒。一則,瀚海雖勉強算得上半個主子,畢竟是寄人籬下。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自己初來乍到,萬不可將他們得罪了。二則,他到很有些酒量,竟是來者不拒。令德怕他受不住,忙親自出來為他擋酒,眾人這才丟開了手,轉而向三公子敬酒來。

     晴池雖性子冷淡,但今日畢竟與往日不同。見眾人都奉承自己,心下很是得意。與父親麵前不敢做的十分明顯,隻含笑飲酒不提。

     東城早將胡子刮去,換回了正經裝束。睡了一覺,想忘卻了中午不快之事。斟滿了酒,遞到晴池手上道:“好兄弟,你比哥哥有出息呢。我也不多說什麼,全在酒裏了。”晴池想著芳華勸自己的話,含笑接過一飲而盡。又斟滿一杯奉到他手中道:“哥哥恕我言語不周之過,還請滿飲此杯。”東城笑道:“你何曾對我說過什麼?”說罷一口飲下。

     芳華在一旁笑得彎起了雙眼,起身道:“三哥少吃些酒吧。我如今借花獻佛,拿你送我的琵琶,與你奉上一曲以助雅興,可好嗎?”晴池喜不自勝,握了他的手道:“辛苦你了。”芳華笑道:“倒是辛苦三哥,勞神費力的與我尋了這等妙物。小弟無可報答,奉上一曲博哥哥一笑罷了。”晴池道:“那上麵的茉莉你可喜歡?”芳華連連點頭道:“自然是極愛的。也不知是哪位師傅?倒好個手藝,那花雕的如真的一般。”晴池見他喜歡,自家心上便像是抹了厚厚的一層蜜。

     一時,采茗拿了琵琶交到芳華手中,水榭裏頓時安靜下來。林溪卻在此時開口道:“四郎且慢。”眾人不知他要說什麼,都抬眼望著他。林溪放下酒杯道:“今日下午,我聽你彈那曲子甚是綿軟,若吃茶聽聽倒還應景兒。如今我們都吃酒,三郎平素也是極快意之人。好兄弟,你隻揀那雄壯威儀的曲子奏來,方應了他今日中舉之心境呢。”此話一出,早有家將們隨聲附和起來。鄭仲微微一撇嘴,垂著眼小聲嘟囔道:“隻曉得動粗,聽也是白聽,蠻牛一頭!”話音未落,便聽見對麵的林溪喝道:“嗨,想什麼心事了?如何不吃酒?”鄭仲一驚,兩手抓著杯子,皮笑肉不笑的向他遙遙一舉。令德側頭看了林溪一眼道:“今日是大喜之日,你休要混鬧。”林溪咧著大嘴道:“正因是大喜之日,所以方要開懷暢飲,不醉不歸嘛。爹爹隻管放心,哪一回他也不曾吃虧過。”令德還要再勸,林溪按住他的手,朝那邊一指。

     樂聲已緩緩而起,聽在眾人耳中,仿佛是巍峨空靈之高山,隱約有鳥鳴聲傳來。又似懸空而降的瀑布,奔騰咆哮而至。忽然,調聲一轉,漸漸的緩和下來,聽來像是一幅山村閑居圖。夕陽西下,倦鳥投林,牧童執鞭而歸,四周農舍炊煙嫋嫋。如此恬靜的曲調之下,竟有一絲不諧之音傳來。令德微微皺起了眉頭。

     果然,不消片刻,眾人似聽到了嘈雜的馬蹄之聲,由遠而近,震得人心沒來由的一緊。曲調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顯得慌亂無助,直至最後的絕望。到此處,琴聲猛地戛然而止。稍事停頓之後,又有若斷若續之聲傳來,似那將死之人的臨終絮語。前一刻還安詳寧靜的小村莊,轉眼便成人間地獄。淒婉的琵琶聲讓眾人鼻子一陣發酸。

     東城斜了林溪一眼,暗自埋怨道:“好好的日子,偏要聽那兵戈之聲,懂個屁!”悄看父親時,隻見令德麵露悲憤之態,已完全沉浸在樂曲之中了。

     便在此刻,琵琶聲又一次高昂起來。似有千軍萬馬,鋪天蓋地的衝將過來。令德忽然雙目一睜,曲調也隨之一頓。漸漸的越來越急,越來越高亢。眾人已聽到了馬嘶人喊,兵器相交之聲,兩軍交戰的血腥場麵恍若便在眼前。

