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92 更新時間：13-07-09 19:05
張揚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巍峨的圖書館大樓前。不知道為什麼，不管來過多少次，每次看到圖書館大門兩邊擺放著的，供來人瞻仰同時也是彰顯身份的那兩隻展翅欲飛的雄鷹，張揚都有一種莫名心跳加速的感覺，他覺得好像隻要有一陣風吹過或者平地一個晴天霹靂，那兩隻神情逼真、唯妙唯俏的雄鷹，就會撲棱著翅膀向他俯衝過來一樣，看著可嚇人了。
哎呀不會啦，怎麼說那兩隻東西都隻是木雕的死物而已，神態再凶悍又能把人怎麼樣，還能化作兩隻惡煞把我壓倒生吃下去不成？又不是粽子，這裏也不是地下，不會有那種開館詐屍的事情出現的啦！
張揚搖了搖頭，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穩了穩心神，邁腿從旋轉大門走了進去。這個地方他來過不止一回了，所以走起來也算輕車熟路，但陳浩那布置得疑似在逃重案犯的秘密窩點，他卻隻是去過一次。原因不怎麼記得了，貌似是宿舍那兩位又因為一點芝麻綠豆一樣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托他們的福，張揚已經兩天兩夜沒睡過好覺了，不得已半夜裏披衣起床冒雨往網吧街衝去，無奈他常去的那一家正在翻新裝修，黑燈瞎火的，手裏揣著一張貴賓卡卻派不上用場的滋味，實在是不大好受，張揚咬著牙想了一會兒，又冒雨跑了回去。當他渾身濕透地出現在陳浩的麵前時，人已經發起了高燒。那一次，陳浩強撐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照顧了他一天一夜。
那一次因為發著燒，意識有點模糊，隻是隱約記得自己拚命在雨夜裏跌倒衝撞的狼狽樣，其餘的都記不清了。斷斷續續的記憶，回憶鏈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事後怎麼都回想不起來。
那天之後也沒有好好感謝人家，現在想起來了卻是兩手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準備，看來要道謝也隻有等下次，找個合適的機會到神仙閣點上一桌略表心意好了。
張揚捂著微微發燙的臉，按了直達頂樓的專用電梯，然後停下來等候。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他走了進去。
在他身後，看門的老頭從老花眼鏡上方探出耐人尋味的目光，他認得張揚，又早得到了陳浩準許他自由出入的口喻，想都沒想就放人了。
那個身材健碩的保安也隻是站著遠遠的看了一眼，就沒再過來。像他們這種人，最懂得察言觀色，看衣識人。一看到張揚穿著陳浩慣常穿在身上的那件嫩綠色襯衣，就知道這位主子和住在頂樓上的那位貴客不是一般的關係，看樣子不是相好的就是新近得寵的小情，隻是現在這一位和先前那個顯然不是同一個風格。
嘖！前不久還是喜歡陰柔嬌美的，沒幾天口味就變重了！當然，現在這個也很好，英氣逼人的看著也很養眼，有錢人就是會享受！——老頭和保安同時想道。
局促不安地站在向上飛升的電梯裏，張揚覺得有點壓抑，他開始後悔貿貿然就跑過來找陳浩，人家說不定還不想見他呢！這麼一想他就覺得背後涼嗖嗖的，眼前一陣發黑就出現了假象：他現在踏上的這架電梯其實是倒裝置運送設備，根本就沒有向上升移，而是垂直向下飛馳，有可能是通往地心裏去的死亡列車！
“不要啊，放我出去！”
被迫害妄想症發作得有點突然，張揚在心裏痛哭一聲，忙撲過去對著按鍵一陣亂摁，想把電梯按停下來。就在他手忙腳亂地對電梯按鍵進行瘋狂虐待時，叮的一聲脆響，頂層到了。
前一刻還緊閉著的電梯金屬門呼啦一聲向兩邊分開，張揚伸出一隻手，晃了晃，發現沒有異常，又探出一隻腳，啪的一聲踏了一下地麵，發現是實心的，他這才吐出一口大氣，拍著胸口走了出來。
張揚怕黑，黑夜帶給他的是無盡的傷痛和絕望。他常常想，如果沒有黑夜的來臨，或許他的父親就不至於看不到一絲光明，而選擇用那樣極端的一種方式舍棄自己的生命，他的初戀也不會在那樣一個暗夜裏痛哭著跟他說分手。而最令張揚接受不了的是，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那兩個選擇永遠離他而去的人，給出的理由都是：因為太愛了。
因為愛你，太過愛你，所以要永遠離開你。
不能成全，就隻有毀滅。
這樣深沉而熱烈的愛就像火山噴發一樣，突如其來的熾熱和湧流燙得人受不了，卻不得不去麵對，不得不做出抉擇。不得不，被那樣深愛著自己的他們，義無反顧地，舍棄。
離開的人已經永遠離開，留下的人則要代替離開的那個繼續未完的夢想，繼承他的意誌，延續他活下去的信念。
“你是我生的，我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張揚你一定不甘心吧？就這樣對命運屈服，背負著沉重的寄望一步步走向毀滅，然而內心卻抗拒著，不甘心，想證明自己，想確認存在的價值，想愛人想被愛著，不想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被遺忘，那就活下去！——活下去，除了好好的活下去，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幾個月前，彌留之際的老母親淚眼婆娑地看著張揚，如此說道。張揚流幹了最後一滴淚，痛苦地閉上了眼，點了點頭。
