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65 更新時間:13-06-15 10:47
長歧醒來後慢吞吞地爬起來,喝了桌上兩口冷掉的茶水,口中澀澀無味,整個人也沒有精神,懶洋洋的模樣,卻沒忘了要去找淩虛淮。
淩虛淮原是席川人,早先名叫虛懷,拜入滄習後,掌門池煜覺得這名字略顯空寂了些,想到淩虛懷是席川淮禮人,便給他換了音同的一字。
客院大了些,長歧一路走來也看到了不少人,或閑聊或過招,也算熱鬧。這些在院中說笑的江湖人大多好相與,豪邁不拘,原先不認識的人,幾番交談下來也就熟絡起來了。
長歧眨了眨清湛的眼,望向另一邊。那裏是金書山莊客院的偏地,院外的高樹枝杈伸進了高牆之中,邊角枯枝下一人艾綠簡衫,手持一截香梅,閑淡地坐倚在樹幹上,膝上攤著一本書冊。那人身下還墊了一塊丈餘方正的牙色薄單,上麵空留之處擺了棋盤,黑白交錯,縱橫靜置。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那人收回投向半空的悠遠目光,轉而看向長歧。
眉目疏朗,笑容溫潤,麵似美玉,正是翩翩公子淩虛淮。
初見池煜時,淩虛淮便被他冠上“武學奇才”的名頭,什麼骨骼清奇,什麼天賦異稟,什麼逸群之才,那是實實在在的狠狠誇讚了一番,故而他也就二話不說成了池煜的徒弟。相比之下,長歧被收作徒弟則顯得寒磣許多,可以說是天與地的差別。當年池煜一見長歧就搖了搖頭,對送她來的柳風開道:“身子骨這般差,資質也平平,這丫頭不適學武。”
淩虛淮見她神色淡淡目光空洞,不由奇怪,正要起身,卻見長歧忽得一笑,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了。
“虛淮師兄,好興致啊!”長歧湊過來低頭看棋盤,“無人對弈不覺無趣麼?”
淩虛淮輕輕一笑,“打發時辰罷了。”
長歧坐在薄單上,歪著頭問:“師兄找我有事麼?”
“也沒什麼事,一來是看看你,二來就是告知你三日前餘了大師未再來滄習,我以為你會知道他的行蹤……”淩虛淮轉了轉手中的梅枝,見長歧一臉訝異,便猜到她不知曉餘了去了何處,“他看過《十二葬碑經書》後,大覺無趣,應該不會再去桑田烏落以身試蠱了,我卻擔心他不知跑到什麼地方玩鬧去了。”
“誒?”長歧小心道,“餘了大師竟然食言……”
淩虛淮微微頷首,無奈道:“金書山莊《蘇子心法》之前被壟父讚為‘天下第一心法’,想得到的人不在少數,眼下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聚集此地,難免生亂。餘了大師不在意別的,除卻心頭他師兄留下的經書,便是心法秘籍了,我擔心他會來湊這個熱鬧。”
長歧了然,《蘇子心法》的事她聽柳風開說過一些。壟父死前交代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吩咐幾個徒弟速速將欠昭穎的幾百兩銀子還清。第二件是這天下誰能解了黛嶽經閣的迷,便讓弟子將壟父封刀之作贈予那人。第三件便是改《蘇子心法》為天下第一心法,而之前佟氏一族留下的《命權心法》則退居第二。
金書山莊平日裏森嚴難闖,饒是餘了武功高強,也敵不過金書山莊“五十八疊人陣”,再者就是山莊莊主戚薑與他交手,餘了也是占不了上風的。不過‘江湖客’比試一辦,金書山莊就要鬆懈不少。是以這段日子裏,想找山莊麻煩的都會湊過來,當然了,還要費心將鍍金請帖弄到手才行。
說來慚愧,五年前那次‘江湖客’,長歧除了在花園轉了一轉,竟一場比試都沒看。她想了想,五年之間,變數何其多,名聲響徹卯垣王朝的的壟父就是在這五年之間離世的,和襄宮宮主昭穎也是在這五年之間於金書山莊銷聲匿跡,天下第一美人水晚晚追隨雲輕回來到金書山莊後也不複蹤影……今年不比五年前,長歧縱然再怕冷,也不願縮在房中睡覺了。
“虛淮師兄不用擔心了,餘了大師的事,除卻我們四人知道,再無旁人知曉了。”長歧笑了笑,“就算你將他看作半個師父了,也不能不讓人家做自己的事啊,對吧?你小心別給重勉師兄發覺什麼不對才好。”
淩虛淮笑著點點頭,問她:“第四個人是誰?”
“小風……”長歧憨憨道。
“你倒是十分相信柳樓主。”淩虛淮含笑無奈搖首,又似想起什麼,忙問道,“我之前見柳樓主急匆匆將你……抱進房中,你是不舒服還是受傷了?”
長歧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跟著柳風開還能出什麼事不成,師兄也太小看人家碧洗樓樓主了吧?”
