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37 更新時間：13-09-04 22:18
他往前邁了一小步，半個身子暴露在樓門壁燈之下，臉卻還在陰影裏麵。這光影的分布讓他看起來遙遠而不真實。
“冷辰……”童安囁嚅著，不安著。她本能地去讀他的眼睛，可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冷辰端起雙手，童安才發現他手上還拿著個飯盒。
“我今晚給你打了蓋飯。”他輕輕的說，接著卻又放低下去，“不過已經涼了。”
“謝謝！”她下意識的伸手把飯盆搶了過來，不小心碰到了他冰涼的手指。
冷辰點點頭，她好像看見他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那我回去了。”他沒再說什麼，沒有問她去了哪兒，也沒有對今晚寒冷中的苦候抱怨一句半句。他就這樣走掉了。
童安的心沉得很低很低。
她頹然的回到宿舍，給手機衝上電，開機。短信提示音不停地響起，小秘書同時提示有n個未接來電。童安查看了下，幾乎都是來自同一個人。
童安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她把手機扔到一邊，去把窗子打開了。
一陣猛烈的北風灌了進來，吹到臉上竟然生疼生疼的。童安又把窗子擰上，終於無力的坐了下來。
她不能形容自己此刻內心的感受，是惶惑、愧疚、心痛，還是驚慌？她隻知道自己坐立難安，口舌發苦。
接下來幾天，冷辰還是照常給她發短信，幫她打水送吃的。可是她卻再也不能安然地接受這些了。她再也不敢在晚自習的時間去圖書館，再也不敢假裝和他偶遇然後一起去吃宵夜，她甚至不敢出現在籃球場、教學區，任何他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逃避什麼。唯獨周三晚上的圖書館值班之夜，她躲無可躲，必須和他相處一整晚。
時節已經是十一月底，初冬的夜晚，羽絨服都已經是童安的標配了，可是冷辰身上卻還是毛衣加外套。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童安遠遠看見冷辰，就覺得他清瘦了。更顯出那種少年人特有的孱弱氣質來。童安覺得自己就像帶著一具無形的枷鎖，鎖住了對他的親近之心。即使一起工作，她也強迫自己不跟他說話，甚至不去看他。
圖書館關門時，她飛快的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急匆匆的逃跑了。是的，她逃跑了，甚至有些狼狽。原來她不是不明白的，這一觸即發的危險，在她和他之間像潛伏一座活火山，隨時可能引起天崩地裂。她怕！
她一口氣跑進宿舍，把門緊緊鎖死。她連燈都不敢開。這時身上的手機鈴聲歡快的響起來，嚇了她一大跳。她把手機掏出來扔的老遠，活像聽見催命符一般。
手機也不知唱了多久，終於寂滅了。童安腦中一片空白，拖著身子慢慢地走近窗子。
童安！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呼喚她，聲音中充滿著激憤。
“童安！”這不是幻覺，她聽得清清楚楚！像突然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大開窗戶。他甚至沒有站在梧桐樹的陰影裏，就這樣站在寒風中呼號！
怒火從童安心底燒起來，點亮了她的雙瞳。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的狼狽，他的執著，他們之間的拉鋸，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砰地關上了窗戶，連羽絨服都沒有穿，就這樣直接跑下樓了。不到半分鍾，她就出現在他麵前，向他瞪著她燒著烈焰的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你想幹什麼？啊？”她刻意壓低的聲音也扼不住心中的怒氣，她的手指戳著冷辰的胸膛，將他一步步逼進了樹叢裏。
“你瘋了是不是？為什麼要逼我，看我狼狽，看我倒黴？你到底想要什麼？”她越說越覺得情緒崩潰，都不曾留意兩人已經退到了樹林中央。寒風吹到她身上，她生生打了個寒噤，這才覺得腦子清醒了點。
“怎麼穿成這樣就下來了？”他絲毫沒受她歇斯底裏的影響，見她冷得發抖，衝上前來握住她的肩膀。
童安想要甩掉他的手，奈何力不從心。她無奈地放棄了掙紮，隻能在嘴裏不停重複：“你想幹什麼？”
“如果我不這麼做，”冷辰終於向她解釋，“你已經準備以後都不理我了是不是？”
他的語氣充滿了哀怨，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澆熄了童安的怒火。她失語了，不知如何回答。他們互相瞪著對方，好半天，童安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怎麼會……”她支吾著，“我是你的老師……”
“可是我沒把你當作是我老師！”他大聲的打斷她。
童安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想往後退縮，可是冷辰的手將她扣得很緊，使她不但不得後退，反而向前跌進他懷中。那男孩的氣息和溫暖一下子籠罩了她，像海洋瞬間將她淹沒。
可是冷辰還不放過她，他將她從自己懷裏拉起，雙手移到她的臉上，將她的臉捧起挨近自己。他們挨得太近幾乎氣息相接，而這距離更十倍放大了他臉上的痛苦，使他的糾結心痛直直地打在了童安的心上。她甚至看見了他眼底凝結的淚意。
“我以為你明白我的心意，”他低低地呢喃，“我甚至猜想你和我的心意一樣……可是，那都不要緊…。。就算你和別人約會也都不要緊……我隻是不能忍受你對我視而不見……”
童安再也不忍聽不忍看。她輕輕一掙，這次冷辰的手卻頹然的垂落下來。她想要張口向他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她能告訴他，她喜歡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嗎？
不行！童安退後一步，驚悚的甩了甩頭。令她心生恐懼的其實是她自己，可這動作卻讓冷辰更誤會了。他淒涼地苦笑起來，反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惡心？”
