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28 更新時間:13-03-14 00:05
今天,我們大奉國的老大樓冶,心情相當好。
禦花園被他來來回回轉了不下十幾遍,死活拖著一堆太監丫鬟,陪著他漫無目的地做腿部運動。
深秋將近,天氣已有了些微入冬前的陰涼,偶爾拂過一陣風,竟凍得人忍不住縮起脖子來打個顫。
塗公公心中又急又憂,這幾日夜裏屋瓦都已經掛起了霜露,妙貴妃再三叮囑自己一定要照顧好皇上的身體,切不可在風中受凍。皇上又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任得貴妃抓著棉衣追在他身後求著他添件衣裳,也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是寬袍廣袖加身。此刻立在風中,衣擺袖口被鼓得滿滿的,那單薄的樣子,真讓人為之捏一把汗。
春初秋暮,永遠都是人最易染上風寒和疾病的時節。
如今新國初立不到四年,國事繁重,民心尚且未穩,若皇上在此刻病倒,那大奉國……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過陰損,塗公公一驚,唯恐折了皇上壽命那般,暗暗在心裏朝神靈磕了幾個頭。
幾十個下人,戰戰兢兢地跟在主子後麵,凍得瑟瑟發抖,幾個身子骨不太好的小太監小丫鬟,鼻涕已經掛到了嘴邊上,可盡管這樣,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勸勸皇上。
一來,怕擾了天子今日難得的好心情。二來,怕會跟今晨妙貴妃一樣,被他指著鼻子一頓臭罵。
妙貴妃何許人也,當朝宰相何開年的親閨女,皇上最寵愛的妃子。
這樣一個人也會被皇上指著鼻子臭罵,更何況他們這些命如草芥的奴才。
再想想妙貴妃的老爹何開年又是何許人也,這個老宰相,不僅位高權重,最主要的是,他也在皇上建國立業的時候趕了個趟,成為了所謂的開國元老。所以,他這個女兒的家世自是不必說,關鍵是奉國人人都知道,皇上身邊有個妙貴妃,生得楚楚動人,眼角眉梢皆是勾魂奪魄的風情,流轉不絕。那一年,皇上的後宮還空空如也。那一年,皇上的身邊,還沒有一個專職暖床的女人,妙貴妃就在這個時候,借著天時地利人和,不偏不倚地出現了。
皇上邀家臣來禦花園鳴鳳閣商議國事,順道聯絡聯絡君臣感情,鞏固自己的地位,這個何開年,就學著那些正史野史裏的老套劇情,編了一堆理由引著皇上去遊花園,然後,皇上就與妙貴妃“邂逅”了。
這個妙貴妃也不是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人家也是有殺手鐧的。掛著飄帶,迎著湖邊的風,赤腳踩著一地的落花翩翩起舞,看向皇上的瞬間,那叫一個眼波流轉啊。
自古英雄愛美人,事物的發展從來都是沿著一定的規律。而這一點則由千百年來的實踐告訴我們,任何男人都是有著強烈的英雄情結的,所以紅顏知己美人如玉從來都是他們畢生為之奮鬥的目標之一。
更何況是當今聖上這種軍營出生,曾帶領千軍萬馬叱吒風雲的男人。
所以結果我們也是可以預料的了,正如項羽躲不開虞姬這個命裏的劫一般,樓冶也沒能繞開這個精心設計的局,無可救藥的陷了進去。
一開始他對妙貴妃那個寵啊,簡直堪比紂王對妲己,舉國上下,鬧得轟轟烈烈。然而寵著寵著,妙貴妃的毛病就開始漸漸冒出來了。愛情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一旦你跳了進去,入迷了,流連了,暖陽春日了,它的神秘感也就逐漸消失了。你越深入,它就越無趣,而後就像捅破了窗戶紙一般,朦朦朧朧的感覺沒有了,什麼淺薄無趣啊,無聊任性啊,通通一發不可收拾地往外湧,直到你徹底疲乏,然後就是漫無止境的無味和麻木。
樓冶就是如此,當他發現睡在自己身邊的女人,竟然是如此膚淺和刁蠻,那麼愛情消失,也就隻是這兩三天的事罷。
然而愛情歸愛情,皇上身邊最有身份和地位,也最有話語權的女人,依然是妙貴妃,這一點,是不會被輕易撼動的。
千方百計嫁入王族豪門,爬上枝頭變鳳凰的益處,是遠遠超出是否能得到真愛這一點的。妙貴妃深明此理,故也樂得自在,隻是人總是不易知足,隨著後宮女人的隊伍越來越壯大,她的手段也開始狠辣而分明起來,樓冶看在眼裏,更是厭在心裏,且日複一日堆積起來。
於是他開始愁眉苦臉向蘇大將軍訴苦,直說還是你好,不娶妻不納妾,一個人自由自在,逍遙快活。
蘇翺一聽,翹起二郎腿笑得那叫一個風騷:“如今你隻是對著一群膝下無子的女人,日後若她們誕下了皇嗣,想必你的日子該過得更加有滋有味吧。”
樓冶本是想要找摯友安慰安慰自己,沒想到被對方反將一軍,弄得心裏更是炸了鍋一樣的難受。
而蘇翺這個人就是這樣,一副懶洋洋對一切都不在乎的樣子,內裏卻是個標準的毒舌加陰損之人,性格陰晴不定,還有一個奇怪的特性,就是他越是麵對危急的情境,就越是溫和和冷靜,內心的情緒波動越大,就越是麵無表情。
這一點,以從初入軍營,還是一個小兵時就和蘇翺裹在一起的樓冶多年的經驗總結而來,想來也算比較準確。
樓冶強壓下心裏翻騰的思緒,反問道:“難道你就從沒想過娶妻生子,綿延香火麼?”
