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478 更新時間:12-05-23 20:09
觀音院。
“秦大人,請。”負責照管觀音院的衙役領著秦煥然向裏走去,一邊說些沈召南的境況,“沈大人一直挺好的,進來之後也十分從容,真不愧是左相大人。”
秦煥然微微皺眉,似是有些走神了。等轉過回廊,到得一間房門口,那衙役躬身道:“沈大人便在此處,小人告退了。”
“去吧,不要讓人進來打擾。”
秦煥然吩咐一句,待到了門前,靜靜地站了片刻,也不動作。不多時,裏麵的人似長歎一聲,溫和道:“煥然,站在門口幹什麼?”
“在想你知錯了沒有。”
秦煥然推開門,淡淡地諷道,“沈大人好生英明,竟連頂撞聖上這等事也做得下來,果然是當朝左相,魄力有異於常人。”
沈召南官服已去,隻著了一件天青的長衫。他內力深厚,便是深秋時節,也不覺得有寒意。
雖是去官待罪之身,其人看來,仍舊是那副溫潤謙和的模樣。靜靜坐在桌旁,手裏一杯清茶,說不出的雅靜味道。
秦煥然心中莫名的惱意,為這不能自製的心動,不由盯著他手裏的茶杯,冷哼一聲:“還有心思喝茶!你知不知道,此次官家廢後,大有深意。”
說起此事,秦煥然臉色也微微變了,沉聲道:“官家欲牽製劉氏一族的勢力,此次廢後一事,正是打擊劉氏太後的好機會。你心中不是不知其中利害,為何還要與範意那般古板之人一道惹事?”
沈召南瞧他看著冷淡,實則心急,忍不住笑了笑,溫聲喚道:“煥然,過來坐吧,站著好玩兒麼?”
“你……”秦煥然頓時氣結,拂袖坐下時還重重地哼一聲。
沈召南伸手給他倒了杯茶,悠悠道:“那又如何?我隻知道,郭皇後乃是一國之母,既無大過,便不應廢她。帝後失和,對做臣子的來講,便似父母吵架一般,隻有勸和,哪有勸廢後的道理。”
他語調溫緩平和,絲毫未覺激憤情緒,與那般諫官,倒是不同。
秦煥然有些泄氣,他既深知此人性情,又怎能指望他隨波逐流呢?
罷了,隨你吧。
他喝了口茶,去去火氣,剛平心靜氣,便忽的想到,那年召南即將隨軍出征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火氣大得很。
那個人,用了半個橙子,勾起了他半生心事,再難消磨。
秦煥然的心,陡然又有幾分亂了。
他握住那尋常的白瓷杯子,皺著眉對沈召南說道:“右相劉大人故意阻止了諫官的進言,激得那般諫官果然亂了陣腳。沒想到你也這麼傻!這件事,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你說我我傻啊……”沈召南側頭輕輕一笑:“是麼?不過,聽說劉大人的女兒明年便要進宮了。劉大人與太後之間,早有嫌隙。二人兄妹失和,也不是什麼秘密了。他這番舉動,我倒是並不意外。”
秦煥然右手食指不疾不徐地輕叩著桌麵,沉吟道:“如今右相借此事發難,恐怕你一時拖不了身。官家雖看中你,這一次大約也要動你了。”
“無妨。”沈召南笑得仍舊氣定神閑,似乎並不把罷相一事放在心上,“我隻是擔心,範意他們怎麼樣了?”
