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17 更新時間:12-09-10 19:57
第七章
此時中天明月,泄下一院銀色的光輝。晚風拂來,卷著幾分蕭條幾分落寞幾分靜謐,混合成一個冷寂的深秋。幾日前的雨過後,天氣愈發清冷,可謂一場秋雨一場寒,朗朗明月照下更添幾分冷冽,風過了無痕,蘇州河上泛起朵朵銀光。
這慵懶淡漠的聲音響起,空氣宛若凝結,幾分驚喜,幾分慌亂,幾分疑惑,一時間難以言明。
季畫涵自是知道是蘇牧從暗道出來相救,言語之中卻依然難掩驚喜之情,連先前蘇牧的囑咐都忘得一幹二淨,脫口喊道:“義父!”。
蘇牧有些無奈的看著倒在地上的兩人,剛要開口,卻聽吳潛開口警惕的問道。
“你是什麼人?!”
蘇牧鼻中輕哼一聲,說道:“在下區區一個江湖郎中,吳宮主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吳潛心道,不過是這地上女子的義父,一個山野郎中,竟然與我神水宮為敵,既然如此。。。。。。“不過是多了一個陪葬的!”語畢,便以目示意無垠,手腕使力揚起皮鞭朝黑暗中的人影揮去。
“砰!”如同一根緊繃的弓繩斷裂開來,無論先前多麼有力,之後也不過如同喪失精元的死蛇一般垂落。吳潛隻覺腦中突然出現瞬間尖銳的鈍痛,入骨入髓,接著便已無力的跪在冰涼的地上,徒有用手費力的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恍惚中他看看身旁的無垠,也不過是同自己一般倒下,痛苦的掙紮著想要逃開這種無力卻蝕骨般的難受,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了,那根,針!
嗬嗬,蘇牧從畫卷旁走出那片黑暗,雲淡風輕,走到季畫涵身邊,麵朝她眼神卻飄渺的說道:“我可從來不會隻在針頭上淬上麻藥。”
吳潛知道今夜不但奪不回“弱水”,隻怕想全身而退也難。他強撐著問道:“不知先生與我神水宮有何冤仇,竟下此毒手。”
“那倒沒有,隻是。。。”蘇牧話鋒一轉,神情冷冽起來,“在這裏對我的人下手,不可能!”
吳潛麵目痛苦,握著皮鞭的手指已是骨節突出,變為青色。他心中是煩亂不堪,若是今日肖楚得此人庇佑,我定然不能奪回弱水,更何況現在我不僅內力受損還身中奇毒,倒不如盡快脫身,隻是,這肖楚好不容易被我逼到這般田地,倘若放虎歸山,他日再難勝之。。。
吳潛稍作思量便轉而說道:“既是如此,請恕在下先前冒昧。這位姑娘我們自是不會為難,可這男子盜竊我宮中聖藥還請先生交予我們處理。”
季畫涵原本在照看懷中的肖楚,聽到這話慌忙抬頭看向蘇牧,眼底淨是不願之情。
蘇牧雖疼愛季畫涵,可也不願為眼下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再牽扯江湖是非,何況他們二人尚且住在季府,倘若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連累了季氏夫婦,便是罪過。念及此處,蘇牧便忽略季畫涵抵製的神色,淡然的開口道:“此人你們帶去便是。”
吳潛心中一喜,不曾想竟如此輕易得手,便要起身,隨即便發現稍一運氣,體內真氣滯澀,百脈不通,隨即便是如蟻般的啃噬之痛,這才想到先前遭到的暗算。心中一惱,卻又不便發作,稍作平複,對站著的蘇牧說道:“還請先生賜藥。”
蘇牧不再作聲,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取出兩粒藥丸朝兩人拋去,吳潛和無垠接藥之後,稍一審視,隻見藥丸散發出淡淡清幽的香氣,便仰頭服下。稍作歇息,便覺蝕骨之痛漸漸退卻,便起身走到肖楚身旁。
季畫涵看到蘇牧不聞不問,便知他不想為不相幹的人出手,可自己又心知今夜到來之人絕非善類,肖楚落入他們手中定是凶多吉少,自己怎能見死不救。她見吳潛二人走來,便死死地抓住肖楚的衣服,不願放手,心有不甘的朝著蘇牧求道:“義父!”
