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78 更新時間:12-10-17 14:57
不知三尺幕,高卻九華山。
華山地勢險峻,狀若蓮華,期間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人稱奇險天下第一。
此時晨曦初生,霧色蒙蒙,天邊微微擦亮,山林間偶有幾聲鳥叫。
這般早的清晨,山野小道上卻已有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人緩緩前行。他周身不過一件粗布青衣,柔軟細發胡亂綁在身後,五官周正,眼眶微紅。
這一段入山小徑並不算太難為人,可少年腳步虛浮,神情恍惚,已經不小心被頑石絆得踉蹌好幾次。這一次又是一個不留神被樹枝勾住腳尖,一屁股栽了個灰頭土臉。他蜷起腿悶頭伏在膝上,賭氣砸了幾下地麵,半天不肯起來。
天光於他闔目時迅速變暗,仿若幾天前那個雷電交加的雨夜。蠟燭被風吹得晃個不停,晃得人視線都有些不太清晰。
躺在床上的人顫巍巍地拉過他的手,費力地塞給他一封信箋,嘶聲道:“我身體怕是不行了。”
少年雙眼含淚,心如刀絞,情急之下,竟撲通一聲跪到床邊。
那人淡笑著一擺手:“這是塵緣已了,不能強求,你不要太過鬱結。隻是無法看著你長大,實在是件憾事……”
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刺目的血順著指縫流下,點點滴滴,灑在床褥上。
“你且拿著這封信去華山找劍宗,他是我生平摯友。”那人喘息半晌,摸索著床頭的一支長簫,遞給他,“拿著這個,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他一看便知。”
少年流著淚接過。
那人閉著眼歇一陣,又道:“我教你的那幾句口訣可記牢了?”
少年忙不迭點頭:“我這就默寫給師父看!”
“不必了,我信你,你從小記性便好,又聰敏,像我。”那人嘴角勾起笑意,像是回憶起什麼,“幾十年前,我爺爺便這般誇過我。”
“羊兒肯定是比不上師父的。”
那人無奈道:“我可一招半式都不會,你糊我作甚?這聲師父本來就是你隨口亂叫的,改了那麼多年都改不過來。罷了,反正你記住那幾句口訣就好……不過你可還記得我囑咐過你什麼?”
少年哽咽道:“知道,師父說此乃‘九式’精髓,此生此世,在找到下一個有緣之人以前,我必須勤加修習,不能將其泄露給任何人,否則無顏麵對師尊!”
那人點頭微笑:“很好,你走罷。”
言罷闔目,笑容在臉上慢慢凝住。
少年呆愣一下,立即撲到那人身上,嚎啕大哭。
此事已過去整整三天,少年每每想起,眼中還是一陣酸澀。他本就是個孤兒,若不是師父十五年前將他於荒郊野嶺撿回,他連一日也活不過。更別提這十五年裏師父待他如父如兄,養育之恩,重於泰山。
少年心想,沒料到自己兜兜轉轉十五年後,終於又重新變回孤兒,從此後恐怕無依無靠,浮萍飄零……
“你還要蹲在這裏多久?”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惆悵的思緒,少年抬頭,卻看到麵前站著一個穿著墨藍道服的少年。一雙雁眸正盯著自己,一邊眉頭挑得高高的,表情十分不耐煩。
少年用袖子抹抹眼睛:“怎麼,這路是你家開的,我還蹲不得了?”
那藍道袍少年大概沒想到來人說話這麼衝,愣了愣才道:“不是我家開的,是我派開的,你愛蹲不蹲,隻是不要擋我的道。”
“你是華山派的?”
藍道袍少年見他猴似的蹦起來,忙握緊腰間的劍:“是又怎麼的?不是又怎麼的?”
少年討好似的笑道:“我沒什麼意思,隻想打聽個人。”
“誰?”
“華山派劍宗。”
劍宗?藍道袍少年皺起眉頭。華山派近些年來無掌門是天下眾人皆知的事情,隻因華山一派如今有兩大武學宗師對立,一是劍宗,一是氣宗。劍宗認為武功之道應以劍功為主,而氣宗則堅持氣功為主。劍氣兩宗因武學理念不合,從幾十年前對峙至今,仍未鬥出個正統來。
藍道袍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忍不住問道:“你找劍宗做什麼?”
