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第一節

章節字數:8454  更新時間:16-12-10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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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反苛政義士抗征救書生武師斥官

    溫州府平陽縣,有個靈溪鎮(今屬蒼南縣)。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傳說在靈溪的山溪中,曾經有神龍在此出沒,故而名曰靈溪。

    靈溪民風淳厚,物產豐盛,多有耕讀之家。在這個古老的江南小鎮裏,到處可見江南山鄉特有的小橋流水,長亭高塔。道路兩旁古老的垂楊,雖然軀幹已飽經滄桑,但抽出的新枝條依然嫋娜多姿。路麵上平鋪著長方形的青石板,石板表麵已被人們的腳印踩磨的油光水滑,隻有留在上麵的條條深深的車轍,記錄著悠悠歲月的痕跡。白牆灰瓦的民宅倒影,在河渠的微波中晃晃悠悠,使人產生無盡的遐思。走在街市上,時而你身邊的木樓或庭院裏,會飄來一陣絲竹管弦,更叫人心曠神怡。

    隻是近年來常鬧天災,市麵上境況大不如以前了。

    穿過鎮口古老的石拱橋,沿溪有條石徑可直達大門村許氏宗祠。

    許氏宗祠莊嚴肅穆,既有宮廷的講究,又有園林的意趣。整齊的青石階梯與精細的青磚門樓,落落大方。飛簷廻廊,精巧別致。雕梁畫棟,花窗照壁,巧奪天工。祠堂內大天井院內古樹參天,花壇邊曲徑通幽。照牆上,兩邊各有一個精巧的圓窗,可以飽覽園內的景色。

    許氏宗祠除了在歲末年下,許姓族人在這裏祭祖外,平常則是靈溪最大的書堂學館,不僅在平陽,就是在溫州也頗負盛名。

    在此坐館執教的先生姓莊,名以蒞,字誠廉,台下村人。他五十三歲,方臉大耳,短須濃眉。飽滿的天庭後麵,拖著根又粗又黑的發辮,十分瀟灑飄逸。他的兒子名叫莊正甸,二十一歲,是浙南武術大家許鴻誌得意關門弟子。

    莊以蒞是個秀才,他雖然飽讀詩書,文思敏捷,但卻因不喜愛八股文而難以中舉入仕。好在他生性豁達,對官場仕途看得很淡,平生以教書習文為樂。心性剛直不阿,不避權貴,敢於直言抨擊時弊,在當地十分受人敬重。

    這天,學館裏的幾個學生因交不起學費,愁眉苦臉來找莊先生要辭學。莊以蒞勸導了他們半天,並表示學費可以緩交或不交,但那幾個學生還是以要幫家中忙農活為由,辭去了學業。

    這幾個學生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但學習特別認真,功課也都是頂尖的,很有前途。但他們卻因貧困而不能上學,莊以蒞為此事十分惋惜、不快,正在悶悶不樂,他的表弟林鍾英來到學館。

    林鍾英,號芳園,年紀四十出頭,生得眉清目秀,儀表堂堂。修長的身材,文質彬彬。他博學多才,是個監生。看上去似乎有點文弱,實際上卻是個一身正氣的漢子。

    林鍾英家住平陽北港,自己在江嶼鷺鷥灣學堂一麵教學,一麵習文待考。林鍾英與莊以蒞二人是姨表兄弟。他倆的母親姓溫,是同胞親姐妹,乃北港江嶼周山頭登仕郎溫元回之女。

    林鍾英與莊以蒞除了是姨表兄弟外,二人同為平陽才子,且習性相投,故而十分要好。

    莊以蒞一見林鍾英來了,鬱悶的心情方一掃而去,不由心中歡喜:“芳園,你可好久沒來看我了啊。”

    林鍾英笑道:“是啊,一直想來看看表哥,奈何俗事纏身,總是明日複明日,一拖就兩個多月沒見麵了。”