秦煥然冷冷道:“帶頭的幾個,都被貶出京城了。範意那個書生,被發配到信州去了,沒個三兩年,是回不來的。其餘的人,罰的倒是不重,罰俸半年罷了。”
沈召南這才皺了眉:“範意心性耿直,為官清正,是個人才。”
“還是擔心你自己吧。”秦煥然無奈地暗歎一聲,麵色仍舊是冷淡譏誚的,“都自身難保了,還操那些個冤枉心。沈家我派人去說了,你那夫人……”
提起呂煙波,他眼底不由露出些欣賞又嫌棄的神色來。秦煥然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淡淡道:“倒是不錯,知書達理,性子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穩當得多。”
沈召南從前不知他為何無故厭煩煙波,自二人將心事說開,從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如今心中早已了然。
他笑了笑,眼裏的光有些幽深,“煙波向來便當得起主意,家裏有她看著,我倒是不擔心什麼。隻是怕新辭心思重,若是知道了,她思慮過多,不免又要傷身。”說到這裏,沈召南不由歎道:“若是柏舟他們幾個在家便好了,我也不必這般放心不下。”
秦煥然冷笑道:“腦子裏不是夫人,就是妹妹,有點自己的影子好麼!”
這話說著便氣,憶起少年時沈召南對弟妹的嗬護愛寵,尤其是對沈新辭,那時閑了,幾乎是寸步不離的親昵依戀。
秦煥然皺起了眉頭,心中很是不滿。
聽得他這樣說,沈召南輕笑出聲。
二人視線在微帶寒意的空氣中撞到一處,秦煥然盯著他笑得溫潤的俊朗麵孔,忽然有些咬牙切齒的滋味。
這人莫不是吃準了他麼?當真是命中注定的劫,逃不開了。
卻又是有幾分不能出口的戀。
沈召南注視著他變幻莫測的眼,笑得甚是悠遠從容。
重陽那日的情景在眼前清晰起來,那流雲山翠勾起往昔的記憶。在過去的十年,其實最初的時候,答案便已經伏筆在那裏了。
似乎心裏,有些東西,漸漸清晰起來。
他想,自己大約很快就能做出決定了。
沈家。
秦煥然撐著傘立在雨中,左手負在身後,對站在廊下的呂煙波道:“我去看過沈大人了,他有些事,叫我囑咐於你。”
“秦大人,外麵風大雨大,大人何不進來?”呂煙波輕輕顰眉,看著雨中筆直的身影,心中甚是不解。
秦煥然淡淡說道:“無事,我轉告幾句便走。”
見呂煙波點了點頭,秦煥然拇指緩緩摩挲過傘柄,邊繼續說:“他讓我告訴你,先寫信把柏舟和新河都叫回來。好好照顧新辭,待他們兄妹回來了,讓柏舟他們把新辭送到嶽家莊養病。七辭遠在南海,此事便不用告訴他了,免得他擔心,至於你和孩子,”
他頓了頓,才道:“你們先留在京中吧,待官家旨意下來,再做決定。”
呂煙波輕輕頷首道:“我已經去信了,相信二叔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趕回來的。煩請大人轉告,家中親眷,我會好好照顧的,相公莫要擔心。”
說罷,她對秦煥然福了福身,“多謝秦大人了。”
秦煥然露出複雜的神色來,沉默了片刻,方應道:“夫人果然是大家女子,處事周到。不必客氣,在下告辭了。”
他轉身便要離去,呂煙波忍不住喚道:“秦大人!”
秦煥然回身:“夫人可是有事交代?”
呂煙波搖頭,蹙著眉問道:“妾身是想問問,我家相公,他在觀音院,可是還好?”
女子有些出神地望了望屋簷下織成的雨簾,神色有些悵惘,似是想起了什麼。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把腦中的某種念頭摒棄,重又溫婉道:“這天越來越涼了,我有些擔心相公一個人在觀音院,無人照顧。”
秦煥然眼底一抹譏誚,“你二人如此情深意重,真是叫人佩服。”
拳緊了又鬆開,他淡淡地說道:“我會安排,夫人當心就是。若無事,在下便先走一步了。”
“秦大人慢走。”
呂煙波行了一禮,眉尖顰著,若有所思地看著秦煥然遠去的背影。
不多時,蘇致寧端著沈新辭的藥碗出來,見她獨自立在廊下,疾步上前問道:“夫人,秦大人走了麼?他可有說什麼?”