童安拚命的搖頭，可是冷辰卻不再看向她了。他低下了頭，雙手垂在身側，雙肩無力地內縮。
“你不用怕，”他說，“我不想令你為難。今天說的，你不想聽的話，我以後也不會再提。我隻求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童安就這樣把自己給恨上了。卻說不清是恨自己喜歡他，還是恨自己不能喜歡他！那晚她什麼有價值的話也沒跟冷辰說，回頭想想非常後悔。回宿舍以後，她想來想去，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冷辰其實你是非常可愛的人，以後還會有大好的人生，請不要責怪我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可是編輯完她就覺得自己太虛偽，又整條都刪除掉！最後她給冷辰發了條短信，隻寫著：“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一切都會好轉的。晚安！”然後她抱著手機等了一整晚，也沒有等到回複。
第二天，童安頂著紅腫的雙眼出現在辦公室，著實把石薇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啦？臉色好難看！”
“沒事，沒睡好而已。”童安扯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你也失眠啦，哎……”石薇把目光愣愣地轉向窗外的藍天，隔著厚厚的雙層玻璃感受陽光明媚，還真是不覺得外麵有多麼寒冷啊！
“童安，”石薇呆了一會，突然開口，“我決定放棄吳傑邦了！”
“為什麼？”
“因為，”石薇轉過身來，想了一下，“我覺得他不適合我。你看他家裏連個正經的電視都沒有，像我這種沒事看看八點檔偶像劇的人，怎麼受得了？”
這理由絕了！但童安還是認真地糾正他：“他家有電視的，在餐廳，你忘了啊？”
“那叫新聞播報機不是電視機！”石薇懨懨地說，“我預感到如果我真的愛上他，最後的結局一定是傷心。他這麼有魅力……不不不，不止是傷心，肯定是心碎一地，成為一輩子的痛！”
“所以你就決定停止了？這可以控製的嗎？”童安若有所思。
“我這種人……”石薇自嘲道，“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戀愛對於我更像是人生的一種經曆。所以在可以選擇的時候一定要做選擇。如果，如果我放任自己沉溺下去的話，可能就無法選擇了……”
是這樣嗎？童安又問：“你決定放棄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心很疼？”
“忍一時之痛，好過日後病痛纏身一世、動不動就要複發，永遠不得安寧吧？”
童安點點頭，沒錯。但是昨晚冷辰的話又在她腦中回響，他說怎麼都好，就是不能忍受她不理他。
“為什麼，”童安輕聲說，像是問石薇，也像是問自己，“為什麼有些人寧願選擇痛，也不願意割舍呢？”
“哎——”石薇又歎了一口氣，“那也許是因為用情已深，來不及了吧！”
童安心裏一驚，像是一根利刺紮進了心房，隱隱約約的疼起來。
中午休息前，石薇問她：“你今天還是自己回宿舍吃？”她並不知道之前其實是冷辰在為童安打飯。
童安拿起手機看了看，一上午沒有一條消息。她無力地搖了搖頭，說：“不了，我跟你去食堂吧。”
“好吧，那我先去下洗手間。”
辦公室裏短暫的安寧下來。童安從窗戶向外望著主樓前麵來來往往的人流，忽然心裏好像破了一個洞，正在汩汩的往裏灌著涼風。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忽然一個熟悉的簡短樂聲響起，在這滿室的靜默裏，簡直就像一聲炸雷。童安幾乎是跳起來拿起手機。
你的午飯和開水我放在你宿舍傳達室了。
隻這簡單一句話，童安反反複複讀了數遍。她想這句話裏一定藏著符咒，是可以將她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也可以讓她加倍痛苦的符咒！她想咒罵，也想歡呼；想要笑，卻更想哭！
她拿起手提袋就往外衝，正好撞到了從洗手間出來的石薇。
“哎你這是幹嘛去啊？”石薇衝著她的背影喊。可是回答她的隻有樓道的回響。
盡管童安一路狂奔，但她回到教工宿舍時，仍然沒有趕上她想見的人。她未加思索，也不顧上拿那盒飯和水瓶，轉身又從宿舍樓跑了出來。
校園的小徑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讓童安在一刹那間產生了人海孤鴻的錯覺。這些陌生的臉，陌生的身影，陌生的自己……是誰在尋找誰？又是誰丟棄了誰？
失魂落魄的童安在學校裏漫無目的的走。在經過籃球場的時候，那麼巧又有一顆球滾到她腳邊。
她的視線無意識的逆著籃球滾動的方向回溯到場上。她記得似乎有一個籃球少年，也曾這樣吸引過她的視線。
“童老師！”一個來撿球的男孩子認出她。童安仔細看了看，好像正是法律係大一2班的，冷辰他們班上的。
童安不暇思索地問：“冷辰呢？沒和你們一起打球？”
那男孩愣了愣，倒也沒有疑心什麼，回答說：“老師，他好久不打球了！現在一門心思嗑書和賺錢去了！”
童安頹然的停下來，她在思索這份感情對於她來說究竟是什麼，對於冷辰來說又是什麼。可是她腦中亂糟糟一片，怎麼也無法理清。眼前少年的臉像是一個符號，在她麵前放大再放大。她在他臉上看見了困惑，也看見了自己的反常。
“沒事了！”她擺擺手，“你去玩吧。”
當梧桐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飄然落地，這個季節童安麵臨了仿佛是人生中的第一個難題。猶似哈姆雷特的糾結，可生活畢竟不是舞台，也沒有劇本可以參照臨摹。日子過去，就像是痛苦的人仍然也會呼吸。人人都被時光趕著向前走，而且並不知道踏上的這條路是對還是錯；直到有一天可以停下來的時候，才能回頭細細去檢視，才能恍然大悟：自己的心意是不是還一如當初、做選擇時的堅決，還是早已被風吹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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