    莊以蒞早早下了學,領著林鍾英,又拉上好友監生賴丙辰,一起來到鎮上“香半裏”酒家吃酒敘舊。

    三人登樓憑窗遠眺,隻見青山如黛,綠柳如煙。小橋流水,曲巷垂楊,山青竹翠,桃紅李白。盡展江南風物之美,令人心曠神怡。

    莊以蒞笑道:“今日我做東,但不論詩詞曲賦,每人得吟一首,否則不許動筷子。”

    “行,這才有趣,我先來。”賴丙辰捋捋胡須,擊節吟道:“才放的新芽柳,又重來江南遊,懶懶的蓮湖春,嗲嗲的歌滿樓。走,躲開這繁華不回頭!法雲寺燒炷香,啥也不求。玉蒼山拜菩薩,為看漁舟。水天一色遠山秀,歸雁兩聲小姑洲,青石橋,蘆葦溝,竹籬茅舍臥黃狗。樹陰點點嬌陽透,曬著蓑衣鬥。此一番真醉也,勝似花雕酒!”

    林鍾英讚道:“好,好!此曲大有元人之風,丙辰兄真文思敏捷也!”

    莊以蒞說:“該你的了,芳園。”

    “我可沒丙辰兄的大才,就來支小曲吧,也是勉為其難。”林鍾英略一思忖,道:“白菜青豆,農家泥壺黃酒。此時便是活神仙,管他官貪民愁!冬夏春秋,千萬年江山依舊。”

    莊以蒞評道:“這支《鳳凰閣》文才不錯,就是頹廢了點,官貪民愁都不管怎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再說官貪你不管不問也就算了,這不管民愁令人不快,芳園該罰!”

    林鍾英被莊以蒞說得不好意思,道:“我認罰,我是無力治國平天下,潔身自好而已。”

    賴丙辰笑著說:“誠廉,別光說別人,該你自己了。”

    “好吧,我就獻醜了。”莊以蒞約略一想,念道:“茶園竹林掩桑麻,靈溪橋畔是儂家。水清石出魚可數,古樹盤根戲鄰娃。筆底洗鉛華,憂樂共天下……”

    三人正在輕唱低吟,飲酒賦詩,各自暢述胸中的抱負情懷,卻見當地著名的老武師許鴻誌氣呼呼地走了進來。

    許鴻誌雖然已七十多歲,卻生得鶴發童顏,肩闊臂壯。他自幼習武,多次拜師名家,博學眾長,尤其精於南拳,卓然已自成一家。

    靈溪許氏於弘治年間由福建泉州安溪裏遷到平陽,今已是平陽可數的大戶之一。許鴻誌有一子一女,子許廷鬆是個忠厚老實的莊稼人,女兒許雪梅卻繼承了乃父武藝,也是位武術大家,且青出於藍。隻是她遠嫁在福建霞浦,父女們平日難得一見。

    許鴻誌平生致力武學,急公好義,愛打不平。他收徒極嚴,幾十年來收徒百餘人,個個身手不凡,遍布三省八縣。許鴻誌始終以健身為武學之本,以武德育人,因此深受鄉鄰尊敬。因他臉上有顆大紅痣,大家都尊稱他為紅痣公。

    莊以蒞的兒子莊正甸是他的關門弟子,因此莊以蒞一見老拳師許鴻誌來了,忙迎上去邀其入座同飲。

    許鴻誌也不客氣,隨手拽把椅子坐下,接過莊以蒞為他敬上的酒,舉杯一飲而盡,口中連呼:“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眾人都與他相識,知道他雖然一身武藝,卻為人祥和慈善,不知今日為何滿臉怒氣,便問:“許師傅為何生氣?”

    許鴻誌一拳砸在桌上,長歎一聲,憤然道:“諸位先生,你們說說,這朝廷的田賦年年都是每畝二角三,今年的田賦卻一下加到三角三,一下增加了三成!去年我們這兒才受的秋災,許多人還在靠官府救濟過日子,今年要交這樣重的田賦,這叫種莊稼的人怎麼活啊?”

