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65 更新時間：13-05-08 20:03
……大乾的皇帝陛下雁止瀾對他的相貌一向頗為自詡。這事是這樣的：他常常會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照著照著冷不丁冒出一句：“這張臉看著可真不錯！”或諸如此類的言語，然後甚為得意洋洋。近身伺候著的扈從宮女，第一次瞧見皇帝陛下的這個舉動時，差點嚇得沒尿出來。
二十年前一個充滿詩意的早上，雁止瀾在柳羏交徵河畔坑殺十萬餘降眾，更是親手將柳羏總督剝皮抽筋，殘屍懸掛於城門之上，有如一麵無限恐怖的旗幟。潮紅的血霧飄蕩於柳羏上空，曆時兩年而不滅，令企圖抗止這位有獸人血統的王子入都的乾國權貴們是聞風喪膽，望之披靡。（——人人都認為獸人王子此舉旨在殺人立威，以儆效尤，隻有時為近衛的蒼翎看見了，雁止瀾藏在淋漓的鮮血背後，帶著意猶未盡般享受而帶笑的眼……）
雁止瀾進入曦城後，前皇太孫他的皇侄雁靜已經登基為帝，一日議政，被封為蒼彌王的皇叔雁止瀾突然出現在朝廷上，群臣側目間，一箭將新帝射殺於王座之上……是日晚，雁止瀾坐著帶血的寶座，大宴群臣，談笑之間，如沐春風。
元武初年，雁止瀾對前文帝的餘黨，尤其是反對獸人參政的前朝權貴們，進行了不下十次的清洗虐殺，手段凶狠決絕，令人發指。
……
類似上述聳人聽聞的殘暴事件，一樁樁、一件件，雖然細節還有賴各人的想象，但乾國人民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做過這些事，殺過這些人，那是確確無疑的了。因之常被人當作街頭巷尾、茶餘飯後得談資，言之鑿鑿，畏懼恐怖，不在話下。對於廷臣或國人的這些言論，皇帝陛下反常大度的不予追究，有相當的證據顯示，他喜歡把這樣一句話掛在嘴邊，他說，人，需得有所敬畏。顯然的，他把自己當成人們所敬畏的那個對象，像是神，或者魔。
所以不難想象，一名滿懷敬畏之情的侍衛或者宮女靠近他們的皇帝陛下，想要報告一個消息或者服侍他的日常時，卻發現這位暴君陛下正在對鏡抒懷，情態比之一名二八少女尤有過之……恐怖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這件事所造成的逆差。
不管怎麼說，皇帝陛下有個把愛好是好的，尤其這個愛好既不是殺人也不是玩女人、喝酒。感歎過自己的容貌後，陛下的心情一般很好，這對伺候陛下的宮人們而言，不啻是一個鳥語花香的好日子了。同時，陛下還喜歡把他的這個愛好加諸到他周圍的人身上，王後宮妃自不待言，便是那些侍從宮女，在宮殿總管穆斯勤勞的更換過幾十次後，也都個個是俊美無儔，姝麗不凡了。
元武十五年春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皇帝雁止瀾處理完前朝政務，休憩時，他啜食著穆斯端上來的宮中禦廚精心準備的精美小食，不期然想到了那個“醜”得讓他傷透了心的兒子，“長得那麼難看，”他說，“以後可怎麼娶老婆喲！”
穆斯，這位有“皇帝影子”之稱的萬能總管，給皇帝陛下續了杯茶，諂媚的低笑道：“不能指望皇子們個個都像陛下一樣俊朗不凡、絕世無雙啊，那是不現實的。”
雁止瀾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嗯，是這個道理。”
穆斯又說：“陛下深謀遠慮，越來越有為人父的風範了呢！”
“那個小鬼頭？得了穆斯，你知道我不稀罕，想當年……哎，我現在想著要怎麼處置他才好呢。”雁止瀾說著，又想起了雁臨楓周歲日的那個傍晚，陸起翁在覲見過五皇子後，回程路上跟他說的一番話。
陸起翁渾身顫抖，跪下磕頭如搗蒜，開口即請陛下饒恕他的罪過，雁止瀾因問何事，陸起翁便說：“那人曾托我帶給陛下一句話——”
一旁的穆斯氣得滿臉通紅，不等陸起翁說完開口怒斥道：“陸起翁！你真是膽大包天！陛下寬大為懷，一再饒過你的性命，你竟敢——怎麼，還想著跟你的舊主再續前緣嗎？隻怕即便是你追到陰曹地府，他也不敢起用你這個背主之徒吧……”
陸起翁臉色愈加蒼白，雁止瀾笑了，穆斯有句話說得對，他“一再饒過他的性命”：殺了他不見得有什麼好處，可留著他，卻能時時見到他那一本正經的臉上尷尬、羞愧、惱恨得不知如何自處的滑稽表情，這讓他樂不可支。