呂煙波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蘇致寧一眼,忽然道:“致寧,這幾年來,我也知你心意。你今日可能認真答我一句,你憎恨我麼?”
“夫人!”蘇致寧握著碗的手驀地緊了,“夫人何出此言?致寧憑什麼要憎恨夫人?”
呂煙波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悠悠笑道:“致寧,你不必緊張。我沒有旁的意思,隻是忽然有感而發,問問罷了。”
她看著蘇致寧,安靜地道:“你待相公一往情深,為他甚至甘為婢女。而我卻是什麼也不曾做,隻憑了我爹的身份,便嫁給了他,你真的不怨我?”
蘇致寧雖不知呂煙波為何突然說起這些,但她本就出身江湖,原不是一般的女子。此刻見她問得真心,蘇致寧默然片刻,終是低聲道:“怨倒是說不上,隻是覺得有些心酸罷了。”
她慢慢看向院中,幽幽道:“我一早便知,他不會屬於我,我不會強求。現下我還能待在他身邊,為他分憂,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秋雨淅淅瀝瀝,下得纏綿不絕。那聲聲打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叫人聽著,無端起了幾分淒涼之意。
分外的感傷。
呂煙波聽後也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好半天,她輕輕拍了蘇致寧的肩,歎道:“你果然通透善良,情深如此,我真是自愧不如。”
蘇致寧搖了搖頭,剛想說什麼,呂煙波卻是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
“致寧,”她獨自怔了半天,終於恢複了一貫溫婉的顏色,吩咐道:“你去給新辭收拾一下東西,我想,等二叔他們回來,便立即動身吧。”
蘇致寧疑惑道:“夫人?”
呂煙波歎道:“不知道相公這次會如何,但是方才秦大人已經來轉告過了。相公的意思,是先把新辭送到嶽家莊,正好新河也在那裏。”
“我明白了。”
蘇致寧滿眼憂色,卻還是點頭,轉身忙去了。
書房裏他珍而重之的畫卷,閑時獨處時眉心不平的折痕,每每見了他特意送來的花時默然的心意,夜裏不眠的悠遠歎息……很多事,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便是有跡可循的。旁人不知,身為枕邊人的自己,又怎能看不見他心事重重的輾轉不眠呢……
到底是十年記憶,秦煥然便是他不能割舍的部分吧。
呂煙波站了多時,想起方才心中隱約的猜測,不由輕輕笑了。
隻是,微微有些苦澀。
觀音院。
沈召南放下手中的書,有些訝然地看著妻子:“煙波?你怎麼來了?”
呂煙波放下手中提著的食盒與傘,溫婉笑道:“相公,我想來看看你。而且新辭也很想念你,我答應了她,會讓你給她寫信帶回去的。”
“新辭近來如何?”
沈召南幫著呂煙波放好了東西,待接過了那傘,卻是怔了一怔。
這傘是……
呂煙波見了他的神情,動作頓了頓,忽的溫緩道:“這傘是我從你書房裏拿出來的,你上次自江南帶回,一直不曾用過。”
她伸手為沈召南倒了杯茶,方道:“很重要麼?我瞧這傘別致得很。”
沈召南小心地收好了傘,方微笑道:“本是打算送人的,隻是後來耽擱了,便一直閑在了書房中。”
說罷他淡淡歎一聲,也不曾責怪什麼。
呂煙波唇動了動,似是想問,卻還是輕輕搖頭作罷。
她自食盒中取出帶來的點心,一邊道:“前幾日秦大人來過了,我已經給二叔他們去了信,今日已經收到回信。”
沈召南示意她坐下說,問道:“柏舟他們幾時回京?”