吳潛怕蘇牧改變心意,手下更是用力,季畫涵自是敵他不過。兩人帶著昏倒的肖楚便要出門,卻聽一聲輕響,一串念珠從肖楚身上掉落。
蘇牧的眼睛順著聲響看過去,輕輕一瞟,便如驚雷般震住。那是一串水沉木念珠,通體呈黑色,卻如墨一般富有光澤。蘇牧一步步走近,蹲下身來撿起那串念珠,黑色念珠在白皙的手掌上卻絲毫不顯得突兀,細細的看,共有一十八顆,代表“六根”“六塵”“六識”,每顆珠子的紋絡各不相同,如一層層蛛絲疊加深刻於珠子之上,圖案繪幻多變。捧在手掌上,時不時聞到若有若無的清香,仿佛如一條蛛絲將思緒越拉越遠。。。。。。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一個像麵團一樣粉撲撲的孩童從山間的石階上小心翼翼卻焦急的跑來。
山腳下是一個白衣少年,劍眉星目,身量欣長,他身負行囊一副遠遊的樣子,聽到身後的呼聲,慌忙回頭喊道:“小雨!你慢些下來!”說著便轉身朝粉嫩的幼童跑去。
“哥哥,你又騙小雨!又偷偷的跑掉!”喚作小雨的孩童撇著嘴巴,滿臉通紅,額頭上是細細的汗珠,不滿的說道,說完眼眶就開始變紅。
“小雨乖,哥哥不是說過愛哭的不是男子漢嗎?”少年蹲下身子取出一帕方巾擦擦小雨額頭上的細汗,輕拍著他的背說道。
“小雨才不要當男子漢,小雨隻要有沐風哥哥就好!”
“那既然這樣,哥哥就不去了。”說著就見少年轉身蹲著讓小雨爬到自己的背上。
小雨爬到少年的背上,兩隻小胖手摟著少年的脖頸,把頭貼在少年身上,開心地笑著。少年背著他一步步踩著石階,忽然卻聽背上一個悶悶的聲音。
“哥哥”
“嗯”
“你還是下山吧”
“怎麼了?小雨不是要哥哥留下麼”
“嗯,可是大師父會很生氣,會罵哥哥。”
“沒關係”
“可是小雨才不要哥哥挨罵”
“小雨”少年輕輕的喚道,把小雨青石板上。
少年抬起手腕,從手上取下取下一串念珠。這是一串通體墨色的念珠,共有一十八顆,其中一顆用蠅頭小楷刻著淡淡的“秦”字,珠子上帶著還是原木時的紋絡,飄渺幻麗,如一層層蛛絲籠著。少年看看小雨細嫩的手腕,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脫下小雨的鞋子,把念珠戴在他的腳踝上。
小雨睜大了眼睛盯著少年,不解的問:“沐風哥哥為什麼要把你娘親給的珠子給小雨?”
少年看著他,拍拍他的小腦袋說:“這是哥哥最寶貝的東西,所以給最寶貝的人,小雨有了它就像哥哥還在你身邊,所以小雨要聽師父們的話,哥哥很快就回來。”
“嗯!”小雨重重的點了一下頭,認真的答道。
山下一個白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青翠的山林之中,山上一個小小的身影卻久久不願離去。
。。。。。。
夜是黑的,如同一塊濃重的墨,夜空卻被火光染紅,似是紅霞滿天。靠近山林的的地方,一座草廬燃著熊熊大火,火舌卷起,一切都將被吞噬,更多的時候烈火帶來的不是重生而是毀滅。
獵獵的風刮過,火勢更猛,茅草化為灰燼,梁柱坍塌。
“小雨,收手吧。”一個白色錦衣男子站在離火焰不遠的空地上心痛的說,他麵容英挺,眉峰之間盡顯霸氣,此刻卻耐心的說著。
“哈哈哈哈,秦沐風!你做出這樣悲天憫人的樣子給誰看?”身著淺色青衣的男子狂笑道,他頭發半散,精致的麵容在火光的映照下,讓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那簡直是一種讓人心悸的美。此刻的他卻帶著一種絕望的美,如瀕死的火鳥。
“做給誰看,還有誰能看到?”秦沐風蒼涼的笑著。
