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740 更新時間:12-05-12 12:04
很久很久以後,當那個白衣冷厲的琴師血漸鹹陽宮時,弄玉回憶起這個夜晚,都會有一種奇異的命運錯亂之感。
他是故意的麼,在錯誤的時間裏,演奏著錯誤的曲子。
是夜,棲梧宮。
幼時,因為母妃不受寵愛的緣故,弄玉的待遇可以說是十分不好的,一個人居於破舊空曠的大殿內,一入夜,無邊的黑暗就如一隻饑渴的野獸,泛著洶湧的陰冷氣息將她吞沒。女孩子生來膽小,偶有雷雨,在雷聲和閃電下驚恐的無法入睡的庶出公主就習慣了一個人背靠冰冷的殿住,雙手抱膝渡過一個個難熬的夜晚。
久而久之,即便是年齡漸長,她也無法在風雨之夜安然睡去。
屹立樓台,凝視著水珠從屋簷上如珠墜落而下,一條條的水線織成了麵前綺麗的珠簾,水霧涼薄,時有些許漸濕了身上羅裙,於是森寒的水汽便隨之撲麵而來。視線是不清的,隱約可見幾點蕭條稀疏的燈火,此等大雨之夜,即便是鹹陽宮的王宮貴胄也停了享樂的笙歌,隻餘得深宮大院裏如死的沉寂。
雨聲點點滴滴打落階前的聲音雖是極美,卻也淒涼的緊。棲梧宮的前院裏栽了幾顆梧桐,這些年來生的甚是好看,鬱鬱蔥蔥一片盈滿了的盛綠,隻是每每逢上落雨時節,那雨絲低落梧葉的聲音便隨了夜中孤寂一同前來,比起階前雨聲又不知悲戚了多少倍。
無法入眠是幼時遺留的毛病,後來看了好幾位太醫也不見好,便隨了它去,聽了好幾年這淒清入骨的雨,似是習慣了。
隻是這今夜的雨聲,倒是有幾分奇怪。
若有若無飄散在風雨中的樂聲同那滴落梧葉的雨聲相應的很,都是悲哀的聲音,宛若女子低聲的哭泣,夾雜著思念愛慕卻無法相守的悲苦,隱約飄入耳中,便生了跟在此,怎麼也驅不散。
這大半夜的,是何人在鹹陽宮內吹奏這樣悲哀的曲子?弄玉輕皺了眉,招來宮中內侍,“這聲音是怎麼回事,聽著像是簫聲吧。”
內侍得了令匆匆奔進了一襲雨簾,很快又一身狼狽的趕回,“回公主,是扶蘇公子手下的一個侍女行刺公子不成,宮中侍衛在追捕途中驚動了陛下這才擒住那刺客,倒也奇怪,這刺客卻要求死前奏簫一曲,陛下大約是看她生的美,便答應了。”
皇兄手下奏簫的侍女?
是,玖雪?
“那侍女可是著一身藍衣,氣質出塵?”玖雪是皇兄從桑海帶回的侍女,來曆本不明,如此看來她竟是有備而來,一個弱女子也有膽子孤身闖入鹹陽宮,又是為了什麼?
“回公主,正是,而且,那侍女的容貌小的沒得以窺見,不過隻看背影應當是個絕色,那一頭雪發也是特別的很呐。”
雪發!
所有的疑惑在心頭迅速的練成了一條清晰的線,雪發藍衣,容顏傾城,善於弄簫的女子這普天之下也沒幾個,其中身負武功有理由行刺王族的,便隻有墨家雪女一人。
再仔細聽那簫聲,淒厲如雪涼薄如雪,又難掩其悲哀的骨血,不正是傳聞中的《白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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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琴技高超,卻不知為何弄玉從未聽聞先生奏那成名之曲《陽春》?”
“《陽春》《白雪》兩曲相和方可成為絕響,既無《白雪》相伴,高某又怎可演奏《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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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宮中來個了琴師,據說便是曾經藝驚六國的高漸離,弄玉召他至棲梧宮內奏樂,偏偏他不肯演奏《陽春》,故好奇而發問,便得了如此的回答。
高漸離雪女的愛情故事知道的人不少,卻是那時弄玉才明白了這情以至何處,可惜生在了一樣紛亂的年代,再被人交口稱讚的愛情也不過凋零於戰火烽煙中之後被時間侵噬的半點不剩。
死亡之前,奏一曲《白雪》,她是期待誰人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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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雪女自己也不知為何一定要在死前奏一曲《白雪》,或許內心深處是期盼著有人回來相和這一曲,高漸離,高漸離,這個名字在心底生了根,隻是輕輕的念著,就是淡淡的幸福。
至高無上的帝王薄唇輕勾,笑容殘忍而帶了幾分睥睨終生的尊容,似是在嘲弄在他麵前卑微如螻蟻的平生,那雨中的女子隻是握隻最普通的竹簫,吹的曲子淒,神色也淒,唯獨雙唇紅的灼人,仿佛在上麵塗了豆蔻,點了朱砂。
五髒六腑被刀刃絞著般的,瞬間撕扯起來,血的腥氣順著喉管直上,衝進了口腔中,又隨著微啟的唇角點點滴滴的潑灑出來,嬌豔的猶如冥界三途河邊盛開的彼岸花,好一番淒絕的妖嬈。
毒藥,已然發作。
雪女不顧身體內部喋喋不休的疼痛,硬是提了一口真氣上來,徐徐吐出,那淒厲的樂聲便沒有中斷,依舊是幻化做了寒冬裏晶瑩的雪花點點散落在這龐大的鹹陽宮內。
就是此時,一陣悅耳的琴聲,突如叮咚的泉水流淌在山澗斷崖,穿透了重重風雨,落在飄若遊絲的簫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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