    莊以蒞、林鍾英與賴丙辰相互對視一眼,頓時掃去方才的興致,心情一下都沉重起來。

    原來,這平陽雖是魚米之鄉,但近年卻很反常。嘉慶元年八月又是颶風,又是暴雨,人畜溺死無數;嘉慶三年七月十六日刮颶風;嘉慶七年八月大風夾帶海溢;嘉慶十一年十月二十九發大水。自然災害連年不斷,去年尤甚。農戶收成隻及往年小半,漁民也多日不能出海,產量銳減。

    窮苦百姓們生活在饑寒交迫之中,度日都十分艱難,有的農戶幹脆離鄉背井,外出謀生。農家正常稅賦尚難以應付,如此苛政怎能聊生?

    林鍾英關切地問道:“朝廷的田賦曆來不都是二角三分嗎?許師傅聽誰說加到三角三了?”

    “我親眼看見才張貼的告示,上麵還有平陽縣紅彤彤的官印。”

    莊以蒞恍然大悟,說道:“啊!怨不得我那幾個學生要辭學呢?原來如此!”

    林鍾英道:“是啊,年年災荒,不加田賦,農戶們度日尚且艱難,再如此苛政,百姓如何生存?別說讓孩子念書,就是吃飯也難啊!”

    莊以蒞十分驚訝,說:“田賦如此之重,前所未有?莫不是地方官企圖中飽私囊,私征濫加?”

    賴丙辰搖搖頭:“不會,地方官膽子再大,也不敢公然私自加這樣多啊?”

    許鴻誌忙說:“可我我的一個家住泰順縣的徒弟說,他們泰順那裏還是每畝征二角三。難道朝廷還能在一個州府內,田賦有兩樣章程?”

    賴丙辰搖了搖頭:“省與省之間,田賦或許不一,一省之內,決不會有兩樣章程。此事若屬實,那就是我們平陽縣私加的,朝廷決不會自出亂政。”

    莊以蒞忍不住憤慨,拍案而起:“若是朝廷旨意也就罷了,要是佞臣貪官私行苛政,我就到撫台衙門去告他!”

    許鴻誌連連點頭,說:“對,要是地方官私自加的,我們就不交!”

    林鍾英歎道:“原本老天就夏旱秋澇,奈何官府再雪上加霜!”

    “莊兄,我正好為寫溫州府誌的事要到附近各縣走走,順便可以打聽一下,看看別的縣是怎麼收的,很快就能知道分曉。”賴丙辰說。

    俗話說人以群分,賴丙辰也是個性情中人。

    “好,我等著丙辰兄的消息。”莊以蒞滿滿敬了賴丙辰一杯酒,自己也飲了一大杯。他滿懷豪情說道:“若是平陽縣私行暴政,我立刻作呈上遞浙江巡撫!揭露平陽知縣的贓官嘴臉,為民請命!”

    “好!”許鴻誌滿敬莊以蒞一杯,喝彩道:“莊先生若出麵主持公道,我這把老骨頭情願與你生死與共。”

    席間,眾人慷慨激昂,忿忿而歸。

    賴丙辰第二天即上路打聽,他走訪了三個縣、十幾個鄉,得知他們的田賦與往年一樣,依然是二角三分,均沒有加征。證實平陽田賦的三角三分,是縣令徐映台私自所為。

    莊以蒞得知這一消息後,義憤填膺。森森國法之下,竟有這種官府公然橫行不法之事!他立即與賴丙辰聯名寫下揭露平陽縣私加田糧的呈子,投到浙江巡撫清安泰的撫台衙門。

    可是,這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他們那天在“香半裏”酒家的談話,全被正在隔扇鄰桌飲酒的一個鼠輩無賴聽見了。

    此人叫範建百,一貫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他聽了莊以蒞等人的話,不由心中大喜。暗想:正好眼下無錢還人賭債,我何不到平陽縣大衙門去向縣太爺告密領賞去!

