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78 更新時間:14-04-26 21:18
筆尖浸墨,轉至紙箋,寫下一味又一味的藥材。
真零陵香、藿者葉、香附子……
蒴翟、獨活、白石膏各一兩,少枳實七錢半……
小時候,我一直覺得每一味中藥的名字背後都好似躲著一個人,藏著一段故事,不然為何每一個名字讀來都讓人心神化開。所以,幼年裏的功課閑暇,我會在紙上肆卝意地寫下一個又一個的藥名,或橫,或豎,念著那些我臆想出來的胡思。
“倘若頭風日疼,便取些莽草煎湯洗頭,細細地配上這些方子,日久便會有效。”我一邊寫一邊對立在我身邊的管家說道。
“有勞林禦保,我家王爺恐怕還得再過會兒才能與陸寺卿議完卝事兒。”
嚴王在我給他做過頭部的按卝摩之後,倒是誠心誇了我的手藝,之後便匆匆會那造訪而來的陸寺卿去了。我在這間花廳寫完方子,又交代了食服之法後,其實是沒什麼事兒了。隻是那管家領了嚴王的吩咐,要將我留下,便到了此刻還不能脫身。
我點點頭,讓那管家放心地退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地合上,房內靜悄悄的。
我起身打量四周牆壁上的字畫,不愧是王府之家,懸掛的字畫都是絕美的名家手筆,隻是……為什麼內容不是有圍棚或帷幕的車,就是有窗的長廊或小屋。我想像嚴王這麼尊貴的人應該喜歡一些壯闊瑰麗的景觀才對啊,怎麼會愛這些簡單得有些簡陋的東西呢。
忽然,門被輕輕推開了。
我以為是嚴王回來了,就連忙轉身朝門口看去。
不過,走進來的是一個身著白衣的男人,麵容細白,說不上很俊俏,並且,他冷冷地繃著臉,沒什麼表情。
“見過林禦保。”他輕輕地福身,姿卝勢優雅,氣質不俗。還有,他的聲音非常好聽,如果不是因為那張繃住的表情,我會覺得他很友善,而且,莫名地覺得這道聲音有些熟悉。
“有禮。”我抬手點頭。
“在下是嚴王的門客,聽聞林禦保到此,特來拜見。”白衣男子慢慢地走過來,隻有嘴唇在一張一啟。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嚴王的門客必定是人中龍鳳,幸會幸會,敢問尊姓大名。”
男子搖頭,立在我不遠的一處,不再走近,他道:“林禦保言重,在下隻是一介草民,名姓不值一提。”
“哦,倘若當真如此,您這一介草民做的,當真叫人羨慕。”記得,我跟著嚴王來時,他曾輕描淡寫地告訴我,這裏的花廳是他閑暇時休憩的一處地方。我想,既是嚴王休憩之處怎可由誰都能進出呢?
白衣男子一怔,不過也立刻明白了我的話,他從喉嚨裏發出一絲笑聲,不過臉上仍舊波瀾不驚,他一邊走向我,一邊神態自若地說道:“在下晨間得了王爺的令,要來此處恭候王爺,故而能進此地。”
我淡淡一笑,道:“閣下方才還說是特來拜見在下的,如今又是另一番說辭,不知那句是真話。”
白衣男子沒有說話,繼續直直地朝我走了過來,他的神態也沒有剛才那麼拘謹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地看著我。
我被他盯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於是也毫不客氣地回視他,不過嘴上還是說:“在下方才出言冒犯了。”
“嗬嗬,端的是一張伶牙利嘴。”白衣男子的聲音卻鬆了下來,那原本壓抑住的婉轉甜膩此刻也開始絲絲纏繞起了聲線。“心思同你爹很像,隻是,他不說,你卻不加思量地道出,到底還是太年輕。”
我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今天聽到我爹的次數似乎比過去的許多年都要多,於是我索xìng坦白地質問他:“既是故人,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遮遮卝掩掩的,意欲何為。”從他進到這房間的第一步起,我就覺得說不出地怪異,直到他剛才走近了,我才看出來,他的臉上竟然戴了一張精致的人皮麵具。
人皮麵具雖然聽著玄秘,但確有其物,用真人的皮膚所製,用特質的藥水沾覆,若是高手經手,可以精密到完全看不出破綻。我記得自己曾經在傅巒的家裏見過這種神奇的技藝,傅巒當時從一個模具上挑卝起一張薄弱蟬翼的人皮麵具同我慢慢地說過關於這種東西的所有細節,聽得我目瞪口呆。
“嗬嗬,竟然被識破了。”他悠然地在我身邊走了幾步,緩緩地繞到了我的身後,背對著我站著,白衣包裹下的身軀一時間讓人覺得纖弱非常,隻聽見他慢慢說道:“我早該想到,你自小由林老調卝教,這點雕蟲小技自然入不得你的眼。也罷,我原也沒想隱瞞,孩子,不過逗你呢。”
我口吻不善地問:“你究竟是誰?”