蘇翺舉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直讚道:“好酒,話說當皇帝也就這一點好,什麼陳年老酒,西域美酒通通都往你這兒送,讓我這種隻能日飲濁酒的人情何以堪啊。”
話題直接被轉開,搖搖頭,招手吩咐塗公公去皇家酒窖裏挑幾壇好酒送去將軍府,看塗公公略有些遲疑地應答,蘇翺眯起醉眼,眼前的一切都朦朧而充滿了無盡的奇幻感。
這是個延續了許多年的習慣,若心裏的陰霾積聚了太多太滿,已經到了無法負載的時候,他必定會逃到軍營外的山野小酒館,用辛苦積攢下來的碎銀,買幾壇濁酒,隻需飲上數口,便是滿嘴滿心的辛辣,酒醉的舒暢感讓他幾乎上了癮。
一開始,他還會拉上樓冶,兩個人在小山坡上,望著皎潔而清亮的皓月,喝上幾壇酒,談談理想,談談未來,臭罵一頓營裏新來的管事。
而對於自己的過去,他是閉口不談的。
樓冶曾想過灌醉他然後問出些什麼來,卻不料他隻是頭一歪,便倒在自己懷裏,睡得酣暢淋漓,死活也不吐出一個字,如此,他也便不再問了。
一日,兩人太過放肆,喝酒喝得昏天黑地,竟在歸營的路上倒地就睡著了,醒來日頭已高,趕回軍營時自然是遲到了,被小統領臭罵了一頓,按照軍紀綁在柱子上,橫七豎八地用鞭子抽了兩人一上午,這酒醒得太快,前夜的瀟灑頓時被劇痛擠兌得不見蹤影,不僅如此,兩人還各自搭上了一套衣裳。
被罰搬柴的時候樓冶看著自己一身的破破爛爛,還映著塊塊混合著汗液發黃的血跡,生怕蘇翺因連累了自己心裏過不去,忙打趣道:“這管事的倒是體貼,知道入夏了咱們熱得厲害,還親自動手幫咱們開了透氣的口子,這一身倒是開得齊整,你別說,今天下午我就覺得涼爽不少。”
蘇翺乜他一眼,倒是難得的老實,不言不語的模樣,反弄得樓冶心裏一陣慌亂。
至此以後,蘇翺雖依舊偷溜出去喝酒,卻再不曾喊上他。
如今,天下逐漸安定下來,自己和他打下的國家也在日漸成型完整壯大和繁盛,兩個人時時刻刻可以聚在一起,飲酒作樂,談笑風生,也不必偷偷摸摸避人耳目,而那種感覺卻與以往有些不同了,兩個人都隱約有過感想,卻怎麼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裏發生了差池。
樓冶忍不住低頭歎息。
蘇翺此去平定南疆的苗民內亂,一走就是大半個秋天,回來後自己也隻是在城樓上遠遠望見他一眼,見他安然無恙便大大鬆了口氣,料想他定是疲憊不堪,也不好召他入宮覲見,便由著他在府上好好歇息了幾日。
昨日,自己下旨升了蘇翺的官位,按規矩他今天必會來宮中謝恩,因他的性子不喜拘束,本想著不必去催促他,但又害怕他真的太不把自己這個皇上放在眼裏,故還是遣人去將軍府下了請旨。雖詢問塗公公得到的是蘇將軍領聖旨時神色無變化,看不出是喜還是憂的答複,樓冶還是沒來由的高興。
他,會為和自己一起打下的江山越來越穩固和繁榮而喜悅吧,盡管他性子孤傲,讓人難以捉摸,但他的心裏,其實還是會暗暗為自己的努力而開心,而自豪的吧。
樓冶特地備好了數壇漠北進貢的好酒,據說入口馥鬱芬芳,還有一股子淡雅的花香。釀造這種酒的師傅,原本家住嶺南,因為內亂逃往邊疆,漠北氣候惡劣,幹旱少雨,更沒有南方的終年青綠,花開四季不敗。因思鄉之情濃烈,故傾盡一生之力釀製了這種帶有家鄉常年可嗅到的花香味的酒。滋味醇厚,餘韻悠長,想必嗜酒如命的蘇大將軍會愛不釋口吧。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對他好。他喜愛的,不管多難都搜羅來給他,他喜歡逍遙自在,便頂住群臣的反對之言,給他盡可能大的權力,盡可能高的位置。隻要在他一人之下,就足夠了。
樓冶不曾細想自己究竟是何時開始如此在乎起這個人來,他也不願意細想,有些東西,不僅僅是努力揪其源頭就能有答案的,特別是感情這種飄忽而玄妙的東西。