連最後一個骨肉至親，也要被黑夜奪走。痛，撕心裂肺的痛，深入骨髓的痛，張揚咬著手臂，默默地承受了過去。然後，當他以為自己已墜入被黑暗籠罩著的無底深淵的時候，他顫抖著淚痕未幹的眼睫，睜開了眼，就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要在很久以後，張揚才知道，當初把他從痛苦和絕望的深淵中喚醒過來的那一道光，其實是從一個人心裏溢出的柔情，化成了傳遞著思念的流光，穿越高山和時空，來到了張揚的麵前。
那個人，就站在那裏，耐心地等著張揚長大，看著他在成長的漩渦中掙紮，看著他迷失自我忘卻本性，然後將他喚醒。
那個人，離張揚很近，卻從沒表明心跡，甚至害怕和他相認。或許，他隻是在等待，等待張揚記起被忘卻的一切，跑著前來和他相認——雖然現在的張揚，還沒法感受得到。
隻是，那真的要到很久以後，我們祈禱，他們能早一點相認。
那個人給出了足夠的耐性，張揚也需要時間，好好治療內心的創傷。
張揚的成長伴隨著撕心裂肺的銳痛，在黑夜的籠罩下，持續陣痛的傷口在他白紙一般的心靈上留下一道醜陋猙獰的疤痕。
直升直落的電梯間，幽閉密封的室內，陰暗靜謐的角落，潮濕的長著青苔的牆壁，行走在暗夜裏的黑貓，甚至白發蒼蒼的遲暮老人，都帶給張揚一種深深的來自黑暗和死亡的恐懼感。
而現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從心底悠然而生，洶湧而至，張揚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
走道裏的燈很暗，周圍用篷布覆蓋起來的雜物已被清空堆到一角，遠遠看去就像幾隻體型巨大的怪物墊伏在那裏，隨時準備發難，跳出來擇人而噬。
整個樓層空蕩而昏暗，被徹底地廢棄了。真不知道當初設計蓋這層圖書館大樓的人是怎麼想的，校方也真慷慨，砸錢去建這樣大型的一座建築大樓，隻有六層以下是對外開放的，從第七層到頂樓則謝絕參觀和借閱，沒有人上去過。
張揚曾問過陳浩，這座圖書館第七層以上到底是幹什麼的，陳浩回答他的是神秘的一笑：“想知道啊？很簡單，搬過來和我住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張揚當然沒有上他的當，反正和陳浩扯上關係的都沒好事，這樣想著也就擱下了。
後來，陳浩為了誘騙張揚就範，不得以使出了這一道殺手鐧：“說起這棟大樓啊，這其中其實涉及到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滿意地看到張揚像一隻被吊起了胃口的貓一樣，渾身汗毛一抖，驀地睜大了眼。真是副不錯的表情！陳浩摘下眼鏡，璨然一笑：
“這個秘密的最大特點就是誰都不知道它是否真實存在。就像一個沒有行跡可尋的傳說一樣，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卻在風清月白的天宇之下，就在太陽升起的地平線上，以最不能令人相信的方式，露出了它猙獰麵目的一角。”
“事實上，幾乎知道一星半點的傳聞、無意中發現一絲蛛絲馬跡的人，但凡感覺到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息的人都懼怕著它。”
“你以為我在講故事嗎，張揚？”陳浩翹著二郎腿，像個高傲的女王一樣，用眼神審視著張揚已然神情陶醉的豎起耳朵傾聽的臉。那利箭一樣的眼神很毒也很犀利，仿佛透過皮膚和血肉看到了張揚微微顫抖著的靈魂，“這個秘密曾一度被鎮壓，分割成相對安全的幾個部分，由合股出錢投資建造這棟大樓的人共同保守。”
“我因為某些原因也成為了這些投資人中的一個。原先隻是一時興起，順便也想給琥珀換個更舒適的住處，於是就將我整一年的零花錢都墊了進去。然後學校的高層領導就承認了我作為投資人的合法地位，撥了這樓頂的最上麵一層給了我，我自然很樂意，於是就帶著琥珀住了進去。”
“也是從那天起，我因為無知和衝動，將自己送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在這棟大樓的某一個入口，我看到了那個秘密的真相，並且，也成為了秘密本身的一部分……”
張揚已經失聲了，他呆呆地看著陳浩一開一合的嘴唇，卻無法聽到他的聲音。腦袋裏亂糟糟的，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重複：這個，真的是故事吧，如果是真的，按照劇情發展的需要，接下來已惹火上身的自己會不會被“秘密”殺人滅口？
張揚不知道，也沒法相信與自己朝夕相對100多個日夜的陳浩是個妖魔鬼怪的化身。換了誰都不能接受自己的體內還住著另外一具邪惡的靈魂，陳浩竟然能那樣平靜地敘述這件事情，實在是太不能讓人置信！
陳浩發現張揚已經完全沉迷了進去，知道這一番頗費口舌的言辭已經達到了想要的效果。目的已經達到，他伸出一隻手，在張揚麵前晃了晃，發現張揚沒反應，陳浩輕笑了一聲，沒有再給他更多考慮的空間，站起來就走了。張揚也沒有跟上去追問陳浩，被“秘密”上身後又發生了什麼，在他看來，那真的就隻是一個有點吸引人的故事而已，陳浩這個人亦正亦邪，又太善於賣弄口才，他的話，最好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要相信！
可是再不情願，千防萬防，最終還是來了。張揚現在心裏很亂，思緒萬千卻總理不出一條完整的頭緒，他眼前一片濃重的迷霧，待回過神來時，自己就已經站在了那扇暗紅的木門前。
張揚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不安地扭頭看了看門槽邊種在培養皿裏的無根植物，發現它們的葉子綠得很不正常，那是一種妖嬈的深綠色。
就在這一瞬走神的功夫，一隻蒼白得沒有血色的手輕輕地、悄無聲息地搭到了張揚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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