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外篇  第001章 皇太子謀變敗宮門 唐平儀殉主葬南山

章節字數：2929  更新時間：12-11-01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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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子建有《七步詩》雲：“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燃萁煮豆的道理本是極為平常，隻是用其暗喻手足相殘則多了幾分悲涼。都道“血濃於水”，然世間虛名利祿橫行，經久不衰；名利權勢當前，情之一字不堪一擊。平常人家尚有因爭家產而兄弟反目相仇，更況深宮內院、朝野廟堂之中。

    永昌三年九月，惠帝病危。秦王慕容淳趁機發動宮變，欲動搖東宮太子之位，一時間鬧得滿朝風雨。

    十月，大將軍章恭帶軍歸京，協同秦王謀陷太子慕容烈，僵持十餘年的兩黨之爭終以太子黨的失敗告終。

    永昌四年正月，惠帝駕崩，秦王繼位，大將軍章恭為佐臣，改元太寧；又封太子烈為靖王，鎮守東南之城陵蘭。

    是年元宵夜，月黑風高，雷鳴不斷。繼而一螭龍從天而降，橫穿宣德門，直奔大慶殿，繞梁三圈，盤坐於殿中龍椅上，一雙火眼直直藐視著天子，半晌後方往東南飛去。

    帝大駭不已，又恐天下事多有巨變，坐立不安，遂招國師曹玄明問卦。玄明曰螭龍飛東南，乃因東南現帝王之相，若不早除之，他日必坐擁天下。帝驚覺，遂密詔宦臣王懷、大將軍章恭暗中誅殺靖王一黨。

    尚書左仆射柳盡賢素有“諸葛”之稱，早料出帝欲趕盡殺絕，遂勸靖王曰：“今天下大定，而帝非有雅量之輩，殿下的存在定會讓他如芒在背；殿下不若趁早抽身逃離名利場，歸隱林泉，購幾畝田地保得一世安穩，總比戰戰兢兢仰人鼻息好。”

    孰料靖王卻道：“柳大人所說何嚐不是，隻是想我一世尊貴榮光，禮賢下士，苦苦經營三十餘載，不料最終一步棋錯，滿盤皆輸，如今還淪落於蠻荒之地。柳大人所言固然好，隻怕現下的形勢不是你我說抽身就能抽身，他秦王是怎樣的人我豈會不知？而今死生一瞬，我反倒是看得開了，與其苟活於人世，倒不如痛痛快快來一次精彩，至少不會落得個縮頭烏龜的庸名！”

    是年三月，靖王黨一派勢力相繼被貶，朝中上下一時惶恐不安，以前搖擺不定的大臣紛紛表明立場，劃清界線，以求自保，生怕受到牽連。

    五月，京師洛城的牡丹花一夕間競相綻放，姚黃魏紫，雍容華貴。晦月之夜，洛城一片靜默。靖王黨羽聚集親信率兩千精銳於午門謀反，終因事變兵敗，受累於此，伏誅宣德門。

    史上對此段事所載頗為模糊，僅一筆帶過；而此次所牽連的人首不下三千，真真乃：

    宣德門外月如鉤，大慶階前血水流。

    莫問其間多少淚，一行青史數荒丘！

    此事暫且告一段落。

    卻說西南有城名曰“江陽”，這江陽又處巴蜀至南之地，南接虞，西鄰夏，中貫長河，彙納沱江，四季雨水充沛，陽光十足，倒也是個富饒之地。

    隻是此地魚龍混雜，南蠻、西戎，間或還有東夷雜居於此，中原先祖曾以懷柔禮遇之，孰料蠻族不識禮數，難以教化，日積月累，其蠻行更為猖獗，到文帝時期則索性放任他們發展，任其自生自滅。

    惠帝太興元年，柳澤慎知江陽郡太守，修明法度，開教化，揚武烈，曆經十餘載方振興起一番新氣象。

    此時正值七月半，鬼亂串。

    太守府守夜小廝正昏昏欲睡，忽聽聞一陣倉促的叩門聲；那小廝迷迷糊糊中開門一看，卻見來人是一黝黑的粗獷漢子，懷中抱了個熟睡著的半來歲大的小孩。

    那漢子自稱是太守大人門生，今夜有要事相告，隻求見柳澤慎一麵。

    守夜小廝將信將疑，漢子見狀便忙掏出一塊玉佩遞給他做信物；那守夜小廝也是個見過世麵的機靈人，識得那寶玉光潔無瑕，非尋常玉器；又看漢子雖一身風塵仆仆，卻掩蓋不住一派凜然正氣，心下便知來者不是尋常人，忙拿了玉佩告知管事的主。

    少頃，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出來相迎。那漢子抱著懷中小孩正欲拜，老者忙將其扶起，一並入了書房。那漢子道：“平儀有負老師厚望，本已無顏來拜見，隻是現下無路可走，不得不厚顏相求。”