淩虛淮失笑道:“柳樓主乃人中龍鳳,我哪能小看。”
長歧咧嘴剛要笑,猛地一聲“阿暖”傳入耳中,她斂了斂嘴角,轉身看去,隻見柳風開正立在十步開外,淡淡地看著她。
朝淩虛淮小小地擺了擺手,長歧就嘶溜跑回了柳風開身邊。
柳風開握住長歧手腕,看也不看淩虛淮,轉身帶了人就走。長歧偷偷扭頭朝淩虛淮做了個鬼臉,惹得對方搖頭失笑,這才乖乖跟著柳風開去了他的屋子。
以往若是到了大門大戶,柳風開是不常和長歧待在一起的,二人之間疏疏淡淡,不顯得很熟稔,此刻拉著她離去,長歧不作他想,猜是有藥等著自己去喝呢。
這不,剛進門就見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正冒著熱氣被擱置在圓桌當中。在長歧眼中,這和齜著獠牙、舞著猿臂的怪物一般無二,讓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得遠遠,再也不見它才好。
柳風開瞥她一眼,涼涼道:“阿暖,喝藥。”
長歧哼唧兩聲,腳尖點著地,眼珠滴溜亂轉。
柳風開輕輕歎氣,“一到喝藥的時候就想法子躲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能死了心?我能允你不喝藥麼?阿暖乖,喝藥。”
長歧“啊”了一聲,笑問他:“對了對了,戚莊主有說何時開始比試麼?我都沒仔細看那鍍金請帖。”
柳風開親自端了藥碗遞至她眼前,似笑非笑道:“你邊喝藥我邊告知你。”
長歧吐了吐舌,端過藥碗就往嘴邊送。柳風開見一大半被她喝下肚了,便道:“後日辰時開始比試,分兵器比,一共比十天。”
長歧喝完藥無力地將藥碗擱在桌上,覺得肺腑之中盡是苦汁,她壓了壓喉頭苦水,又問:“壟父離世之前,為何說《命權心法》不是天下第一心法,而是《蘇子心法》冠首?”
柳風開撩起衣袍,斜倚在靠窗軟榻上,修長的手指叩了叩窗棱,懶懶散散道:“《命權心法》原是武學宗師鄭蠡據自己成名內功撰寫而成,較之他的‘命蠡心法’更為精妙上乘,不過大將軍華五言修習之後,真氣流轉不開,身體幾大穴道舒展不起,最後整個人逆氣而亡,死時頭骨爆裂,甚為可怖。緣由嘛,應是此心法偏陰,而華五言自來走得陽剛一派,二者不可融,且反應過激,故而《命權心法》不比《蘇子心法》來的柔和細緩。”
長歧想了想,笑問:“戚薑家傳此心法,不知收於何處?”
“地道密室祠堂房頂床底浴池石縫花叢茅廁,都有可能。”柳風開斜睨她一眼,隨口回道。
長歧嘿嘿一笑,搬了一張凳子坐到他身邊,“那我聽聞昭穎的‘歸無跡’也是上乘內功心法,怎得不曾聽說此心法上過天下心法榜呢?”
“‘歸無跡’未寫成文,世上知曉它全部內容的除去昭穎再無旁人,是以那些道途偷了一星半點的人總也練不成,壟父又怎會將其排進榜中?”柳風開伸手拈了長歧一縷發絲在手心把玩,“再者,昭穎不答應讓他排,壟父自然就不能排。雖說壟父為人孤傲難測,卻惟獨對昭穎此人怕得很,沒事的時候纏著昭穎陪自己玩,有事的時候昭穎說一他不說二。你說,歸無跡為何不排進榜中?”
沒曾想柳風開最後還問回自己,長歧搓著手哈氣,眉眼彎彎地笑著,“那這次江湖客比試若丟了《蘇子心法》會如何?”
柳風開坐直,兩手微攏,將長歧兩隻凍紅的爪子捂在手心,輕歎:“丟不丟與你有何幹係?你是不是又惹了什麼事?”
長歧抿著嘴眨眼,“這心法這一年傳得挺厲害,幹脆小風你就把它偷過來算了,順道讓我也開開眼……”
“阿暖,你若真是為這點小理由就讓我去偷心法,那還真是不像你。”柳風開淡淡開口,“這次又是為了你哪位師兄師姐,抑或又是別的什麼人?”
長歧笑了笑,抽回手就去拉柳風開,嘻哈道:“沒有沒有,我說著玩兒的。我們還是去瞧瞧戚薑莊主的兩位小孫子好了,小孩子肯定很好玩很有意思,走走走吧!”
柳風開無奈一笑,神色一柔,就被長歧拽著出門去了。
眼下已近酉時,天快要黑下來了,金書山莊掌起燈,樹間也懸上了琉璃燈。長歧嘖嘖讚歎金書山莊財大氣粗,燈罩也用琉璃的。不像滄習山天月堡等地用的是紙糊燈籠,那些燈籠要是遇上大風,保不準就能燒到旁物著起火來。
兩位小公子一個五周歲,一個三周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長歧與柳風開剛走到金書山莊主子的院子時,就瞧見這兩個小家夥蹦蹦跳跳指揮兩名小丫鬟呢。那兩個丫鬟苦著臉任兩位小祖宗呼來喝去,自己跑來跑去,大冬天的竟出了一身汗。
小點兒的孩子碧襖棉褲,頭戴小巾帽,臉團團的粉粉嫩嫩的,長的倒蠻討喜,喊叫起來嗓門很是響亮:“我要看飛飛!”
長歧不解地看了眼柳風開。柳風開頓了頓,猜道:“可能是……輕功?”
倆丫鬟無奈相覷,懇求道:“小祖宗哎,婢子們哪兒會飛呀,您看能不能換一個?”
那個大一點兒的孩子背著手踱了兩步,套著巾帽的小腦瓜晃來晃去,小短腿邁著大步子有些吃力,也不知學著哪個大人的樣子。長歧一見這個小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個小孩兒立即就齜起牙、把五官擠在一起,怒氣衝衝地來到了她的麵前。
柳風開拉著長歧就要離去,哪想她反倒擺了擺手,說了句:沒事,小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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