    浙江巡撫清安泰,是滿族人,五十出頭,儀表堂堂。此人儒雅飄逸,謙謙有君子風。且做事果斷,沉穩執著。

    這日,清安泰在書房品茶。

    書房正中一幅楷書“醉翁亭記”中堂,兩邊有對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書案左邊是擺滿圖書的書架,右邊是一個造型精巧的博古架,上麵放的是假山和盆景。架邊有一個藤編茶幾和兩把藤椅。

    清安泰喝茶非常講究,需用精致的白陶茶具,茶具得先用開水燙一下,再放茶葉,然後兌上開水,馬上把水倒掉,再兌上開水沏茶,是怕茶葉不淨。井水鹹,湖水髒,一概不用,得用山泉或雨水。

    丫環將茶泡好,清安泰正待品嚐,幕僚石敬山手拿公文走進來:“大人!”

    清安泰道:“敬山,請坐,嚐嚐這才沏的六安瓜片。”

    丫環連忙給石敬山敬上茶。

    石敬山品嚐道:“好好,別有一番清香。看來清公品茶,對六安瓜片是情有獨鍾啊。”

    清安泰含笑道:“是啊,我喜歡它那淡淡的,略帶苦澀的幽香。哦,敬山,有什麼事嗎?”

    石敬山說:“大人,溫州平陽縣以莊以蒞為首的幾個學子,聯名上個呈子給大人,指控平陽知縣徐映台私加田賦,請大人過目。”

    “哦?有這種事?”清安泰接過呈子,仔細看起來。問:“呀,呈子上說,平陽縣田賦居然是每畝三角三分,幾乎多加了三成!敬山,這徐映台也是兩榜進士,且是新官上任,能做出這種荒唐的事嗎?”

    石敬山說:“按說是不大可能——可莊以蒞、賴丙辰這幾個人也都是當地的名流學子,按說他們也不會憑空捏造此事。”

    清安泰略一思忖,道:“先放一放,要是有這種事,紙裏也包不住火,溫州府應當有個說法。”

    石敬山說:“是的,溫州的地方官,對涉及到這樣千家萬戶的大事,不可能不知道。”

    嘉慶十二年四月某日,平陽知縣徐映台正在縣衙後廳與心腹縣書董世鬥謀劃收繳田賦之事,忽聞仆役稟報:“有鄉民範建百,自稱有密謀大事稟告。”

    “哦?帶進來!”徐映台當即命人把範建百帶到後廳。

    自從老家來的仆役徐秤砣規勸徐映台不可違法亂紀、私加皇糧後,徐映台做什麼事情都不讓他知道,隻與董世鬥商量。而董世鬥卻偏偏是個做好事沒勁、幹壞事有癮的家夥。

    範建百進得門來,一看徐映台的官服,便知他就是縣官大老爺,忙跪下磕頭。

    “小人範建百給縣太爺磕頭!”

    徐映台也不叫他起來,就問:“說吧,什麼事啊?”

    “靈溪學館的教書先生莊以蒞,要作呈上遞浙江巡撫,告縣太爺你私加田糧的事,還罵你是私行暴政的贓官、貪官。”

    “啊!”徐映台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問:“竟有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範建百便將那日莊以蒞、許鴻誌等人在靈溪“香半裏”酒家的談話,添油加醋,一一向徐映台訴說一通。徐映台聽完後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在膽邊生,重重賞了範建百。

    待範建百走後,徐映台怒從心起,向董世鬥忿忿說道:“這莊以蒞是何方刁民?竟敢抗上!先把他給我抓起來再說!”

    董世鬥搖搖頭,輕輕說道:“大人,不可妄動。這莊以蒞乃是有功名之人,在平陽甚有名望。此時抓人師出無名,還是謹慎一點好。”

    徐映台道:“此人會壞我大事,隻有槍打出頭鳥,才能殺一儆百!”

    董世鬥出策道:“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此時不能硬碰硬。要是鬧翻鬧大了,咱們畢竟理虧啊。”

    徐映台:“哪怎麼辦?還能因為一個又臭又硬的小秀才的反對,就擋住了本堂堂縣太爺的財路?”