那白衣男子沒有轉過身,反倒欣賞起牆上的一幅畫,那幅畫裏煙雨迷蒙,雨中的小屋隱隱約約地露卝出房頂。
正當我要開口詢問的時候。
白衣男子開始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然後我聽見一層怪異的撕卝裂在他的臉上慢慢響起,一點點,一點點地露卝出那男人的本來麵目。
我等著他轉過身來,不過撕下麵具後的他卻遲遲沒有回轉,仍是仰頭看著那幅畫,半晌,他道:“用了一次的麵具要花很大的工夫修整,這張臉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用,要是有他在就好了,修的麵具又快又好。”
然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紅卝唇柔美,道:“你可知我說的是誰?”
一張妖卝嬈嫵媚的臉孔,和一雙美好明麗的眼睛。
在我知道的人裏,隻有一個人可以美得這麼直抵人心。
柳侍君。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雙手在身側握緊,心跳加速。
德宗駕崩之時就給各宮的男妃送去了毒酒,而先帝最喜愛的柳侍君是當著眾人的麵飲下了毒酒,氣絕之後被人送去德宗的陵寢,葬於專屬他的墓室裏。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寂然道:“世上再無柳侍君,現下的我,隻是芸卝芸卝眾卝生裏的一個人。”
“那你是誰。”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穩如常,其實心裏已經翻江倒海一片駭然了。
“我……”他靜靜而笑,道:“我沒有名字,柳之辰的名字是先帝起的,我從未在意過。而更久以前,我確然沒有正經名字。”他接著笑,笑得有些抱歉。
“……”我語塞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若不嫌棄,倒是可以叫我一聲柳叔叔。”他柔和地看著我。不過,下一刻,他又說道:“你若不習慣,可以叫我柳之辰。”
我略整理了一下思路,問道:“你……同我爹熟識?”
他點點頭。
我清了清嗓子,道:“柳侍君……啊不……柳叔叔……既然您與我爹是舊友,我理當尊敬。可是……我還是想不通,您怎麼……”
“你知道了又有何用。我說了,柳侍君已死。難道我還會重振旗鼓,再惑一世君主麼?”他笑得很隨意,連眼中也蕩漾著笑意,但我卻覺得,他的話裏是說不出的哀默。“別問我為什麼沒死,為什麼會在這裏。我今天來此處見你,想說的不是這些。”
我轉了轉眼珠子,小聲問道:“那我可以問你,為什麼知道我會來這裏,而來在這兒見我。”
他又是一笑,慵懶美豔,然後道:“不能。”
我不說話地看著他。
“現下不能,以後若有機會,我會告訴你。”
“那現下,您要告訴我的事,是什麼?”我認真地問,總不能冒著被我告發的危險,來我麵前周轉一圈什麼也不說吧。
“我要說的是,你爹。”柳之辰的口吻變得陰厲起來,眼中的柔光褪盡。
“我爹?”我跟著他重複了一遍,希望口氣裏的疑惑足夠有誠意。
“你爹的死,你清楚多少。”他的笑容有些攝人。
“我爹,死於十五年前的北蠻之爭,他為先帝吮毒,救了先帝,自己卻丟卝了xìng命。”這段事情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是啊,真是可歌可泣。”柳之辰低垂眼簾,悲戚地皺起眉頭,然後抬起目光來看我,細細說道:“隻可惜,你爹的救行,卻非屬實。”最後四個字,他咬得異常清晰。
我倒吸了一口氣,直直地盯住他。
“他死於奇毒不假,隻不過卻是被卝逼死的。”柳之辰的眼神轉向陰鶩,他優美的嘴唇說出的話,字字句句都仿佛利刃一般讓人驚慌,“十五年前,先帝衝鋒受傷,一箭中心,危卝機難當,你爹傾力相救,先帝在人盡數散去之後與他私話,威脅他服毒自盡,不然林家老少不保。”
“胡說!我爹救了先帝,先帝為何要加害我爹!”我嗬斥道,覺得他說的話簡直狗屁不通。
“為什麼不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殺大卝權在握,你爹不過是一個禦醫,在皇上的眼裏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奴卝才,要他的xìng命簡直易如反掌。”柳之辰笑得理所當然。
我指著他,狠狠地放下了臉,警告道:“柳叔叔,你說的事情純屬子虛烏有,倘若你再敢對我爹出言不遜,休怪林佑熙不敬。”
“別動怒,我還有話沒有說完。”
“我不想聽了。”我快步地走向門口,伸手要去抽門栓。
“你不是想知道先帝為什麼加害你爹麼?”柳之辰的聲音在我身後顯得尤為幽卝靈,仿佛被施了咒語的聲音。
我著了魔似地轉過身,看見他的表情淩冽如冰。
“是什麼。”
柳之辰的表情在我的問題下變得有些寂然,他仿佛雲霞一樣紛紛的眼眸一時間盛滿了太多溫潤的感情,讓人看得出神。
他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如此清潤:
“因為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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