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60 更新時間:14-03-22 23:59
素素不知為何陡然想起了往事,似乎是意味深長般地笑道:“所以太後娘娘才能坐上母儀天下的寶座。”
有冷風徐徐過,殿中的燭火被驚了個激靈。太後的眼皮幾乎是一跳,旋即又掩飾在平靜去,隻是眉梢露出幾分憔悴。“那麼,”太後一頓,“哀家便把這寧氏江山托於你幾分!”
素素徐徐跪下,鄭重道:“奴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語罷,隻覺得有一種無聲的喜悅悄然攫住了自己的靈魂。是的,無論如何,自己終於能夠活下去了。隻要活著,那麼無論未來如何,自己都還有一口氣。隻要有一口氣,一切都不算太壞。
太後的眼神有片刻的迷離,旋即向東方張望,幾乎是喃喃自語道:“東方住著的是誰,哀家想,你也明白。”
“是。”素素恭敬答道,“東方所住,乃太後娘娘心腹之患。那便是從前的二皇子,如今的曦城曦王。先帝在時,曦王乃是朝中論議紛紛的太子人選,如今即便是新帝坐擁天下,曦王被遣至邊關一帶,可是依舊是太後娘娘的心腹大患。所以,太後娘娘需要眼線。”素素抬頭,坦然道:“太後娘娘三年前便已經料到了今日,運籌帷幄,奴婢拜服。”
太後似乎是坐著久了,略略動了動身子,複又道:“既然你如此懂事,哀家便不得不賞你個恩典……”她頓了頓,“‘綰綰’這名字,是從前你在閨閣裏用的,如今大是不合時宜,不若改名為‘素素’,便是‘素淨’的‘素’。哀家要告訴你,一生,都不要去渴望君王的恩寵。因為……”她幾乎是喟歎,“因為他們是君,是王,是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嫖客。永遠,永遠不會一心的男人。所以,唯有你從頭到尾都不曾用心,最後才不會失心。”
彼時素素正是十七歲的年紀,雖然已經老於世故了,可是對情愛依舊是不明。“謝太後娘娘賜名。”然而她隻是奇道:“所以……太後娘娘以為,唯有不追慕君王的寵愛,才能夠長久安穩?”她倏地抬起頭,想要從太後的眼裏探知些什麼。太後的目光灼灼逼視於她,道:“是。哀家看透看得早些,所以能夠坐上太後的寶座。而芃妃與華妃,終於還是敗給了哀家。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變的心意嗬,隻有握在手裏的權力,隻有握在手裏的江山。”
“男女情意不能長久,不過是因為太後娘娘位臨中宮,與先帝分權。先帝忌諱,自然不會有夫妻真情。”素素此話說得懇切,然而太後卻隻有唏噓,“你說這話時,很有芃妃寵冠後宮的氣勢。是啊,那個時候她也是‘月明吹歌在昭陽’的不斷恩寵啊。慕容昭儀?芃妃?可是,到了最後也不過成掖庭裏的一個瘋子罷了,她以為能夠長久地握住先帝的心,可是她能夠握住的,隻是早已斷了恩寵,如同一張枯死的樹皮。世上的女人,便是這般看不透,才會一個個地消失在曆史的背後。因為,她們以為男人能給她們一切。因為,她們以為得到的片刻便是一生。殊不知,那點心意便如同指甲蓋上的那一點,根本微不足道。”
“奴婢不信。”素素說這話時,自己也被驚呆了。太後的眉目有片刻的振動,旋即恢複正常,“你有這份心性,終究還是慕容家的女兒。但是,別被這種硬氣折傷了自己。於你是一條命,於哀家,也算是一個苦心培養三年的棋子。希望你,不要太早讓自己成為廢棋。”
“是。奴婢,一定盡力為娘娘效勞。”素素再拜,太後揮手示意秦嬤嬤上來,在她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又冷冷道:“你帶她下去,一切照哀家的意思來。過不了幾日便是賜良家子給曦王的時候了,如何打點,若是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你也不必跟在哀家身邊了。”
秦嬤嬤久在太後身旁,甚少聽她這樣慎重的吩咐,亦垂首道:“是。”旋即,便領了素素下去。
素素記得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踏入椒房殿。記得從前入宮探望三姐的時候,椒房殿之下便是昭陽宮,亦是寵妃的所在。她的三姐便是在那裏綻放了最美麗的日子。然而,時過境遷,這些都已經成了案上的灰,輕輕拂去,便再沒有痕跡。
在她最後一步踏出椒房殿的時候,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是下次來,抑或此生都不會再來到這天底下最榮光的所在。抑或,自己是以怎樣的一個身份,再次來到這裏?
彼時黑暗已經鋪了大地,宮闈裏是寂靜的一片。恍惚中,素素仿佛覺出有一種聲音在召喚她,那仿佛是群魔亂舞的聲音,仿佛是來自前世的聲音。
那個人的身影徐徐靠近,是三十五六的年紀。頭戴九枝鳳天釵,著一襲姚黃牡丹色,有著和自己相似的麵容。漸漸地,素素仿佛如入幻境,失聲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的笑容漸漸模糊,灼灼的眼神定在了素素的身上,“你知道你想要什麼嗎?”