    董世鬥:“大人,我們不妨寬宏大量一點,大門村、台下村等莊氏人丁集中的地方,就別加了,仍然按往年的數額交,免得這個莊以蒞生事。”

    徐映台:“那我不太丟麵子嗎?”

    董世鬥:“嘿,大人一點也沒丟麵子。大人這樣做,隻是寬宏大量,給了這個酸秀才一點麵子而已。”

    徐映台:“有道理,就這樣辦。你去告訴莊以蒞,他台下、大門村姓莊的田賦一律按舊例征收,一概不加。叫他別多事,少在本縣麵前礙手礙腳的。”

    董世鬥:“是。”

    董世鬥奉命來到靈溪許氏宗祠學館,向莊以蒞陳說厲害。

    莊以蒞坐在方桌右邊,麵帶譏諷看著董世鬥,說:“聽你這麼說,縣太爺徐大人的意思,是隻要我不說話,台下、大門村我老莊家的田賦一律按舊例征收,一概不加,是嗎?”

    董世鬥坐在左邊,說:“正是,莊先生真是明白人。”

    莊以蒞:“但其它地方,他這個父母官還是要私加田賦,施行暴政,是這個意思嗎?”

    董世鬥一愣,說:“莊先生,我可是一番好意。徐大人也是對你老莊家額外施恩,給足了你莊先生麵子啊。”

    莊以蒞:“額外施恩?董師爺,請教一下,這按律交納田賦是縣太爺的額外施恩嗎?我莊以蒞一介書生,以教書育人糊口吃飯,本來就沒什麼麵子;但我行的正,坐的穩。一不怕鬼,二不敬神,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哼,我這個麵子,也不是別人給的。”

    董世鬥:“莊先生,民不和官鬥,你何必呢?”

    莊以蒞:“董師爺,你知道的,我們平陽靈溪一帶是窮山惡水,三天下雨鬧水災,五天太陽鬧旱災。正常田賦農戶尚難以交納,徐大人再行此苛政,把田賦私加三成,百姓還如何過日子?我也不是要出風頭,逞英雄,不平則鳴,我隻是本著一個讀書人的良心去做事。”

    董世鬥:“這麼說來,莊先生是不領徐大人和在下這個情了?”

    莊以蒞:“什麼情?他徐映台一家酒肉臭,我平陽縣萬戶受饑寒?這是情嗎?”

    董世鬥:“這麼說,你是鐵了心要跟徐大人過不去了?”

    莊以蒞:“老弟,你把話說顛倒了,是他徐映台跟我們平陽的萬千百姓過不去。”

    董世鬥:“莊先生,我最後勸你一句,你一介布衣跟一位現任的縣太爺鬥,嘿嘿,官大一級壓死人,你要掂掂分量。”

    莊以蒞:“董師爺,你身在公門,你倒是應該多勸勸徐大人,為官一任,該如何去造福地方,體恤百姓,別老去想著那些刮地皮的餿主意。至於我嘛,沒什麼分量,隻是有點骨氣而已。”

    徐映台在縣衙裏聽完董世鬥的敘說,氣得一下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下:“他娘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先給我把這個莊以蒞抓起來再說!”

    董世鬥:“老爺,現在還不是抓他的時候。”

    徐映台:“為什麼?”

    董世鬥多年混跡衙門,深諳官場之道,他向徐映台獻計說:“大人,要想懲治莊以蒞,必須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依小的之見,我們先派人去靈溪強行征賦,人多嘴雜,再加上莊以蒞的煽動,必然有人會拒交抗納。這樣一來,我們就以‘莊以蒞聚眾抗征’的名義,按律抓人!”

