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71 更新時間：14-05-21 00:49
（續）（安采薇）
頎長高瘦的玄衣背影，望著，直到再看不見了，才發覺自己片刻竟是些微的失神。
茶葉之效，確是許多人不知，但為何總隱隱覺著，容塵他該是知道的……也隻是我以為罷，對這個至少有著雙重身份的神秘男子，我總覺著，不論再發現什麼也是不意外的。
輕出一口氣，轉回身回了屋內，在窗邊坐下，捧一盞清茗在手，輕嗅輕響。視線望出窗外去，卻是河流碧波之上，明澈高空之下，青山重巒遠望不盡，時見飛鳥翱翔其間。
靜坐著，任風景流過，不覺兩岸已漸趨平坦，為開闊平地，阡陌縱橫間水田接連。到了夕陽西下時，緋紅晚霞遍染山水農田，景致更是美絕，不論是多少次，仍是美得令人不忍歎息。
——行到水窮處。
不覺會想起這樣一句。年幼時不諳人事，那時卻是很喜歡這麼一句，覺得那姿態極瀟灑，十分傾羨……那時，還曾對蘭姨說，采薇終身不嫁，就陪著蘭姨一起走遍天涯海角看雲起雲落可好？
記得那時蘭姨是笑了，卻是笑著說，這句話，采薇該留著對情郎說的。
一瞬微怔。
微涼晚風拂過，水麵上漸升了淡淡薄霧。
聽聞得有人敲門，起身去——商船上並無他人，所以開灶下廚之事便交給了葉笙，雖皆是簡單菜色，卻是色香味俱全，而小憂不在，連著給各人送飯也由他做了，雖我曾提出過要幫忙——而這一次開門，送來食盒的，卻是容塵。
接過食盒，抬眸望向那一雙淡茶的清澈杏瞳，淺笑行禮道：“多謝容公子。”
“……不必。”他輕聲答道，卻是移開了視線，說完便立即轉身離開。
回了屋內，用過雖簡單卻是美味的晚膳後，收拾了碗碟重又放入食盒之中，一手提了，往屋外走去。門外，夜幕已是降臨，隔了漂浮水麵之上的淡淡薄霧，兩岸隻見黯淡模糊的輪廓，偶有燈火星點散步其間。
將食盒送回之後，原想在外邊多待一會兒，但畢竟霧氣濕重，還是回了屋內。
回屋的路上，經過明蕭等人所在的房間時，聽到了許寺丞正語氣激烈地說著什麼，也不知他們是在吵些什麼。雖有些好奇，但在這些功夫拔群的人麵前，我還是不去偷聽的好，隻得捺住了心中的好奇。
其實這幾日都未見過許寺丞，隻在走道上遇見過他的兩個手下。若不是聽他這幾句吼，我胡思亂想時還真有些懷疑他是否已不在這船上了。
船一下晃動，從梁上懸掛而下的琉璃燈盞亦是隨之輕晃，書頁映過的淡黃光線一瞬略略暗了些許。
這時才發覺自己視線雖落在油印墨字之間，卻又是恍惚出了神。
除卻三年多前隨穆離離了青蕪往京城去，這還是第二次出如此的遠門，而且，走得還要更遠了。小時候，總待在青蕪城，最遠也不過是到青蕪城郊一帶，每次見杜前輩出遠門，總是羨慕不已。
字讀了幾行，心卻不在上邊了，便將書放回了抽屜內，起身往外邊去了。
水麵薄霧不知何時已是漸淡，夜空，一輪明月半圓，輝光清冷。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1】。
曾許多次，蘭姨獨坐時，聽她對月低吟著這一句詩。
那時，我雖知這一句是思鄉愁緒，卻也不懂，為何蘭姨明明思念故鄉，卻一直到後來因病離世，就算是出了安府，也仍是待在青蕪。直到身後，才由杜前輩和我護送靈柩回了蒲州，骨灰盡數撒入大海，隨潮水而去。
——蘭姨不願土葬，最後的離別，是一片劇烈燃燒著的烈火，火光，赤紅得灼目。
仰頭望月，不覺，漸模糊了視界。
微寒的風拂過，耳邊，水聲依舊。
忽一刹驚覺，身後正有人輕步而來。
猶豫著還未轉身，那人已走到了身邊——有幾分預料，竟真是容塵。
——“擔心麼？”
未想身邊之人竟開口輕聲道。
微怔，不知他是何時就在身後了，我卻全未察覺。片刻，我輕輕點頭，“不知淩夢怎樣了……小憂他將藥送到之後，可真有緩解……？”
雖是順著他的話答，這幾日也確是擔心。
“葉大人那裏，若有消息來，會立即通知安醫女的。”他輕聲道。