     “當啷”一聲響,不知是誰失手碰掉了盤子,摔在地上砸個粉碎。而琴聲也在此刻,慢慢變得舒緩起來,逐漸恢複到以前的委婉清幽。像是撫慰著曆盡戰火破敗的村莊,與失去家園親人的難民。

     少時,曲調變得歡快起來,將那悲愁之情悉數衝走。眾人隻覺春光明媚,滿目錦繡山河,平白的,自胸中生出一段豪氣來。

     結尾時,樂曲格外的雄壯。好似將軍收複失地,率三軍凱旋而歸。京都城門大開,百姓夾到出迎。烈烈旌旗迎風招展,昂昂虎威將士豪邁。金殿上賜禦酒行封賞,好不榮耀。

     芳華一曲奏完,早已是渾身帶汗。采茗接了琵琶退下去,眾人鼓掌叫好聲此起彼伏。原來,芳華雖自幼喜愛琴藝,令德也不惜重金為他延請名師教授。除了朝雨園諸中貴時有耳福,他卻從不肯輕易在人前顯露。因此,眾人隻曉得他會彈琵琶,卻萬不料,小小的年紀技藝如此高超。芳華素來體弱,又才大好了沒幾日。眾人也不敢十分敬他的酒,隻一味的將他讚得天上有地下無。又奉承令德好福氣,有如此佳兒在側,便是做神仙也不惜罕呢。

     令德今日著實的喜歡,喚了芳華至身邊,憐惜的與他拭著臉上的汗道:“好孩子,辛苦你了。”芳華搖頭笑道:“能博爹爹兄長們一笑,可有什麼辛苦了?倒是兒子技藝粗淺……”令德撫著他的肩笑道:“你彈得很好。這曲子可是張先生所譜的那首〈霸州賦〉?”芳華點頭道:“正是。先生臨去時將琴譜送與了我。”令德一時感慨道:“想當年,霸州一戰我也曾經曆過。隻可憐那些老弱婦孺,良善百姓……張先生僥幸逃脫。有了切膚之痛,才會深有感觸,才能譜出如此佳曲。”說到此處,忽然勉強一笑道:“今日是大喜之日,倒是我掃了大家的興。來來,吃酒吃酒!”說罷起身一舉杯,眾人忙起身舉杯相賀。

     時鳴放下酒杯,轉到芳華身側低聲道:“身上可曾打濕?”一麵問,一麵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芳華往後一躲笑道:“隻是臉上略出了些汗,我不換衣服。”令德拉住他的手道:“雖是春末夏初,晚間還是涼的,若背了汗就不好了。莫不是你還想喝那苦藥湯子?聽時鳴的話,快些隨他回去,把衣服換了再來。”芳華轉頭看著東城道:“二哥哥,你那路上的新聞隻等我回來方許講。”東城輕輕的擰了擰他的臉道:“是是是,我若是不等你回來便說,日後我便喚你做哥哥,快些去吧。”芳華眼珠轉了轉道:“爹爹的屋子離這裏最近……”令德同時鳴笑將起來。芳華立起身來,急急的衝了出去。時鳴一麵吩咐家人往朝雨園,叫采茗將幹淨的衣服,並薄鬥篷送到郡王房內,一麵攆將出去喊道:“祖宗,你跑慢些,可急的什麼呢?”隻聽芳華邊跑邊道:“無妨無妨,橫豎是濕了!”惹得眾人在後麵一陣大笑。二位總管想著他平日殺伐決斷的模樣,在看他今日這般如此,竟笑的連酒也灑了。

     府裏的人都知道,這位四公子除了井時鳴,是不許人貼身伺候的。家人們打了水,全都走得幹幹淨淨。采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將衣服在門外遞給了時鳴。自己守在門口,以防外人擅入。

     芳華在屏風後,已將汗濕的衣服褪去。後背之上的幾處胎記,猶如桃花撒在了雪地之上。襯著那小腰,翹臀,褐色油亮的長發,真真的令人目眩神迷,皮酥骨軟。時鳴雖將他自幼服侍長大,這個身子也不知看了多少遭兒,如今卻越發的不敢看了。直到聽見裏麵喚自己方敢進去。