“也對,你爹娘已經死了,不是麼,那個所謂的武林第一夫妻已經死了,哈哈。”男子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繼續說道“你說,你那個所謂的大俠爹爹和你的娘親要是知道你現在是第一邪教楚天教的教主,他們該是怎樣的表情啊,啊?哈哈哈哈”
“現在全武林的人都在追殺你,除了我還有誰可以救你。”秦沐風有些不悅的說著。
“我用得著你來救麼,我娘被秦夫人毒啞之時,你在哪?我在雪夜裏坐在秦府門口苦苦哀求之時,你在哪?我在青藤山上像個傻子一樣等你之時,你在哪?我還傻傻的告訴你我喜歡淺秋,可是,沒過多久全武林的人都知道你要大婚,娶得是晏家大小姐,晏淺秋。。。除了我。。。哈哈哈哈。。。”男子消瘦的麵龐,色月牙一般,泛著淡淡的光澤,此刻卻那麼絕望,悲傷。
“小雨”秦沐風低沉的念道,對著他,永遠隻有心疼,永遠狠不下心來。“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做什麼?”說著男子一步步走到秦沐風的麵前,聲音帶著蠱惑,“你說,淺秋都死了,我,要做什麼,嗯?沐風哥哥。”話音剛落便見他手中已是一柄短小卻鋒利的匕首,狠狠地插入秦沐風的腹中。
如果足夠快,是不是可以讓血留在腹中?像一枚塞子阻擋血液的噴湧,可當它拔出,你知不知道,血會噴濺而出,接著落在那身白色的錦衣,恰似落雪紅梅。
秦沐風的眉峰緊蹙,臉色發白,難耐的蹲下了身子,右手試圖去查探傷口。草地上的春草葉上沾著血珠,葉子被壓彎,彈起。
男子看著他,後退了幾步,難以相信自己真的刺中。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唇似乎都要變得透明起來,絲毫不帶血色。匕首從他手上掉落,他喃喃的說道:“秦沐風,這是你欠我的。”他抬起手臂,從腕上取下一串黑色的念珠,丟到秦沐風的眼前,“我都還給你了”。
他轉身失魂落魄的走了,消失在濃濃墨色之中,混著血液的草地上一串念珠靜靜地躺著。
如果他再仔細一點他會發現,身後的秦沐風緊按著的,不是匕首刺的傷口,是心。
你要刺我,就刺;要殺我,便殺;從來我都不願你不開心。。。。。。
。。。。。。
蘇牧緊緊地握著那串念珠,細長白皙的手指骨節處泛出青色,他屏著呼吸,攤開手掌,熟悉的選出其中的一顆珠子,輕輕轉動它,一個纖細飄渺的“秦”字,映入眼簾。蘇牧的眼眶有些發熱,漸漸模糊了視線,他的耳邊似乎聽到輕笑,歎息,決裂,這些聲音都在念著“小雨,小雨”。。。。。。。嬉笑怒罵,蝕骨的恨意,都不再有意義了,他,死了。。。
“吳宮主,請留步。”蘇牧走到院內冷冷的說道。
先前看到蘇牧有些癡狂的樣子,吳潛心中便知不妙,腳下卻加快的腳步,聽到這聲製止卻也不得不停下,眉頭卻不經意的皺了一下。
“不知先生還有何指教?”吳潛轉身便恢複了溫文爾雅的的樣子,有禮的問道。
“還請宮主將此人留下。”蘇牧聲音冷漠更是沒有絲毫歉意。
吳潛的臉色變得陰冷,問:“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蘇牧卻把臉微微轉開,薄唇緊閉。
“先生這樣出爾反爾,我神水宮的顏麵往哪裏放?”吳潛把肖楚托付在無垠身上,自己轉身對著蘇牧。
“確實是在下的不是,可人一定要留下。”蘇牧不容置喙的說道。
“要是我說不呢?”吳潛狹長的眼睛露出危險的光。
“那就不要怪在下無禮!”話落,蘇牧指間的銀針便已經射出,刺中了吳潛的胸膛,在那一刹,吳潛的表情並沒有出現如料想般的痛苦,那是一種不屑卻得逞的笑容,他感到背上掃過一陣風,接著一涼,最後是火辣辣的疼痛。。。
季畫涵看到的便是蘇牧滲血的後背,一條長長的鞭痕劃破那素淨的長衫,那道血痕猙獰著擴散著。。。
“義父!”