呂煙波答道:“大約半月之後吧,二叔回信說,已經讓新河去藥王穀請了大夫出診,也與嶽公子說好了。隻等二叔回來,把新辭接走。”
“那就好。”沈召南點頭,又問道,“新辭最近可好?這件事,你可有與她說起過?那孩子一貫心思重,若非七辭去了海南,我倒是希望七辭回來接她。”
呂煙波溫婉一笑:“放心吧,新辭懂事得很,她隻是擔心你。這事也瞞不住她,我已經安撫過了,那孩子聰明得緊。秦大人也說過,此事他忖度官家心意,想來看著險惡,實則並無大事。”
“煥然他這樣告訴你麼?”沈召南看了一眼那傘,眼底淡淡的溫柔,“此事我心中有數,之多不過外放,不會出大事的,你也莫要擔心了。”
呂煙波頷首道:“我明白。”
她靜靜地看著沈召南,見他的視線不時落在那傘上,呂煙波心中暗自歎息,麵上卻仍舊溫婉如常,“召南哥哥,我有些話,想問問你。”
沈召南呂有些驚訝:“煙波?”
他很久,沒有聽過煙波這樣喚他了。
呂煙波看著麵前精致的點心,伸手拈起一塊嚐嚐。
入口即化,酥軟清香,手藝委實是好,而且嚐得出一番心意。
是致寧特意做的,她知致寧的心意,故不曾自己動手。
呂煙波輕聲歎道:“召南哥哥,此次你大有可能會被貶出京,新辭固然可以送到嶽家莊,那致寧當如何?”
她咽下點心,注視著沈召南:“致寧這姑娘,一貫待你情深意重。她本就是為你留在沈家,現下,你可能決定,是帶著她一起離京,還是讓她跟隨新辭去嶽家莊?”
呂煙波長歎道:“召南哥哥,我向來自認聰明,卻總也看不透你的心意。你待人從來一樣溫柔,我隻是分不清楚,這溫柔裏你究竟願意給幾分心意?”
呂煙波的眼生得極美,極秀氣。她眉眼俱是略彎,便是不笑,亦叫人覺得分外溫婉柔和,目光深深,瞳眸純淨。
看人的時候,似乎永遠帶著三分淡淡笑意,不溫不火,卻極有味道。而細看去,便總讓人覺得,有些意味深長。
仿佛一切心事都被看穿。
她在問他對致寧的選擇,但隻是在問致寧麼?
沈召南微覺動容,依稀猜到她想問的,或許不隻是那麼簡單。
他認真回望過去,並不閃躲:“奶娘年邁,我不想她千裏奔波,所以我會讓致寧隨新辭一道去江南,這裏不適合她。你是知道的,我隻把她當做妹妹。她想要的,我給不了。”
呂煙波眼中泛起瀲灩的光澤:“那麼,你想給的,你能給的感情,究竟會交付給誰呢,召南哥哥?”
她順著沈召南的視線望過去,安靜地問道:“是他麼?”
沈召南微微蹙眉:“煙波?”
呂煙波笑了笑,秀美彎成新月:“沒事,我隻是隨口問問罷了。算來這幾年,你於我甚有恩惠,我希望你快樂,好好地去愛。”
“莫要像我一樣,”呂煙波輕輕撫過繡帕上的花瓣,眼裏露出曖昧混沌的豔色來,淡淡道:“想愛的時候,已經無能為力。”
沈召南不由握住她的手,也不再追問她如何得知自己的心事,隻溫聲道:“煙波,你從不與我說起過去。其實,靖兒已經出生,你和孩子的親生父親,當真沒有重聚的可能麼?”