    徐映台想了想,點頭稱善:“好,依計而行。”

    第二天,縣書董世鬥即帶著十幾個公差衙役,狐假虎威地來到靈溪大門村強行催征田糧。

    眾鄉民本來就家無餘糧,有些農戶連春播的糧種都沒有,那裏還能交得出這樣重的田賦?何況此時他們已知道原來二角三分田賦,如今變成三角三分,是縣令徐映台私自增加的,故十分氣憤,都拒不交納。

    於是董世鬥便帶人挨戶搜繳,見雞捉雞,見豬逮豬,甚至要拉走一家農戶的耕牛。

    耕牛乃是農戶們的命根子,耕田耙地,拉滾使磨,這些繁重的勞作全指望耕牛,這家人自然不依。於是男人質問,女人哭鬧,老人則緊緊抓住拴耕牛的繩子死死不放。在拉拉扯扯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終於激起公憤,在哭喊怒斥聲中,眾村民把董世鬥一行公差轟出了村子。

    董世鬥等人狼狽回到縣衙,加油添醋地向徐映台稟報一番。

    徐映台聞報大怒,他早已欲把莊以蒞置於死地而後快,苦於師出無名,有此借口,正好可以抓他。於是,他迫不及待次日便親自帶領衙差兵役數十名,一路耀武揚威,提著平陽縣“正堂”的燈籠,打著“回避”“肅靜”的威儀,浩浩蕩蕩直奔靈溪而來。

    山鄉四月,風和日麗。時而,幾聲布穀鳥的鳴叫,使美麗的田園顯得更加寧靜。

    農夫們春播已畢,都在田間犁田耙地,準備栽秧。婦女孩童,則大多在茶園摘茶。

    在許氏宗祠的學館裏,莊以蒞哪裏能想到大禍即將來臨?他正在給學生們解讀“苛政猛於虎也”這句話,卻聽見門外有嘈雜之聲。抬頭一看,隻見學館裏橫衝直撞地闖入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

    莊以蒞皺著眉走出屋,上前問道:“你們這些公差到學館來做什麼?”

    “你是莊以蒞嗎?”

    “正是,你們找我做什麼?”

    “你說幹什麼?抓你!”

    不容分說,徐映台以“包糧抗納滋事”為由,把正在講學的莊以蒞強行捕走。

    學館裏的學生們一時大亂,有人連忙跑到許氏宗祠後麵的稻場,把事情告訴正在練功的莊正甸。

    莊正甸這時候正在稻場上演練拳術,師父許鴻誌在一邊指點,旁邊還有一些圍觀的人。

    莊正甸雖然才二十出頭,但跟許鴻誌習武已經六、七年。他本身就是塊練武的料,不僅基本功紮實,刻苦勤奮,對武術套路的要義精髓,也特別善於領會。因此,許鴻誌已把他視為自己的衣缽傳人,將平生所學,傾心相授。莊正甸亦不負所望,悉心鑽研揣摩,武藝日益精深。

    莊正甸一遍南拳還沒練完,就聽幾個向這邊跑來的學生老遠在大叫:“莊大哥,我們莊先生被官府的公差抓去啦!你快去救他啊!”

    莊正甸一聽慈父被抓,著急地問:“啊!他們人現在在哪?”

    “就在前麵不遠大路上!”

    莊正甸頓時怒火衝天,他大呼一聲:“師父,弟兄們!我父親無緣無故被公差抓去了,大家快助我一臂之力,救他回來!”

    許鴻誌與眾人聞聽莊先生被抓,人人義憤。許鴻誌振臂一呼:“走!”就帶人追上前去。

    被公差押著的莊以蒞,一麵走,一麵大聲不斷質問徐映台:“請問徐大人?學生身犯何罪?為何平白無故抓我?”

    徐映台對莊以蒞的質問一概置之不理。

    莊以蒞隻得向在路邊田地裏勞作的鄉親呼救,但鄉民懼怕官府權勢,敢怒而不敢言,更不敢在縣官的手中奪人。

    徐映台一幹人等押著不斷呼救的莊以蒞,剛出大門村村口,便被急急趕來救人的許鴻誌、莊正甸一大夥人追上。

    莊正甸一馬向前,攔住徐映台,憤怒地質問:“青天白日,為何無故抓人?快快放人!”