不想他一句會說了這麼多個字，不覺幾分笑意浮過唇畔，“……但願，一切都好。”
並肩靜立，卻是再無人說話。隻清冷泛白的月色，映過山水微寒依舊。
其實心底一直隱隱有著的疑問，猶豫著，開了口，“對了，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容公子，不知……”
“你問。”他輕聲道，淡茶杏眸望了過來，薄唇微勾，極淺的笑意，卻是如若冷泉清澈，些微的，沁了心肺。
“……不知容公子為何也跟著商隊一起？”
若說是大理寺有任務，也不奇怪……但在青蕪城時，明蕭和許寺丞幾人在城外忙了那麼久，容塵卻似乎是一直並未跟隨。
“想知道？”他輕聲問。
我猶豫著，點了點頭。
“在找一樣東西。”他道。
“一樣東西……？在苗州？”
“是。”他輕點頭道。
“為大理寺麼？”我接著問。
“不是。”
“不是？”疑惑又多了幾分，猶豫著，不知還該問些什麼，“……很重要麼？”
片刻，未聽他回答，輕抬眸望去，不知為何他卻一瞬移開了視線，極輕地笑了一聲，微張口道：“極其重要。”
其實我原是想問那東西是什麼的，以及，不是為大理寺，那又是為了什麼？但又一想，就直接這麼問他，無論如何也是不妥的，他未必會答，答了也未必是真，不如不問。
解了淩夢被人所下的蠱之後，旁人的紛亂糾葛，我還是能避多遠避多遠的好，閑事少管。
……比如，可以先去蒲州待上一段日子。
身後，不覺又有腳步聲近。
“容公子，安醫女。”從身後傳來的是明蕭的聲音，雖是平時那般爽朗，卻還是隱隱能聽出一絲虛弱。
“明大人。”我轉回身福身行禮道。
“多謝安醫女的茶葉，小笙他用著調了些藥，著實有效。”明蕭笑說道。
“明大人客氣了。”我亦微笑，而說話間，容塵已略欠身行了一禮，轉身走開了。
“難得見他主動和人說話。”明蕭道，目光追隨著容塵離去的背影，低聲歎道：“好像就算是小笙，他也是話不過兩三句。少卿大人有時候也是這樣，不過總這樣，不會太寂寞麼？”
“……旁的人，也無法知道罷。”我輕聲道，淺淺一笑，再福身行禮，“明大人，我也先告辭了。”
——“安醫女。”才未走出幾步，明蕭卻忽然出聲。
“明大人還有何吩咐？”疑惑轉身，問道。
“沒什麼，隻是……往苗州去的山路，並不好走，”明蕭道，“安醫女若是不習慣，也可留在歐鎮。”
“謝明大人關心，不過，我也並非深閨女子，從小也學了些功夫，該是應付得了。”我微笑道，“若是不太麻煩幾位大人，還請務必讓我同行。”
畢竟就算以前從未如此遠行，但從小也跟著杜前輩學了些功夫，這一趟便算是曆練了。
“怎會是麻煩？”明蕭搖頭笑道，“不過入苗州路況確實不好，到了歐鎮，可以提前做些準備。”
“我記得了，多謝明大人。”我道，仍是微笑著，告辭轉身。
心下的疑惑，又是增了幾分——我的加入，雖說可以為他們入安府提供些便利，但尤其我的身份，到底是突兀的……若是明蕭沒有意見，許寺丞那裏就算是心懷不滿也不至於真會怎樣。而葉笙對明蕭，雖是摯友，似乎也有些事情是瞞著他的……
回去的路上，拐入船尾的小馬廄看望了一會兒羽兒——在船上的幾日，已給一路陪伴著的馬兒起了名字，取輕捷一如飛羽之意——才回了屋，簡單洗漱歇下。
似是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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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出自杜甫的《月夜億舍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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