     隻見芳華穿著翡翠藍的素色肚兜,正將一段白綾,往微微聳起的胸口上使勁兒裹著。時鳴上前扯住道:“雖是夏季需要小心,像你這般用力,時候長了哪裏受得住?還是裹鬆些吧?”芳華搖頭道:“我曉得分寸,快些替我裹上吧。”時鳴望見他柔嫩的肌膚上,早勒出了深深的痕跡,不免心痛起來,勸道:“隻輕輕束住便好,外頭的衣服大,看不出來的。”芳華何嚐不曉得,隻是怕被人瞧出破綻,不得已才往緊了纏的。一來,他趕著回水榭去。二來,禁不起時鳴再三相勸,隻得由他擺布。

     一時紮縛停當,時鳴服侍他穿好衣服,芳華忽然道:“你看看,可曾有什麼破綻嗎?”說罷叉著腰,故意將胸口挺了挺。他倒是一片赤子之心,可憐那時鳴羞了個滿麵通紅,手足無措的立在那兒。又被他催急了,隻得拿眼在他胸口上飛快的掃過,有些結巴的道:“沒有……沒有破綻。”芳華說了聲“好”,提起腳來便往外跑。虧得時鳴手快,一把扯住道:“才換了衣服,還要弄濕了才罷休不成?”一麵將換下的衣服交給采茗,一麵撫著他的背道:“四郎聽話,你二哥哥必定要等你去了他才肯講呢。”說罷牽了芳華的手,拿了鬥篷往那邊去了。

     路上碰到一個家人,說是方才時鳴的兄弟遣人過來,請他明日過府一聚,有要事相商。時鳴點點頭,打發他去了。

     才跨入水榭,芳華一眼便瞧見鄭仲與林溪坐在了一處。二人滿臉通紅,你一杯我一杯的吃著酒。芳華疑惑道:“這便奇了,方才還要托故躲著大哥的,這會子怎的又不怕了?”東城“嗤嗤”地笑著道:“因為你呀。”芳華越發的糊塗了。晴池拉他坐下道“聽了一曲〈霸州賦〉,到惹出了鄭典膳豪氣萬千來。連爹爹也勸不住,隻好由著他們去罷了。”芳華挑眉一笑,向他擺了擺手。走至鄭仲背後,附在他耳畔輕聲低語幾句。隻見那鄭仲渾身一顫,扶著桌子立起身,眼珠子向著四周一陣亂轉。忽然又笑起來,拍了芳華的肩道:“四公子又來唬我,這裏哪有我家娘子?”話一出口,頓時惹得眾人哄堂大笑不止。令德與教授柏展再穩重,也被他那醉態逗得忍俊不禁。

     芳華在東城與晴池中間坐下,高聲招呼眾人安靜下來,這才對東城道:“二哥哥你快些講來,越仔細越好,不許有遺漏之處。”東城笑著向他碗裏夾了菜道:“你且好生吃幾口菜,聽我慢慢道來。”晴池將芳華碗中幾樣油膩的菜,悉數夾到自己碗裏,另外與他夾了清淡的。令德怕東城誤會,忙解釋道:“四郎才大好了,吃不得太油膩之物。”東城拍著芳華的肩正色道:“四郎身子雖弱些,可好歹是個男子。爹爹把他護得太過周全,未必是件好事。橫豎將來他也是要成家立業,開門立戶的。倒是該讓他在外頭多走動走動,結識些朋友,增長些見識方好。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就算要受些罪,吃些虧,那也算是一番經曆。爹爹隻管一味的舍不得,我怕他將來……”令德皺眉道:“偏你今日有這許多的閑話。四郎比你們哪個都好,尤其是你!倒還在這裏說嘴。”芳華見父親不悅,忙替東城辯解道:“二哥哥說的極是,這也是兒子心裏想說的。求爹爹日後少疼我些,別總把我當小孩子一般看待。”林溪拿著酒杯晃了晃道:“罷了罷了,這些個話日後再說。二郎,你快些將那路上的見聞說一說,四郎巴巴的等著呢。”

