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76 更新時間：12-08-07 00:00
桃花……血色的飄零桃花……大約也是這零落不堪一生的寫照吧……也好，一切都結束了，可以歇息了……
浮生飄零人散後，息我以死塵埃落，心為形役已往矣，歸去來兮笑且歌……
……
“楚王殿下……”
元佐緩緩抬頭，卻發現眼前，是他在離世前最不想看到的那個人。
“寇準……你……”元佐掙紮著想拿起身邊的劍，卻發現那劍不知何時已在寇準手中。
“千歲，臣並無他意，隻是想和千歲聊聊。”寇準麵上，竟是雲淡風輕的微笑，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那麼不可思議，那麼……超凡脫俗……仿佛不是屬於這世上的人……
“我將死之人，還有何可說。”元佐慘然一笑，那笑容中凝固的淒楚與苦澀令人幾乎不敢直視。
“千歲為何要棄絕這人世呢？”
“我已然敗與你和皇兄，而且一敗塗地，無可挽回。此生太平盛世的大夢已然盡碎，心也碎了，這人世，於我而言再無可眷戀，還不如隨這火焰一同化去得幹淨，隻可惜我臨死也未能舉一把大火將這世上汙穢也燒得一片幹淨。”
“千歲就以為這世上如此汙濁不堪嗎？”
“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兄弟鬩牆，權勢傾軋，怎不汙濁？還不如盡數毀滅了幹淨……”
“千歲，你錯了。”寇準的眼中堅定的光彩，縱然火光的映照都無法使之失色。
“怎麼……怎麼會……”
“這世間縱然有渣滓汙穢，也有更多值得人留戀的一切，錦繡山河，黎民和樂，骨肉天倫，刎頸之交……一個人可以寧為玉碎，這天下家國卻是不能玉碎的，對難以根除的各種是非，有時綏靖和斡旋才是長久之道，不可一概貿然憑殺戮清除。戰亂的摧毀力是無情的，在毀滅一切汙濁的同時，也會席卷一切世間的美好，帶來屍籍滿地，哀鴻遍野，生靈塗炭。大宋開國數十年來，先人們篳路藍縷、嘔心瀝血開創的太平安穩也會毀於一旦……這樣的情形，是千歲願意看到的嗎，是秦王願意看到的嗎？”
元佐長歎：“不願，可若要建立真正的太平盛世，總要清掃前代的餘孽，總要有人為之犧牲。”
“可這一改朝換代，戰亂動蕩，便是幾代人的事情，若非已至家國危殆的絕境，有哪一代人願意犧牲呢？自唐以後的戰亂，已然持續太久，使得民不聊生，百業凋敝，所以天下統一成為人心所向，大勢所趨。而今天下才休養生息幾十年，黎民才稍得安穩，誰人願戰火又起。雖然千歲本心是為天下人建立一個太平盛世，可這種以暴易暴的方式，隻怕天下人也會群起而攻之。”
“可我和四叔盼了一生的太平天下，便隻能永遠在夢裏嗎？”
“千歲可有想過，縱然你登上帝位，就真的可以開創一片太平天下嗎？”
“一定會，我苦心構想了那麼多年的治世之策……”
“千歲，安邦治國不是隻憑一紙完美的敕令，而是需要朝堂與民間多年的經營。千歲的太平大夢太純粹。孰不知天下並非人皆為堯舜，這天下也不再是上古單純的天下。泱泱大宋不是寡民小國，舟輿、甲兵、什伯之器皆是黎民安居樂業不可缺少的，又怎能回到結繩記事，茹毛飲血的上古？趨利避害，愛親遠疏，此乃世人本性，千歲以聖賢品格去苛求天下人，又焉能不敗？千歲若要實施過於苛求的新法美政，隻有以暴力強行推行，其災害又與苛政何以異？”
“那這桃花源，其實永遠都不該存在嗎？”
“千歲，真正的治世之道，是對天下人心的缺陷與軟弱，既順應而又克製，導之以利，警之以刑。千歲的治世理念，愛之太恩，憂之太勤，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世間萬物自有其生長勃發的力量，天下黎民也自有其安居樂業的本性。規之以法度，免之以侵擾，蕃其生而安其性，假以時日，這天下便可豐饒安康。什麼是桃花源？世上本無桃花源，若想得桃花源，必須世代經營，不是一朝一夕的改朝換代、頒布新政可以達成的。真正的桃花源，並非人人堯舜，人人不爭，而是人人可得溫飽，世間可以安穩，爭鬥可以被法令限製，力量可以相互製衡，而不致釀成舉世動蕩的災禍。而這恰恰與千歲所作所為，背道而馳了……”
……寇準詫然發現，不知何時，元佐已然淚流滿麵……
原本因戾氣而變得猙獰的麵目也柔和起來，多年來被瘋狂掩蓋的痛苦終於如水落石出般在臉上明明白白地顯露出來……
果然這原本純粹而仁愛之人，變得如此瘋狂，還是因為傷心絕望吧……
“原來……四叔告訴我的桃花源，盡是一場泡影罷了……我這一生，豈不皆是毫無意義，還活下去做什麼呢……”元佐開始放聲抽泣，顫抖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曳著，顯得那麼孤弱無助……
“元佐，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你更不可以……”一個堅定沉著的聲音從身後飄來。
元佐和寇準都吃了一驚，回頭看去，竟是八王趙德芳站在門前，火光映得他麵上一片光明。
“德芳……你還是來了……”，寇準呢喃。
“元佐，還記得小時候你答應過四叔的嗎？等我的父皇，你的父皇，還有四叔，等他們平定了天下，你要和四叔一起揚鞭策馬，將這萬裏錦繡河山都盡收眼底。可你這麼多年來一直長在深宮，從未見過真正的天下與黎民。”
“德芳皇兄……”
“你想建起一片桃花源般的天下，可你從未見過真正的山水田園，真正的人間煙火。你還沒有真正地在這世上活過、看過，你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元佐一怔，任憑麵上的淚光在火光中迷亂，“德芳皇兄，你說得對，我答應過四叔要一起看遍天下，如今四叔已然不在了……但我還可以替他看盡他打拚出的這萬裏江山……我還要，活下去……活在煙火人間……”
八王欣然一笑，鳳眼中滿是看待一個受寵溺孩子的欣慰，“元佐，跟我們出去吧。”
元佐點頭，想起身卻發現因為在地上跪了太久，雙足已經麻木了。
“元佐，來，我背你。”德芳和煦一笑。
德芳皇兄……德芳……哥哥……
背好寬闊，好溫暖，才發現原先清瘦的德芳哥哥已成了挺拔的德芳皇兄了。
好多年，過去了吧，離上次這樣安心地伏在一個人背上的時候，那麼溫暖，那麼，無所畏懼，仿佛擁有走遍天下的力量。
沒來由地，回憶的水汽忽然氤氳上來，霧蒙蒙地，朦朧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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