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90 更新時間：12-08-05 22:04
寇準與八王在南清宮庭院中並肩行走著，秋日如火的晚霞流金溢彩，映得兩人如玉的麵龐仿佛有一絲醉意，清涼的晚風吹得兩人的寬衣博帶緩緩飛揚。
“平仲，你可知元佐為何身染狂疾嗎？”八王輕歎。
“這卻不知，隻是初入汴京便聽說楚王身患狂疾。”
八王一聲長歎，仿佛要將胸懷中鬱結的悲怨吐盡似的，然而那憂愁太繁複也太幽深，又怎是能吐得清的，隻是愈發沉重地積澱在心底罷了。“元佐少年早慧，深得叔皇鍾愛，但我四叔秦王因被告與盧多遜密謀造反之故，被謫為庶人，遷至涪陵，我和元佐自幼與四叔情深，皆曾極力申救，然終無力回天。四叔逝後，元佐便發狂，甚至於因小過操挺刃傷侍從。叔皇隻得令他宮中養病，然多少名醫亦是束手無策。”
寇準一時默然，良久，輕聲道：“德芳以為楚王是真狂還是佯狂避世？”
八王歎道：“皇室中元佐與我年齡最近，自幼一同嬉笑遊玩，讀書騎射，情誼極深。元佐發狂後，我極擔憂他，亦疑他看透宮中陰暗，欲佯狂避世清淨，故曾與他深談，望能為他解憂，奈何他性情大變，多疑而殘忍，再不能聽進人言，想來是真發狂了。”
寇準又默然，少頃輕吐出兩字：“秦王？……”
八王望向寇準，眼中竟是他從未見過的哀傷，在那波光瀲灩的鳳目中泛起一層陰霾，“我知你何意，此是涉及帝位的機密，你並不勉強我多言。其實你我既為知己，告訴你也無妨。四叔是否有反意，我不能定論，但確實有所舉動以致叔皇對他心存忌憚。我原以為叔皇鍾愛元佐，貶謫四叔後自可放心傳位於他。不想元佐竟因此發狂，他自幼品格方正淡泊，又極重情義，想來是對此事心存愧疚，以致成狂疾。不想原本聰慧溫厚的他，竟變成現在這樣。也許是隻有癲狂，才能令他避免麵對吧……”
寇準一歎：“大約隻有等心中的鬱結解開，這狂疾才能消除。”
“這結解開，又何其艱難啊……”
兩人又是無言，隻是默然行在蒼苔涼滑的小路上，聽著周遭竹林經風的細細龍吟。並肩而行的影子倚在一處，被落日斜暉拖得很長，很長，仿佛要永遠相伴著朝天地相交的方向走下去……
“稟千歲，寇大人，天官府中有內侍前去傳旨，請寇大人即刻進宮。”
“宣我進宮？”寇準一怔，“這卻是何意？”
八王眼中亦是疑惑與憂慮，“叔皇今日必為元佐之事煩擾，想來恐非政事，而是有關元佐，或許是叔皇知你明睿，欲令你為之謀劃。”
“許是罷。“寇準輕歎，清秀的眉頭微蹙。
“平仲，你務必記得，此事乃皇室絕密，比潘楊一案還事關重大，你務必小心謹慎……”
“德芳放心，我心中有數。“寇準微微一笑，”既然潘娘娘都未能致我於死地，此事也定可逢凶化吉，縱然我身陷險境，也還不是有千歲你庇護我，你可是我命中貴人，哈哈。”
八王嘴角一揚，嗔笑道：“哼，自己小心吧，可別想惹出亂子我來為你收拾。”
兩人雖力圖說笑化解此刻的憂慮，愁雲卻依然在麵上揮之不去，直至八王送寇準出門登馬，雖有萬千叮嚀，卻知那人心內已是洞明，於是也隻握住了那雙手，道一聲：“小心。”便目送他馬踏飛塵翩然遠去了，隻留斜暉下清瘦的影子漸行漸遠。
寇準快步走進偏殿，朝靴踩在石砌的地上，發出玉石相擊的回響，獵獵的晚風吹得宮室中的紗幔恣肆飄揚。“臣寇準參見萬歲，萬歲，萬萬歲。”寇準下拜。
“寇愛卿平身。”寇準抬頭望向太宗，竟發現他麵容的皺褶裏，盡是難掩的疲憊和憂傷，眼中甚至有了幾許血絲。
“寇愛卿可知朕宣你黃昏入宮，所為何事？”那聲音竟是那麼沉重和滄桑，仿佛在一日間老去了。
“臣不知。”
太宗轉頭，望向窗外風中顫動的鬆柏，深深一歎：“愛卿想必今日也見到元佐了。”
“臣見過楚王。”
“愛卿可見元佐狂疾之狀？”
“楚王今日言行，確實與眾不同。”
太宗慘然一笑：“寇卿隻是輕描淡寫罷了，楚王狂疾，朝中盡人皆知，卿又怎能不知？”
“臣確實有所耳聞。”
“還不止今日這形狀，元佐常因小過操挺刃傷侍從，甚至有人向朕密告，他宮中設有種種酷毒私刑，並且網羅黨羽，有謀反之意……”
寇準無言，麵上雖依然平靜如水，思緒卻飛速盤旋起來。
“寇卿可知此等皇室機密，朕為何告訴卿？”
“陛下可是想令臣查訪此事？”
太宗歎息，“寇卿機敏，明白朕心意，元佐乃朕長子，教朕如何信他謀反。可有人言之鑿鑿，他又身患狂疾，神誌錯亂，或真有此事也未可知。朕知寇卿忠心耿直，足智多謀，還望你能秘查此事，將元佐真情告知朕。”
“臣領命，隻有一事，臣秘查楚王，若楚王得知必然盛怒，且想來楚王宮中必然禁衛森嚴，不是臣輕易可以查訪的，若帶眾多護衛前去又恐生變。臣有一策，三日後請陛下令楚王去往太廟祭祖，楚王必欣然前往，屆時臣帶幾名大內護衛，喬裝進入楚王宮，必訪查出真相稟明陛下。”
“如此有勞愛卿了，卿務必訪得明白，心存方正，才不負朕意。”
“臣謹記。”寇準躬身下拜。
“好了，愛卿下去罷。”太宗一拂袖，滿麵倦容明明白白地顯露出來。
“臣告退。”寇準又是一拜，小心退下。殿上燭光映得他的影子恍恍惚惚，在地上搖曳著，仿佛隨時會碎裂似的。
才出宮門，心內早已波瀾起伏，皇室絕密、醜聞、謀反……這遠比潘楊案複雜晦暗得多，也艱難險惡得多。寇準仰天長歎，也罷，誰教這一生已許給了這江山社稷，還有，那一人。那如磐風雨啊，隨它來吧，有這錚然鐵骨，滿懷碧血，一片冰心，有那一人為伴，自然有逢山過山，遇水渡水的勇氣。就讓天地公道、人間真相，於此自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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