這藍道袍少年名為葉清羽,正是氣宗的關門弟子。見有人問起自己恩師的死對頭,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然而少年卻隻是搖頭,堅持道:“我要見劍宗。”
葉清羽又問道:“你為何偏偏找劍宗?”
少年搖頭,嘴巴抿得緊緊的。
葉清羽有些不悅,卻也無可奈何,但見他衣衫單薄,體力虛弱。心想這樣爬下去恐怕明年也見不到劍宗,心裏一軟,便道:“劍宗不會輕易見人,你可有什麼物品能證明身份?我替你遞上去試試。”
“不,”少年將包袱護在胸前,抱得更緊了些,“這是我師父的遺物,我得親自拿著。”
葉清羽氣悶:“好心當做驢肝肺,你隨便罷!”說完轉身便走。
“我師父叫獨孤東訣!”少年忽然在他身後大喊,“勞煩你跟劍宗說一聲,秦嶺縱雲山,握著一支長簫的獨孤便是他!多謝!”
葉清羽纖瘦的身影停了停,沒有回頭,一抹墨藍已飛快隱入山徑之中。
時辰一個接一個地過去,少年走走複停停,也不知踏過了多少彎彎曲曲的山路。華山陡峰,看似近在眼前,卻如同鏡中花水中月,千步萬步,移不到頭。
少年雙手雙腳俱磨出了血泡,衣衫襤褸,苦不堪言。直至深夜明月無聲掛上枝頭,才完全停下腳步。
夜風吹動光禿枝椏,怪響如鬼魅低訴。
正是寒冬臘月天,凜冽刺骨。他獨自一人在結冰的小溪邊烤火,嘴唇凍得發紫,雙手更是幾乎失去知覺。才嚼了幾口硬邦邦的冷饃,又記起昔日師父給自己燉雞湯下麵條的情景,鼻尖一酸,險險落淚。
他使勁摩擦雙手,幾乎貼著火苗烤。直至恢複了些知覺,從包袱中取出一支通身碧綠的長簫。
不一陣,山穀裏響起斷斷續續的簫聲。那聲音生澀疏離,支吾不成調,一聽便知吹簫之人不通音律。以致葉清羽順著這簫聲尋到他時早已沒了脾氣,隻幹脆道:“跟我來。”
少年哆嗦著咕噥:“怎、怎麼現在才來?”
“你還好意思說這話?”葉清羽看也不看他,冷哼一聲,“你滿山亂跑,我在原來那處尋你不見,能有什麼辦法?要不是聽到你這難聽的樂聲,我早回去了!”
少年吸溜著鼻子笑道:“我還以為你沒打算來。真是多謝了。”
“算了!我又不認識你,少來套近乎!”
直至夜上三更,兩人才抵達雲台峰。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雲台峰上不見人跡。葉清羽將他引至一處僻靜幽深之所,隻見牌匾上刻著長春石室四個大字,唯正室一間依舊亮著,昏黃燭光透過格花窗欞映出來。
葉清羽規規矩矩作個揖,躬身在門外道:“師伯,客已至。”
“進來。”
葉清羽以眼神示意他。少年連忙抱起包袱推門而入,想了想,又回身將門闔上。
一位年過半百的老道端坐於正堂中央,手邊一杯清茶正幽幽飄出幾縷青煙。那老道白衣白袍,鬢間斑白,一雙濃重劍眉,兩點犀利眼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少年。
少年也不廢話,遞出信箋便立即跪下:“晚輩拜見劍宗前輩。”
劍宗嗯了一聲,不著急拆信,隻低聲問道:“東訣當真去了?”
“是,師父三日前走的。”
劍宗緩緩搖頭,歎了口氣,閉上眼。等茶杯裏的青煙都已散盡,才將信箋拆開細細閱讀。又是一刻鍾後,他抬起頭看向少年,藹聲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回前輩,晚輩無名,師父在時喚一聲羊兒。”
劍宗點頭,拈須不語,沉吟道:“在我這裏,無名卻是不行的。名字要有,而且還得和規矩……唔,不如你便叫做風清揚罷。算我華山派清字輩弟子,以後跟著我,也不算委屈你。”
少年眼裏水波閃爍,深深一叩首:“風清揚謝過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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