     東城吃了口酒,清一清嗓子,果然將路上的所見所聞細細的道來。虧他也算是口齒伶俐的,各地風情民俗,讓他繪聲繪色的呈現在眾人眼前。乃至講到與朋友乘船出海,走了不上半月便遇見了海盜,更是被他說的凶險無比。芳華聽得入迷,不自覺的抓緊了他的衣袖。東城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輕輕的拍著道:“莫怕莫怕,我不是好好兒回來了嗎。”晴池垂著眼簾,眼角餘光掃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眾人聽得正在興頭上,催著他快說,林溪忽然乜斜這眼道:“莫不是你救了一船的人?”晴池望著杯中的酒,心下一陣冷笑。令德聽出他那話中有譏諷之意,微微有些不悅,放下筷子咳了一聲。東城自然也聽出來了,渾不在意的笑道:“大哥說笑了,我可沒那本事,倒多虧了我那朋友。一船的人死了十幾個,剩下的,全被關在了不知名的荒島之上。唉,那時節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隻道是再也回不了家,要客死他……”不待說完,隻覺嘴上一片柔軟。低頭看時,卻是芳華捂住了他的口,神色哀哀的望著他。東城最是個沒心沒肺的,萬事皆不放在心上。此刻見芳華為他擔驚受怕,心裏又是難過又是感動,暗自道:“這世上除了爹爹,便隻他肯掛念於我了。”一時不曾忍住,眼圈兒也紅了。將芳華攬在懷裏道:“好兄弟,我這種人老天見著也煩呢,不會收了我去的。”芳華急得跺腳道:“哥哥越發說的狠了!”東城拿手,在他背上輕輕的拍著以示安慰,接著講在島上的經曆。

     原來,他那位朋友姓羌名輕浪,本就是番人,祖上世代經商。到他這裏,積累下無數的家私,又遷居到了京城。也是機緣巧合,竟與東城結交了朋友。輕浪同東城很投脾氣,耍笑時盡情耍笑,一旦做起事來,必定會一絲不苟絕不含糊。最難得,他雖出身世代商賈之家,卻沒有半點世俗商人的銅臭氣。東城隨他一路走來,處處都能碰到他的朋友,士農工商各色人等均有,人人待他親如一家。先時,東城隻覺與輕浪很談得來。如今,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竟有相見恨晚之意。那輕浪見東城雖貴為郡王之子,卻無半點紈絝子弟,驕奢淫逸之態。同自己一般的,愛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二人相處下來十分投緣,隻差不曾結拜異姓兄弟了。因東城身份顯貴,輕浪怕一時唐突,倒叫他小覷了自己,所以便將那份心思隱忍不發。不過,待他遠比別人要真誠親厚的多。

     那日出海遇著海盜,一船的人死了十幾個,他與東城功夫還不錯,護著寄優隻受了些輕傷。同自家的夥計,船老大,向導,水手一並被押上了荒島關了起來。眾人皆悲嚎哀歎之際,輕浪與東城竟還在那裏苦中作樂,你一句我一句的玩笑。把個卓寄優急得直跳腳兒,卻又莫可奈何。

     天快亮時,有人打開牢門。十幾支火把的照映下,一條大漢當先走進來。那幾個哭嚎的立時便住了聲,輕浪與東城也凝神打量其他來。那漢子塊頭雖大年紀卻甚輕,左耳戴著碩大的,刻有睚眥的金環。赤裸的左臂上紋著凶獸饕餮的圖案。一眼瞧見了輕浪呆了片刻,大吼一聲上前便將他抱在懷裏,連搖帶晃地哇哇大叫。輕浪被弄得直翻白眼兒,眾人皆不明白是何緣故?隻待那漢子冷靜下來,捧著輕浪的臉,讓他仔細的瞧自己。他這才認出,此人在數年前被官兵追擊,自己正巧與父親走貨碰上,順手助他逃走了。不想時隔兩日,在荒郊的破廟裏又碰上了他。他那時有傷在身,輕浪父子將隨身帶的金創藥送與了他,又留下了盤纏,方領著人去了。

     今日,輕浪身陷絕境之時,竟又同他相遇。看他穿戴氣度竟像是此間的首領,由不得喜出望外。因不曉得他的姓名,又被捆住了手腳。“你你”的叫著嘴先笑歪了,拿了頭在他胸口上使勁兒的撞了幾下,兩個人狀若瘋癲的笑作了一團。寄優嚇得幾乎哭將出來,瞅著東城叫道:“了不得了,羌老弟竟是嚇瘋了不成?”

     東城後來在酒桌之上才弄明白。暗暗的叫了幾聲三清爺爺保佑。風卷殘雲的吃飽喝足,倒頭便睡。

     他們在此間休整了半個月,由那首領親自護送了一段路後方才別過。

     令德與林溪聽說他的那位摯友,竟然跟海盜扯上了關係,不由得臉色一變。東城趕緊拿別的話岔開了,又與寄優使個眼色。寄優笑對芳華道:“四郎可曉得,海那邊是什麼所在?”芳華急道:“小舅舅莫要賣關子了,快些講來!”寄優吃杯酒道:“真乃是好國度也!”芳華忙問其名,寄優道:“此國名曰‘蘭玉國’。”芳華乍聽之下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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