但他放任穆斯在他麵前發泄對陸起翁的憤怒之情，卻並不像穆斯以及陸起翁所認為的那樣，那人算不得他的什麼禁忌。
雁止瀾製止住穆斯，讓陸起翁繼續說。盡管萬分艱難，陸起翁還是將那人的話講明白了，那人的原話應該是這樣的：“我的身體、身份，我的家庭、國家你都盡可拿去，但請務必善待風之子，這是你，欠我的。”
不得不說，這話就像真理一樣簡潔，而且精確。相比他從那人手裏攫取的，他對他提的這個要求簡直是微不足道，讓他幾乎找不出借口去拒絕，所以他有些煩惱，要怎樣處理這個所謂風之子的轉世，即他的皇五子雁臨楓。
穆斯揣度著陛下的神情，小心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既無喜，亦無悲，他以一種平緩的語調小聲的說道：“陛下也許什麼也不需要做呢。”
雁止瀾略一思忖，讚道：“你說得對，穆斯，我應該遂了那人的心願，畢竟咱無法對一個已經不存在了的人說不。風之——五皇子還那麼小，而且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想象不出他能翻起什麼風浪。”
“小人不是這個意思，陛下，”穆斯道：“那人——五皇子病了，他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有兩個月多了，怕是命不久矣，如此陛下豈不是什麼也不需要做？”
“哦？”
歡樂的照鏡子時間過後，雁止瀾決定去看看這位長相醜陋的、命不久矣的兒子。
他似乎比上次見著的時候更難看了，臉上白得看不出一絲血色，像個鬼似的。雁止瀾親切的慰問了一番他的妃子。又裝模作樣的問起皇子的情況，這時給皇子看診的醫者來了，他喋喋不休的談起五皇子的病況，聽著倒是給自己推卸責任的成分居多，瑤妃問他到底是何原因五皇子昏迷不醒，雁止瀾因對這個問題也有些好奇，他打起精神，不想卻聽到一個近乎冷笑話般的回答。
“你說什麼？”瑤妃對她所聽到的也有些不敢置信。
醫者鄒召答道：“五皇子確是被一些傷心、懊悔、自責等的負麵情緒包圍著，致使他沉睡在夢中，不願醒來。”
“不是失魂症，不是其他原因？”
“不是。”
“他之所以昏迷不醒隻是因為他自己不願醒來？”
“——是的。”
雁止瀾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再次見到這個兒子後，他止不住的心情愉悅，仿佛胸腔裏麵住著一名樂動的精靈，在不停的歡呼跳躍。所以他愈加不理解自己先前的怒火所為何來了。
即便是真有人對他下藥，他少不得還要找出那人來對他感謝一番呢。
可憐的醫者還在地上跪著，瑟瑟發抖，搞得皇帝陛下都要自責起來了，他輕描淡寫道：“鄒先生既然如此肯定，那是否已有了醫治的良策呢？”
“召、召確有一個方法，可緩解病人的情緒，相信——相信對五皇子也應有所幫助。”
“那你還不去試試？”
瑤妃對鄒召的信任顯然已經降到了一個曆史的最低點，她看他站起來，向床榻她的兒子走去，便伸出手來想要斥退他——她的兒子才過周歲，他知道什麼叫傷心難過，什麼叫懊悔自責嗎？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荒謬的診斷了！雁止瀾一把握住她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道：“瑤瑤，已經一個月了，我們的孩子依然昏迷不醒，我們不能放任這種情形繼續下去，鄒召既然是全國最有名的醫者，我們為什麼不讓他去試試呢？”
“可是——”
“好了，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這麼一個兒子
他來到了世上
我要對他負責嗎
我要對他負責
啊哈
這麼一個兒子
他盡在我的掌握
胸中的精靈歡快的歌唱著，雁止瀾行至榻邊。鄒召給五皇子雁臨楓施放了一個緩解情緒的術法，這樣他的臉色看上去確比先前好了一些，雁止瀾高興的向瑤妃說道：“你看，楓兒確實好轉了些不是嗎？”
瑤妃依舊憂心忡忡，不以為然。
雁止瀾伸出幾根指頭，輕輕拉扯著雁臨楓頰邊的嫩肉，親昵的說道：“小東西快醒醒，不可以再睡了哦，再睡要把你的母妃擔心壞了呢。”
五皇子雁臨楓睫毛微顫，毫無征兆的張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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