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48 更新時間：13-02-09 22:56
新頒布的法令如一道道霹靂閃電，在秦國引起上至朝野下至鄉野的極大震動。
任何新的事物要讓人接受皆需要一個過程，如此翻天覆地的變革攪得秦國雞犬難寧，其中的“什伍連坐法”和“私鬥治罪法”更使得人人自危，惶然不安。
一保十戶，一亭十保，即保內五十戶人家任意一家犯了事，其他九家若不共同舉報則須共同承擔刑責，試想，整日拿眼盯著自家所屬的五保一亭內的每個人是否守法，如此提心吊膽的日子，老秦人如何受得？對於一個私鬥成風的國家而言，又談何容易？
衛鞅遊曆期間對秦人的剽悍好鬥之風體會頗深，他提出的“弱民強國”之論頗得秦公讚賞，衛鞅決心從變法上根本改變秦人的精神風貌，一方麵對私鬥者嚴懲，另一方麵新法中的軍功法則相應鼓勵民眾在戰場上殺敵護國，光耀門楣。
變法觸及到民生的根本，新法的條條框框引來已習慣了自在且久不受束縛的老秦人的怨聲載道，這其中尤以那些“遊手好閑”者為甚，新法的嚴酷令好逸惡勞者再不能安享舊日尊榮與閑適，偏此等人最是饒舌沒品性的，故對新法及衛鞅本人以百般惡毒言語攻擊之。
朝臣中的老臣除贏虔外，其餘人皆坐不住了，這日孟西白三位將軍到得贏虔府中欲訴苦，贏虔從內心來講對新法其實不以為然，他並不認為區區一個魏國的中庶子能在秦國翻起什麼滔天之浪，但贏渠梁曾親自登門與其深談表明了自己的變革之決心，且公父遺詔中也期冀兄弟二人友恭親厚攜手強秦，故贏虔一直是支持新法的，此次見了三位將軍，心下明鏡兒似的，遂隻拿些場麵話寒喧一番就借口身體不適送客。
仲夏。
天氣日漸炎熱。
這日景監來到了衛鞅的府邸，著人送些用井水湃過的夏瓜給他吃，卻見案幾上已置了一盤涼果子，看上去綠翠爽口，遂笑道：“鞅兄好口福。”
衛鞅道：“是老仆人用心。”
景監想說什麼，看了眼衛鞅又止住了。二人遂邊吃邊隨意聊幾句。
“……現下各處有人送‘秘信’給君上。”景監低聲道，“都被君上壓下了。”
衛鞅點點頭，“君上苦心，是希望衛鞅在變法中不受任何幹擾。”眼下新法實行堪月餘，衛鞅已著手準備第二批法令的草本，朝中屢有從下層級遞上來的對新法的“不滿之聲”，可這事兒秦公在衛鞅麵前沒透過一點兒風聲，隻是景監常來府上，衛鞅不可能全不知曉。
景監點頭歎道：“是啊，這變法伊始可經不起內裏起訌。”
二人又說了幾句，景監打量了下衛鞅的屋子，突然詭秘地一笑，道：“鞅兄這裏其他俱齊，唯缺一樣。”
衛鞅疑惑地看向他。
景監道：“女主人啊。”
衛鞅曬然道：“景監兄自身還未有妻室哩。”
“我哪裏和鞅兄比得？你現在可是秦國的珍奇，身邊自然要有個可心之人啊。”景監玩笑一句後正色道：“鞅兄可有心儀之人？”
衛鞅思忖了下，道：“在魏國時曾有幸結識過一名女子，可衛鞅僅此一身隻在為國，恐誤人終身……”
景監無語片刻，忽又頗有興致地問道：“怎樣一個女子竟入得鞅兄的眼？”
衛鞅一笑，略有些靦腆，“她睿智、大氣、仗義……”
景監正喝著涼茶，聞言忽然似被嗆住，好容易止了咳，指著衛鞅笑出聲來，道：“這哪裏是女子啊？這分明是——”話語卻戛然而止。
衛鞅奇道：“是什麼？”
景監忙忙地喝了口茶，道：“分明是女中豪傑啊。
轉眼到了農忙時節。
這日衛鞅正在府內用飯，忽有人來報眉縣縣令趙亢求見，衛鞅知他此時前來必有急事，忙將人請進來，趙亢汗流浹背地入內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眉縣是秦國的大縣之一，當地庶民大體上分成兩部分，其中勢力最大的是孟西白百年功臣貴族的後代，另外一部分人則是秦穆公時代遷至此地的隴西戎狄貴族的後裔。這兩部分人從秦穆公時代起就鬥毆不斷，從無消停。
按說此時正是新法令剛剛頒布，誰也不該往這風頭浪尖上硬碰硬，可孟族九村的族人對新法皆嗤之以鼻，在他們看來，這新法再厲害也治不到他們頭上來，他們世代居於此，且祖上為秦國立下過汗馬功勞，連太後都要賣幾分薄麵的。
事情的緣起很簡單，孟村的人堵了幹渠截水以灌溉自家井田，位於下遊的戎狄人不服其霸道行徑，遂動了手，勢態由小擴大，最後兩方人馬無論老少婦孺皆出動，由各自族長帶領著拿著自家的鋤鈥棍棒齊上陣，新舊怨恨加在一起，如仇人般勢如拚命，當即傷了數人，最慘的還在後麵，雙方纏鬥至半夜時，堤岸垮了，滔天的大水瞬間湧上河岸，以致死屍遍野，血流成河。
趙亢是天亮時分得知此消息後趕到現場的，他自知事情已無可收拾，遂快馬親自來左庶長府稟報。
聽了趙亢的話，衛鞅沉默半晌，果斷令衛英帶上甲士先行，自己則與趙亢馳馬趕去眉縣。
一行人到達眉縣已是暮色將近，那橫屍飄浮的慘狀令人見之色變。衛鞅沉著臉，了解了現下的情況後，先命人抓緊搶修決堤的渠口，然後著甲士去將參與惡鬥之人押解到縣府，一麵叫景監送信給秦公。
國府內。
贏渠梁從景監手中拿過那卷羊皮紙，認真看了，沉吟半晌。
衛鞅在信中說他擬對刁民按律處置，無計多少……
贏渠梁下了決心似地重又坐到案前，執翎回複衛鞅“君且放手以法治罪，他事渠梁一肩擔當。”
景監快馬帶信回至眉縣時夜已深。
衛鞅看著秦公的回信，長舒了口氣。
景監笑道：“這下鞅兄可就無後顧之憂了。”
衛鞅默然片刻，道：“但願君上亦如是。”
景監抬頭看著衛鞅，衛鞅一襲夏衫，長眉緊蹙，目光透過窗欞望向屋外濃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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