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96 更新時間：14-01-18 15:50
洛城官道上，行人馬上來往不絕，一輛青灰色幔帳的馬車慢慢行在道上。馬車出了城門，車廂的簾子掀開一角後又放下了……車裏坐著一個老嫗，她身上披著件靛藍色的鬥篷，兜帽將她的臉擋去一半。
兜帽下，那個老嫗滿目蒼涼，一塊溫潤的白玉躺在她幹枯的手掌心上。老嫗輕輕摩挲著那塊白玉，霎時又是老淚縱橫，“小姐……您安心去吧……隻要老身還有一口氣在，必會照顧好小少爺……安心去吧……”說著，又是一番哽咽。
老嫗鬥篷下藏著一個繈褓，裏麵乖乖包著個幼小的嬰孩兒，老嫗抹抹淚，將白玉藏在繈褓中，貼著嬰孩的身側。老人家上了年紀了，過度的悲傷和勞累讓她有些疲憊，將懷中的嬰孩往懷裏攏攏，讓嬰孩靠著她取暖，漸漸的……老嫗在馬車輕微的顛簸著睡去。
那繈褓中的嬰孩眨呼眨呼眼，打量著身邊的環境，精神頭很好。可他卻不知，他現在是天底下所有可憐孩子中一個……他的爹爹逃家不見蹤影，可憐他的娘親隻是他爹爹眾妻妾中的一房，大家在逃難時都不關心她，還嫌她挺著個大肚子會成為累贅……他娘親挺著八個月的肚子被狠心的丈夫拋棄了。他娘親在傷心絕望中將他生下，然後也拋棄了他，撒手人寰。
他娘親著實也是個可憐人，千裏迢迢的嫁過來與軒家結姻。軒府變局時她正懷六甲，成了大家逃命的累贅。大家都跑了，隻剩她陪嫁過來的奶娘依舊對她不離不棄。她一度傷心欲絕，是奶娘時時陪伴在身邊，叫她要堅強的活下去……她挺了兩個月後，腹中的孩兒還是早產了。她知道這一關自己是熬不過去的，生產時她緊緊抓著奶娘的手，求奶娘帶那個福薄的孩子遠走他鄉，但如果那孩子出世後就夭折了……那就請奶娘一盞油燈將他們母子送去個沒有絕望的地方。
孩子順產，雖說個頭小了一些，但身體很健康。她看著孩子，在悲痛中閉上眼……
奶娘將她屍首火化了，順帶將那處讓人悲傷絕望的地方也毀去。
老嫗身邊隻有一個包裹，裏麵裝著些許盤纏，還有嬰孩的衣物。
……
馬車行至一處分叉路口停下了，車夫掀開車簾，“老人家，你是要去安陽府，還是要往京都去呀？”
老嫗抬頭，茫然的看著車夫——她沒出過門，小姐去哪她便去哪。此時小姐不在了，她心中已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小哥，去哪邊遠一些？”老嫗想著小姐生前說，讓她帶著孩子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那麼……她就去遠的地方吧。
“安陽離這兒最遠，過去要七八日的車程……這都快過年了，您老人家怎麼不在家裏坐著，還要出遠門呢？”車夫拍拍肩上的雪片，心想這天真冷，又下雪了！
老嫗一聽到家，兩行淚就止不住的流，垂首哽咽了許久，“家裏……沒人了……”
車夫也是個好心人，見老嫗垂淚，也不再多問，“老人家，我得趕回家過年……這樣吧，我再送你一段，幫你找輛去安陽的車。”
老嫗點頭，摸摸身邊的包袱，心裏細算著包袱裏的盤纏到安陽府後還能用多久。
馬車在風雪中慢慢前行，車後麵兩道車輪軋過痕跡很快被風雪吹散，掩埋……最終沒有痕跡。
好心的車夫幫老嫗找了個回安陽府的商隊，老嫗付了路費，謝過車夫後撘上去安陽的馬隊。