    大夥圍住徐映台,齊聲大喊放人!

    眾差兵一見村民人多勢眾,個個又是怒火衝天,不由驚慌失措,亂作一團。混亂中,莊以蒞已被莊正甸與鄉親們救下。

    徐映台萬沒想到這些鄉下的平頭百姓們,竟敢在官差手中強行奪人!

    他不由大怒:“縣衙征糧捉犯,誰敢奪犯抗納?你們這是犯法!明白嗎?這是要嚴加治罪的!”

    許鴻誌挺身而出,厲聲斥責徐映台:“縣衙私加欽定田糧才是知法犯法,百姓反對貪贓枉法的贓官無罪!”

    徐映台一聽,有人竟敢當麵責罵自己是貪髒枉法的贓官!不由又羞又怒。再一看,說話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雖然偌大年紀,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滿臉凜然正氣,一身鋼筋鐵骨。從衣著上看,既不像莊稼人,也不是讀書人,他看不出此人是什麼來路,但顯然不是等閑之輩。一時間,有點心虛。但他仍然硬著頭皮喝道:“何方刁民?竟敢奪犯抗官?難道想造反不成?”

    許鴻誌微微冷笑,說:“我們都是遵律守法,安分守己的好人,犯不犯法,自有條律法文,不是誰隨便說一下便能定罪的。我們倒是要請問縣官大老爺,莊先生犯了什麼法你要抓他?他犯法是何人所告?有何證據?證人是誰?”

    盡管徐映台平日伶牙俐齒,此時也被許鴻誌質問得滿臉通紅。他一時語塞,半晌說不出話。

    許鴻誌繼續斥責說:“哼哼,你身為地方父母官,理當愛民如子,怎能隨便抓人?你還張口罵人刁民?閉口汙人造反?我問你,什麼叫造反?”說罷,他伸出右手二指,在徐映台左臂上輕輕一捏。

    徐映台“啊呀”一聲,臉色刹時變得蒼白,頓感疼痛難忍,躬身蹲了下去。須知,徐映台是個不到四十歲的人,而且平日也愛舞劍打拳,在下屬麵前,常常自吹自己是文武雙全。如今被個老頭不經意的伸手一捏,就給製住,不由大驚失色。眾差役見勢不妙,紛紛逃散,隻剩下兩個心腹捕快,戰戰兢兢地護住了他。

    徐映台看來勢不對,眼前這老頭武功極高,再加上作賊心虛,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得趕快溜。

    他一麵裝作受傷,色厲內荏地說道:“毆打本官便是犯法!抗捐奪犯就是造反!你們等著吧!”一麵使眼色讓二捕快攙扶他快走。

    二捕快會意,連忙扶起徐映台,灰溜溜離去。

    這時正是春耕大忙季節,在附近田地裏勞作的農夫們,見許鴻誌出頭救人,也就不再害怕,拿著鋤頭、鐵鍬等農具,紛紛趕上前來。一時間,圍攏很多人,都為莊以蒞抱不平,大聲呼喊要追打贓官。

    莊以蒞與許鴻誌不願把事態擴大,就息事寧人,好言將大家勸散。

    許鴻誌、莊正甸隨莊以蒞回到學館。

    在學館裏,莊以蒞看著許鴻誌,苦笑著搖搖頭,歎口氣,說:“多謝許師傅援手相救,隻怕此事要連累你老了。”

    許鴻誌慨然言道:“莊先生能為鄉裏挺身說話,我豈能坐視先生的安危不顧?再說,這狗官還能把我這把老骨頭怎樣?”

    莊以蒞正色道:“許師傅切莫掉以輕心,徐映台既然決意來抓我,就不會善罷甘休。這種人心狠手辣,慣會顛倒黑白。他一定會捏造罪名,加害你我。依我之見,還是外出躲避一下,看看風聲再說。”

    許鴻誌想想也是,當夜,即打點行裝,與莊以蒞父子一起外出避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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