又或許是那一夜,醉倒在自己懷裏的,那麵容青澀的少年,早已在不知不覺敲開了自己的心門。
很多時候隻要想著,有他在,縱使天塌下來,自己也像有著極大的勇氣和力量那般,義無反顧地保護著他。
將他從時刻懸著性命不得安穩的前線調遣到自己身邊,掌管著三千禁軍,也都是為了好好的,將他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讓他好好看著自己的一點點成長,看著自己成長成足以保護他的,強大的君王。
這些心事,這些感受,近些日子樓冶才愈發分明地了解到。
看著皇上絲毫不被已有些刺骨的秋風影響到般兀自沉思,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咧嘴笑,一會兒挑眼,一會兒無奈地聳肩,塗公公隻覺得自己的額頭上,冷汗越冒越多。
最近皇上不知道怎麼的,時常在批閱折子的時候走神,然後活像個小孩子一樣,咬著筆杆傻笑,而後一轉眼又衝下人們發起脾氣來。皇上的心事越來越難捉摸,他這個太監總管的差事就越來越難做。
直到那個蘇翺大將軍現身,皇上才回過神來,一臉的又驚又喜。見他遠遠地朝皇上拱手,完全不顧君臣之禮,江湖氣十足,直看得塗公公心裏翻江倒海。
禦花園的紫薇一叢叢一簇簇開得正好,映著秋日開闊遼遠的天空,竟流露出一股子颯爽之氣來。
蘇翺逆風而立,發絲被吹得微亂,他提高聲音道:“皇上,如此秋高氣爽,何不離宮郊遊一番,守著這個死氣沉沉的園子,豈不大煞風景?”
眼見皇上的眸子泛起光彩,塗公公急忙勸阻:“皇上,萬萬不可啊。如今民心未穩,天下未定……”
“朕的天下如何,朕不明,你卻反而了如指掌了?”
塗公公臉刷一下變得慘白,撲騰一下跪在地上,連續磕了好幾個頭:“皇上,不可啊。”
“皇上,不可啊。”
一瞬間,身後幾十個人齊刷刷下跪,磕頭的聲音叮叮咚咚,敲得樓冶萬分頭疼。
這數萬裏江山都是自己和蘇翺親自打下來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了然於心,雖內憂外患的局勢未完全扭轉,可自己怎麼說也是武將出生,如今竟被禁錮在這了無生氣的朱殿之中,還要由著一幫懦夫管著自己。
樓冶頭也不回,厲聲道:“你們若願這樣一直磕下去,朕也不攔著你們,朕與蘇卿數日未見,此時便出宮策馬同遊一番了。”
塗公公腦袋磕得鮮血直流,可是起身攔著皇上也不是,不攔著也不是,冷汗涔涔,自混著血掛了滿臉。
蘇翺站在不遠處,見樓冶邁著大步走到他麵前,兀自調笑道:“我看你這個皇上也當得太過任性了些,分明是自己的過錯,卻偏要拖著一大群人下水,任他們一直磕下去,怕是等你回宮,已經是死屍一片了罷。”
被他的一番提醒弄得好不慚愧的樓冶,不情不願的回頭。
一眼看去竟已是鮮血淋漓的場麵,樓冶被煞得一甩廣袖:“你們都給朕起來。”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於他的要求,總是沒辦法拒絕,不是不願意拒絕,而是……
樓冶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然後身後依舊是一片死寂,夾帶著咚咚咚的磕頭聲。
樓冶有些不耐煩了,厲聲道:“你們這是要抗旨麼?!朕說起來,沒聽到麼?”
一群人窸窸窣窣地爬起,樓冶沒好氣地白了他們一眼,轉身找蘇翺。
可哪裏還有蘇將軍的影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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