呂煙波抬起頭,輕輕笑了笑:“姻緣之事,不可強求,煙波早已看開了。那個人……”她露出傷感的神色來,語調仍是溫緩柔和的,“他與我,從不是一路人,若非那夜他受了傷跳進了我的窗子,我們,一生也不會相遇。”
“煙波,他是誰?”沈召南忍不住追問道。
呂煙波卻搖頭道:“往事不可追,沒有必要再問了。”
她起身看著沈召南,溫柔地說道:“相公,我要走了,車夫在外麵候著呢。家裏的事,我會安排妥當,你莫要擔心。”
沈召南拿過傘:“煙波,別把傘落下了。”
“沒事,我本就不打算帶走。”呂煙波笑道,語調重又難以分明起來,“我不需要這傘,今日撐來,本也隻是借用罷了,留在你這裏吧。”
觀音院中燈火昏昏,映著呂煙波的眼,混沌中極致的溫暖。
“路上小心些。”
沈召南目送她離去,隻覺得妻子今夜數語,盡似大有深意。
明道四年冬,左相沈召南“伏閣請對,盛世無聞,冒昧徑行,殊失大體”,罷相。淳熙帝貶其為揚州知州,責令其反省。
朝中人心不定,各有謀算。
城門外,白雪紛紛。
呂煙波抱了抱沈新辭,方溫婉笑道:“新辭,我已去了信,你二哥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沈新辭眼眶紅了,摟住嫂嫂的頸項,不肯放手。
沈召南暗歎一聲,便走過去低聲勸慰了幾句,“新辭,別傷心了。等你到了姑蘇,我們還是能見麵的。”
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妹妹,沈召南扶著呂煙波和孩子上了馬車,又讓蘇致寧先將沈新辭送到了秦家,免得她受寒,這才回神看著秦煥然。
那街角處,蘇致寧回頭看了一眼。
沈新辭拉了拉她的衣袖,蘇致寧才低頭淡淡苦笑一聲,帶著她離開了。
秦煥然眉頭緊皺:“此次去揚州,官家心意,一是不希望你留在京中,被劉氏刁難。二來,小欽王也在那邊,你正好可以幫著看看。”
貶去揚州,雖連降了幾級,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自秦書曉過逝,淳熙帝失去一大助力,自然不希望沈召南再有什麼差池。與其留在京中可能會被太後壓製,不如外放,反能保他平安無虞。
這份思慮,身為淳熙帝心腹重臣的秦煥然,不難猜到。
所以他不急。
沈召南笑了笑:“我都明白,你未免太低估我了。”
正事交代完,一時似也無話可說。秦煥然悄悄握緊了拳,微微轉了臉,說道:“路上務必留心,劉太後未必會放過你們。也許會遇到阻截,你自己要做好準備。”
沈召南點了頭,忽然低聲喚他的名字:“煥然。”
秦煥然忍不住轉過眼來看他。
漫天飛雪裏這人青衫磊落,眉眼含笑,一如當年。麵前的這個人,依舊俊朗如昨,風神如玉,似乎與十四歲時初見的模樣,並未有太大的區別。那些過往就這麼回到眼前,清晰如畫。
十年煙塵歲月過去,他仍舊是那麼讓人沉醉的風景。
原來一晃眼,已經十年了。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的愛,真是不懂啊……
沈召南輕輕笑起來,悠然說道:“煥然,你穿白衣的模樣,可是比穿官服要好看多了。不過站在雪地裏,若是離得遠了,還真是很難看清你的身影呢。”
天聖九年的時候,他初任大理寺少卿。
那個時候,自己還曾經幾次拿他那身明麗紅衣來打趣呢。
秦煥然不由失笑,驟然輕鬆下來:“是麼?便是看不清楚,你心裏清楚就無妨,反正不管怎樣的,你總是知道我的。”
沈召南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傘柄上,又抬頭看了看傘麵上的折枝梅花。
這把舊傘,跟了他三年了。
不是當年爹手繪的那把,而是他出征的那年,自己親手繪的。自江南帶回的,深山修竹的傘骨,欞紗棉紙的傘麵。
雪紛紛打在傘麵上,發出撲簌之聲,輕巧溫柔,卻也清晰。
就像過去的那些年,一起在西園聽過的落雪之聲。
沈召南有些出神,慢慢想起了當日繪製這傘麵時的情景。
那日不知怎的,他見了這傘,莫名地想起了京都西園的梅花。一時竟思念難抑,忍不住提筆,畫出了這三兩枝梅花。
本是想著,回京之後,打算送給煥然的。
隻因從前他與秦煥然說起爹的那把傘時,少年曾經戲謔道“果然是文人心性,什麼時候沈大哥也為我繪製一把如何?”。
也許當時隻是無心戲言,可不知怎麼呢,自己倒是放在了心上。
大約在那個時候,有什麼東西,就已經開始不一樣了吧。
或者更早的時候呢?