數日來，老嫗一直默默的坐在商隊最後的夥夫車上，那些漢子瞧著老嫗年邁，對她還很客氣，每日做好飯菜後都回去留出一份給她和那個小嬰孩……
還有半日的車程就到安陽境內了，此時已然是日頭當空，商隊停下來撘灶生火，準備午食。
那些夥夫利索的將風幹的火腿肉切片，倒入鍋中燎炒一遍，再蒸上一鍋白米飯。夥夫們一邊忙活一邊聊著天，說著晚上就能到家了，家裏的娃兒是有多久沒抱過了，互相佻儻自家裏的娘兒們不知有沒有想他們……
老嫗默默的坐在馬車裏，她一個婦道人家實在不好在一群漢子麵前拋投露臉，她靜靜拍撫著懷裏的嬰孩，聽著外麵的夥夫講他們一年裏的所見所聞，隱隱約約的聽到他們在說清城軒府……老嫗心中一緊，悄悄往車門口挪挪身，聽著外麵的人說軒府的事。
不聽還好，這一聽，老嫗才知道她坐的這趟商隊是軒府的一個大債主！軒府倒了他們沒要到債款，正在唾罵軒老爺，更多還咒罵著軒氏子孫都不得好果……老嫗不敢再聽下去了，捂著嬰孩兒的耳朵，痛苦的閉著眼，兩滴濁淚靜悄悄的從眼角溢出。
老嫗趁著商隊整理物什準備啟程的空檔，抱著嬰孩兒悄悄走了，在她坐的那輛馬車裏留了錢，算是答謝他們這些日子的好心照顧。
再翻過前麵一個小山頭就能看到進安陽城的官道了，老嫗一腳深一腳淺的在山穀的雪地裏蹣跚行進，她眼前除了白茫茫的雪和幹枯的樹丫，什麼都沒有……
空曠寂寥的山穀上方，偶爾會有孤鷹盤旋哀鳴而過，蒼鷹在空中盯著山穀裏那深藍色的點兒，似是在觀察那個物什是不是獵物……
不爾，空中的又飄下鵝毛大小的雪片，雪落在地上越來越厚，老嫗的羅裙早已讓雪浸濕到膝蓋的位置，刺骨的寒氣不住的往她膝蓋窩裏滲……老嫗年邁，加之雙腿讓雪凍得僵硬，她越走越慢。天黑後，她都沒能翻過山頭，隻能在山中找個擋風的地將就一夜。
那嬰孩早已餓得無力哭號，老嫗老了，沒有奶水可以哺喂嬰孩。天寒地凍的她也無處找食，隻有將指頭咬破以血喂哺嬰孩。老嫗在小山頭找到一處亂石堆，勉勉強強可以擋住刺冽寒風的侵蝕，她抱著小嬰孩在亂石後蜷縮了一夜。
天將亮，老嫗強忍腿上的僵痛，抱著孩兒往青城趕……嬰孩受了寒，此時正燒得跟個小火球兒一般，又餓又難受，嬰孩啼哭的聲音猶如貓嚀。
走了三個時辰，這一路老嫗都是走走停停，總算上了安陽城的官道，路上行人馬車也漸漸多了。但老嫗已經走不動了，她絕望的靠在一棵老樹下，她摸著嬰孩燒得通紅的臉蛋兒，望著遠處的來來去去的行人。
“憐兒，婆婆對不起你娘親……”老嫗黯啞的咕嚕一句，眼角微微的濕了，為提住嬰孩的一口氣，她將十個指頭都咬破了，那手已被被寒風凍得幹裂紅腫。
這個嬰孩像極了他娘親小時候，他娘親的的乳名就叫憐兒，老嫗看著嬰孩就想起二十年前的小姐，當時她也還是個繈褓裏的嬰孩兒……雖說不是正妻生的，在家裏位份不高，但也是個含著銀勺子長大的小姐。
是她將小姐奶大的，看著她會走，會跑，會喊她奶娘……再看著她風光嫁進軒府，懷上小少爺……她們給小少爺繡了小肚兜，虎頭鞋，等著孩子降世後穿上。但是軒家突變，她家小姐竟被無情的拋棄，以致最後是帶著怨恨淒涼離世。
老嫗看著鉛色的天空，估摸著一會兒又會有一場大雪要來……罷了，罷了，就將她和苦命的小少爺埋了吧，小姐沒了，她也尋思著活著沒有盼頭……不如歸去罷。
老嫗疲憊的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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