    原來那老者便是這江陽郡的太守柳澤慎，而這漢子唐平儀原是江陽人氏，十年前曾師從柳澤慎，學得一身本事，後入京跟隨太子慕容烈十餘年，深得太子信任。

    那柳澤慎言退身邊侍從，與唐平儀道：“為師雖不敢自詡桃李滿天下，但也有學生數百；眾多學生中，能與為師暢談《八陣圖》的惟有你一人。你秉性剛直，滿腹雄才，非池中魚，怎奈靖王敗於黨禍之爭，斷了你抱負，實在堪歎。為師知你穩重自持，今日若非窮途末路，斷不得如此模樣；你我師徒一場，有何難處，隻管與我說來，為師自當極力而為。”

    唐平儀聞言，跪地長拜不起，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殿下得勢時，阿諛者甚眾，而今殿下伏誅，世人唯恐避之不及。以前平儀尚不懂人心複雜，名利當先；後逃亡天涯，方知世事多變，人心不古。平儀三生有幸，得遇師恩，傳平儀道術；而後承蒙殿下錯愛，得以施展胸中誌氣，換來一時榮耀。宮闈之事多詭譎，而今奸邪當道，平儀心中雖有不平，奈何大勢已去，難再重振東山。殿下生前以兄弟之禮待平儀，宣德門之變，平儀恨不能以死相隨；怎奈臨行前殿下再三叮囑平儀一定要將小世子帶到安全之地……”

    柳澤慎欲將唐平儀扶起，唐平儀卻止道：“京中人多貪生怕死，縱有輕生死重俠義之輩，然接近天子之地，亦難逃血光之災。蜀地道路險阻，又地處邊關，縱使天子也鞭長莫及，蜀中地傑人靈，是藏龍臥虎的好地方；小世子年僅半歲，尚幼小不懂人情世事，老師是能引人入善的慧眼人；平儀再三權衡，世上再無比老師更適合平儀將小世子托付之人，故而厚顏相求，懇請師父接納。”

    說罷，將懷中的小娃兒托給了柳澤慎，伏首叩了三個響頭；說來也奇怪，那小娃兒雖是年幼，卻不哭不鬧，倒也十分乖巧。

    柳澤慎接過小世子，道：“平儀請快快起來。雖說成王敗寇，但宣德門之變天子做得也確實過絕，現今敵國虎視眈眈，而宮中卻發生兄弟鬩牆之事；尚且不論上位者是否當有容人之心，這番不懂鞏固邊防安撫人心，卻輕重顛倒手足相殘，實在不是一個明君所為。縱使靖王有罪，小世子尚如此年紀，也不該累及至此；為師雖與靖王無甚交集，但小世子乃先皇最為疼愛的皇孫，也是最為親近的嫡孫，為師定不會袖手旁觀。”

    那唐平儀激動之餘，又叩了三個響頭，道：“多謝師父！師父教養之恩，平儀此生難以報答，唯有下輩子作牛作馬來報答。”

    柳澤慎忙將唐平儀扶起，道：“平儀見外了！現今天下大變，京師之地怕是再難容下你；江陽雖不足京師富饒，卻也足夠安身立命，平儀若不嫌棄，就改姓埋名在這裏幫為師打理政務如何？”

    唐平儀道：“多謝師父厚愛！師父能不顧性命接待我家小主公，平儀已是感激不盡。平儀現下已是天涯亡徒，不敢在此多作停留，此地雖偏，卻也是天子之地，待久了難免會給師父增加危險。而況平儀一生以追隨殿下為榮，現今殿下已去，平儀也甚感生之無聊，不願再踏足名利場。”

    說罷，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裹，遞給柳澤慎，道：“小世子的生辰以及信物都在這裏，平儀如今了無牽掛，倒是想起了小時候在南山種的鬆柏，不若就此去看看。”

    言畢，便辭了柳澤慎，獨自離去。

    七日後，有人在南山之巔的柏樹上看見一具屍首，經官府查定，竟是太子黨餘孽唐平儀。柳澤慎聽聞後長歎一聲，花重金暗中將他埋在南山之陲。

    說來那南山原是三國交界，百年前的戰亂年代更是血流成河的戰場，那山溝土堆裏不知堆埋了多少荒骨。後百年間中原崛起，那片地劃歸為中原管轄，卻也依然是個亂葬崗；常年在方山的遮擋下，能照射到的陽光也少得可憐。

    想那唐平儀在太子門下時享盡尊貴，誰料最後卻埋屍在這陰風陣陣的荒野，與這孤魂野鬼為伴。山風吹過，隻留下一陣悲音。

    正是：

    一抔黃土葬英雄，月照南山露未濃。

    誰取忠心長殉主？寒風夜穀響悲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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