沈召南輕歎一聲,有些懷念。
久不見他動作,秦煥然皺了眉,還是問道:“你看什麼呢?”
沈召南被他驚醒,從回憶裏回過神來,忽然笑了笑,眼底淡淡溫柔的流光。他將手中素藍色的紙傘遞與秦煥然,一手拿過了秦煥然原本拿著的傘。
秦煥然心中不解,隻能怔怔地看著他。
沈召南悠然道:“這把傘,原就是打算要給你的,隻是自我從安南回來,你便對我一直不理不睬,所以始終沒送出去。”
“這傘是……”聽得提起那時候的事,秦煥然的語氣有些複雜。
沈召南溫聲笑道:“自江南帶回來的,我繪的梅花。”
梅花,江南。
這話一出口,秦煥然瞬息間便明白了話裏的意思,眼底幽光浮沉:“年少時的戲言,你還記得?”
他當然記得,西園梅花,那時的親密無間,隨口的玩笑話。
“自然是記得的。”沈召南笑得甚是明朗,輕輕搖落傘麵上積的雪,“那天你在西園對我說過的話,我想了很久。”
秦煥然呼吸變得微微急促起來:“哪天?”
忽然覺得,這場雪,也許是帶來另一個不同的晴天。
沈召南側過臉,看著天空飄著的白雪,慢慢說道:“我不信你不知道,煥然。你說的這件事,我心中思量甚久,大約想出個眉目來了。”
“當真?”秦煥然的眼裏露出一抹極亮的光來,忍不住一把抓住沈召南的手臂,急切道:“快說!你想出什麼來了,你心中可有決斷?”
沈召南低頭看著抓住自己手臂的那隻手,忽然失笑。
這情形,與那日在西園,何其相似。然而彼此的心境,卻是大不相同了。
“現下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沈召南悠哉地掙出了自己的手,搖頭道:“待我自揚州回來,再與你說。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要走了。”
說罷竟轉身上了馬。
秦煥然登時被他氣結,想了想又十分不甘心。
他其實能猜到這人的心意,隻是,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出。
“喂!你怎麼能這麼欺負人!”
秦煥然疾步上前,拉住了馬的韁繩,挑了眉道:“沈召南,沈大哥,把話說清楚了再走,不然我不放你離開!”
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固然有些嚇唬人,然而眼底滿滿的笑意卻泄露了他的心思。分明是得意之極的,哪有凶惡的樣子。
他雖不知為何沈召南終於想通,然而他信沈召南的為人,斷不會輕易許諾。如今說出這般話來,便是一生一世的約定。
沈召南莞爾一笑,搶回了韁繩,搖頭朗聲道:“我現在不想說了,你若想知道,便等著吧!我家新辭妹妹就麻煩你照顧了,記得我跟你交代過的,別忘了告訴柏舟他們。”
說完對等候在一旁的車夫道:“我們走吧!”
一車一馬,慢慢出了城門。
留下秦煥然站在原地不走,待那身影消失在雪中,秦煥然便抬頭看了看手中的紙傘,低低地笑起來,眉目間溫柔乍現。
而不遠處,仍然能夠隱約聽到馬車上懸掛的鈴鐺,傳來清脆的響聲。
提醒著他,那人離去的方向。
兩心相知,十年也不過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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