蘇牧的臉色蒼白,卻哈哈的笑了起來,吳潛就在那笑聲中承受著比先前更加強烈的蝕骨之痛倒在地上。。。
“宮主!”無垠叫道,想要出手卻驚慌的發現自從服下那顆藥丸,內力便不再凝聚,疼痛消失了,隨著內力,一並消失了。。。。。。
“哈哈,我從不隻在銀針上淬毒藥,也從來會輕易地給出真正的解藥,咳咳。”蘇牧說到最後口中覺得有些腥甜,隻好咳嗽著掩飾著。
“你!”吳潛倒在地上,恨惱的喊道。
無垠放下昏迷著的肖楚走到吳潛身旁低聲的說:“宮主,此地不宜久留,天也快亮了。”
吳潛狠毒的目光看著在一旁笑著的蘇牧,低沉的說道:“神水宮技不如人,自然沒資格談條件,此人我們留下便是!隻是。。。。。。”
蘇牧聽到這話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倘若繼續下去不知還誰死誰忘,他自是知道眼前此人最關心什麼便接口道:“你們吃的藥丸裏隻是摻雜了一味草藥,會使解毒之後一個月內內力被封,強行衝擊的後果便是宮主現在的模樣,不過不必擔心,一個月之後自會恢複。”
“我們憑什麼信你?”無垠警惕的問道。
“不信也罷,不過若是外麵的人知道“人人稱頌”的神水宮宮主中毒,你猜,他們會不會一起來看望你呢?”蘇牧笑靨如花的說著。
“你!”無垠脫口喊道。
“無垠!”吳潛抬手製止他,轉而對蘇牧一字一句的說道:“在下就信先生一次,倘若一月之後並非像先生所說的那樣,既不要怪在下痛下殺手!”
蘇牧聽後,微微一笑,道:“在下對自己的製毒之術還是有信心的。”接著便抬手說道:“不送。”
深秋時節,天色微明,初日東升,清平鎮上許多人家的公雞,仰著脖頸,打著嘹亮的晨起。季府裏三三兩兩的小廝婢女都驚慌著起床,昨夜是一場好覺,今日竟然睡到此時,若不是聽到雞叫,恐怕。。。。。。唉唉,許是昨夜的飯菜裏放了瓊釀?
一如那晚的明亮,不為外人所知的密室裏,季畫涵緊張的看著蘇牧為肖楚服下幾粒不同的藥丸,又親自取出一排金針,在他的各個穴位針灸,頭上竟冒出密密的細汗。蘇十一自小跟隨蘇牧,即使是在成為季畫涵的日子裏,她看著這個神秘卻溫和的男子行醫數十載,從來都是拈手便來,何時竟如今日這般?
約是一柱香的時間,蘇牧終於站起身來,剛剛起身是竟有些發昏,眼前的季畫涵有些模糊,他輕輕扶了一下額頭。季畫涵看蘇牧似是有些體力不支連忙上前扶著。隻聽他輕輕的推開說:“天亮了吧,快回去,免得惹人生疑,他已經沒什麼大礙,就在這裏休息吧。晚些再來服藥,不多時便會好起來,我受了那人一鞭,要去休息一下。”說完便搖搖晃晃的走進密室深處,季畫涵連忙追著,卻見蘇牧用虛弱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說:“回去。”季畫涵知道拗不過他,心中也擔憂被人發現,回頭看了一眼肖楚便穿過密室走道,消失了。
蘇牧靠在牆上,仰著頭,深深地吸一口氣,睜開眼睛轉身繼續走著,牆上留下暗黑色的血跡。。。。。。。
“請宮主責罰!”幽暗的魂燈下,五個青年男子齊齊跪在冰涼的大殿上,異口同聲的說著。
“都起來吧。”不遠處的軟榻上一個麵目冷淡的男子懶懶地說道。
地上的五人卻垂著頭,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時間靜靜地流淌著,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刻,或是半個時辰,軟榻上的男子才睜開眼睛,掃視了一下廳中的幾人,開口道:“去暗魂室領罰吧。”
“是,屬下領命。”幾人依次退去,廳中恢複寂靜,殿上的魂燈,發出幽藍的光,如鬼眼一般。
與神水宮為難,嗬嗬,一個月後,我看你還受不受得住本宮主賜給你的!吳潛的目光陰狠毒辣,眼中閃爍著殺意,映著火光熠熠生輝,卻是那樣詭異。
如此用毒贈藥之人,若是你能解“一線紅”之毒,蘇櫛雨,不是你還能有誰呢?好一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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