素素聽這話問得無厘頭,隻道:“我隻想要一口氣,一條命,一世安穩。旁的,我都不求。”
那個人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似乎是喟歎,似乎是無奈,“但願,但願你不要忘記你今日說的話。來日虛妄,你要自己受著。若是你如你今日所言,來日必無苦難。若是違了今日所言,隻怕大難臨頭也未可知。”
素素還待再問,隻見那人仰天一笑,朝椒房殿中走去。無人顧及處,竟默然落了淚水。等素素回過神來,身旁除了秦嬤嬤,再無旁人。
月亮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屋簷,微風漸漸寂靜了聲響。待得秦嬤嬤打點完後再回來,已然是深夜了。見太後猶自在殿中,隻是望著殿中燭火並不作聲。
秦嬤嬤欠了欠身道:“已經辦妥了。”頓了頓,複又道:“娘娘今天同慕容氏說了這樣多的話,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奴婢服侍太後休息吧。”
太後搖搖頭,失聲笑道:“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有什麼累不累的。左右尋個能說話的人罷了,慕容氏,著實是個好苗子。”
“是。”秦嬤嬤頷首,“隻是,太後真的想要用她嗎?她是慕容世家的血脈不說,更何況還有芃妃的牽扯,娘娘真的肯麼?”
太後不置可否,”哀家是想要用她,隻是能不能被哀家好好用著,還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秦嬤嬤奇道:”娘娘的意思是……“太後扶了扶鬢髻,道:“哀家不是吩咐你了麼,慕容氏的姓氏便不用再改了。再造個戶籍便是了。無論如何,她隻要是慕容氏的,這一入曦宮啊便點了眼,想要再站穩腳跟,便就沒那麼容易了。”
秦嬤嬤失笑,“太後深意,奴婢不敢揣測。”
太後的雙眼微冥,“哀家要顆沒用的棋子來幹什麼?若是連這點保住性命的本事都沒有,哀家也沒有必要用她了。”
“可是……”秦嬤嬤試探道,“方才奴婢在簾後聽著,隻怕慕容氏是口是心非。一個芃妃,並不能徹底將她掌握在手中,太後……有十足的把握麼?”
“沒有。”太後幾乎是斬釘截鐵,複笑道:“正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將她掌控,所以她日後才能有更穩固的地位。來日,無論如何,芃妃不僅是她的三姐,更是她身份的證明。若是有曦王逼宮的一日,隻要芃妃在,她就不得不想盡辦法保住哀家的兒子。隻有這樣,哀家兒子的性命才能保全。”
秦嬤嬤忙不迭跪下道:”奴婢惶恐。斷不會有這一日。“太後的眼中滿是坦然,”世上之事無完全。哀家隻能想盡全力,保住我大寧朝的江山,保住哀家兒子的性命。“她頓了頓,”秦離,你說哀家是不是錯了?“
秦嬤嬤陡然聽得此話,亦不知如何接話。隻聽太後道:“哀家看那些人看哀家的眼神都是透著怕和恨的。唯有慕容氏,對著哀家是無畏的。也唯有她,來告訴哀家哀家的可憐之處……是啊,芃妃和華妃是輸了,哀家如今是坐在椒房殿裏的太後。可是,哀家從來沒有得到過先帝的真心。饒是如今,也要苦心籌謀,無一日安寧。”
有無聲的淚水悄然落下,秦嬤嬤一驚,這麼多年,從跟著步入椒房殿,位臨中宮的皇後,到如今坐擁天下的太後,她從來都沒有哭過。然而,這一日,太後卻無聲地落淚了。秦嬤嬤婉聲道:“太後沒有錯。這宮裏沒有誰不是在刀尖上存活的,能夠活下來,能夠握住權力,才是最實在的。”
“是麼?”太後反問,“權力?江山?哀家就算得到了這江山,那麼日後史書又會如何來寫哀家呢?一個有了江山,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夫君寵愛的皇後?太後?慕容氏一句話說得不錯,正是因為哀家有可利用之處,才能走入這椒房殿。可是啊,那椒房殿和昭陽宮離得那樣近,芃妃宮裏的笙歌,與哀家宮裏的寂靜。哀家有的時候想,哀家就算得到了如今的江山又有什麼用?女人得到了江山,失去了丈夫的心,或許於一個女人來說是得不償失。可是,無論如何,哀家都已經回不去了……”
秦嬤嬤聞言亦垂淚,“奴婢知道這些年是太後委屈了。可是太後,您是太後啊,您是太後啊,無論如何,您都是太後。”
似乎是秦嬤嬤的這句話打動了太後。是啊,好歹,自己還是有這些能夠把握的東西。好歹,自己就算是一個失敗者,也成功了。那種權力便如同血液浸透了寶石的顏色,淒厲而引人有擁有欲。
終於,太後止了歎息,“那便罷了。隻是,這一邊送了慕容氏進去,曦城那邊可安排好了?”
秦嬤嬤鄭重道:“是。新人已經入宮,曦王並沒有懷疑,照例給了名分。大概,是已經安頓好了。”
太後點點頭,“無論如何,那人也不過是一顆隨時都已經棄的棋子。但是慕容氏,務必一定要打點好,斷不能有一點錯失。”
秦嬤嬤恭敬道:“是。”繼而,太後又問道:“對了,哀家記得前兒個徐夫人入宮來,帶了個五歲的女兒,機靈得緊。”
秦嬤嬤含笑道:’是。是徐大人家的幼女,喚作嘉玥的。太後的意思是……”
“哀家能有什麼意思?左右不過才五歲罷了。論起來,咱們的皇帝也已經十二歲了呢。哀家總住著這椒房殿也不像個樣子。哀家倒是希望,快迎一位皇後入宮。”
秦嬤嬤臉上堆滿了笑意:“徐氏有沒有這個福氣,還要看以後的呢。”
“是。”太後沉聲道,“有沒有福氣,都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語罷,她又握住秦嬤嬤的手,“還有,你別怨哀家。”
秦嬤嬤心中明白到了極點,“能為太後娘娘效勞,是奴婢姑侄倆的榮幸。晴兒都已經這麼大的年紀,也不能老是奴婢跟著了。也該,出去了。”
太後點點頭,在月至天中時,終於無聲歎氣道:“夜長夢又多,你服侍哀家歇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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