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11 更新時間：14-01-18 00:26
“江湖很大，要藏一個人很容易；江湖也很小，要找一個人同樣容易。”
回到風月樓，歇口氣，再喝一口侍從剛送過來已經冰過的美酒，柳爺才慢悠悠的非常愜意的，說了以上的開場白。
雲昊川麵前的桌麵上放著的是一碗同樣冰鎮過的酸梅湯，雙手貼著碗身，感受那一陣陣透心涼意，雲昊川微微歪著腦袋抬眼直視柳爺雙眼，眼中流露出對柳爺莫名其妙開場白的疑惑。
柳爺笑一聲，調侃道：“我發現你最有趣的地方還是你這雙眼睛——明明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也不愛說話，你是怎麼做到一個眼神就能讓人知道你大概在想什麼的？就好像這雙眼睛本身就會說話一樣……”
“柳爺，我不是啞巴。”雲昊川表示，被他說是啞巴這件事，他還記著。
柳爺哈哈兩下，笑容越咧越大：“你小子，心眼忒小，多久以前說的話，現在還記得。”
雲昊川回以冷眼：“柳爺，你離題了。”
才記起自己有正經事要說似的，柳爺整了整神色：“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是忽悠你玩兒，就想告訴你，江湖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些人不用藏也不會被找到，而有些人不管怎麼藏都一定會讓人發現。”
雲昊川皺眉，這次實實在在把自己的疑惑問出口：“……什麼意思？”
像是已經篤定雲昊川在裝傻，柳爺勾起半邊唇角，笑得妖魅邪氣：“都有人找上門來了，還不說實話嗎？——你或者那個小子，和雲氏一族到底是什麼關係？”
——雲氏一族？
“不認識，湊巧都姓雲而已。”雲昊川想了一下，加上一句，“也許你可以去問問和我長一樣的那個人……他也姓雲，大概有點關係也說不定。”
答案並不稱心如意，柳爺笑容斂起，不高興的語氣透露出一絲危險意味：“你知道，騙我是沒有好下場的。”
“……你認為我是說謊，我無話可說。”
麵對一個清楚表露“危險”信息的人，無動於衷，雲昊川暗想自己是不是有點……壞掉了？
——真是奇怪的想法……
柳爺眼睛緊了緊，微微眯起，目光銳利壓迫：“你還真是有恃無恐……”
“我隻是說了實話。”雲昊川麵不改色回話。
片刻沉默。
柳爺忽然又像個神經病一樣仰頭大笑起來。
發覺自己大概被耍了，微微囧著一張臉，雲昊川這時候特別想拿什麼糊對麵肆無忌憚、極其誇張笑得快岔氣的人一臉。
柳爺笑夠了，喝一口酒潤潤嗓子：“你還是那麼有趣啊……好了，不逗你玩兒，說正經事。”
雲昊川很想回他一句“你這臉就不正經”，但天性使然，雲昊川小小呷一口冰鎮酸梅湯，決定不管麵前這人再說什麼都不插話了。
“爺剛才說的話是真的，雲氏一族昨天有人找上門了。”
柳爺說著，將進門的時候就著人送來的一直放在他手邊的一幅類似畫卷的東西遞給雲昊川，示意他打開來看：“雲氏一族現在的少當家讓我風月樓給他找一個人——就在這畫上。”
雲昊川沒有急著打開，把畫卷拿在手裏，微微發愣。
“你如果是江湖中人，大概就能知道，我風月樓做的可不僅僅是風月生意，還有消息買賣——雲氏一族作為江湖上五大家之一，已經淡出江湖多年，這次忽然找上門來，相信畫卷上的人對那個少當家而言必定非比尋常……也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人那裏得到的消息，得知爺這裏剛好有這個樣貌的人就找上門來了——若非這些天你們都呆在歐陽十一那裏，說不準還能和那個少當家碰上麵。不過，爺看你和那小子過得那麼落魄，猜想你大概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就沒有告訴那些人你兩人的行蹤——這個你可得心懷感激——爺為了你還是第一次對送銀兩上門的客人知情不報啊！”
嚴肅沉著說話的柳爺看起來極其氣勢，但顯然，最後那句邀功般語氣蕩漾的發言令他的形象徹底破功了。
“……你應該去找另外一個人。”雲昊川把沒有看過的畫卷推回去，神情淡然。
——他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這句話，雲昊川無法對人說出口。
“爺是不知道你和那個小子發生了什麼事以致於現在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意說了，但是這件事，爺覺得和你一定也有什麼關聯……這畫卷，據說是請了很有名的畫匠根據那位雲氏少當家口述一點一點描摹出來的，而重點卻不在畫上，而在那位少當家說過的話。”
長久的停頓，柳爺期待的看著雲昊川，毫不掩飾吊人胃口的意圖，等著雲昊川問那句“什麼話”。
換做其他人，肯定會忍不住開口問，但是柳爺麵對的是雲昊川，那麼就注定了結果會令他非常失望。
雲昊川定定的回視他，就是不開口。
略抓狂，柳爺首先耐不住性子：“啊啊，你這人也太沒趣了！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那位少當家說了什麼嗎？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雲昊川淡定臉，捧起酸梅湯小小喝一口。
嘴角眼角都有點抽搐，柳爺敗下陣來——
“跟著那位少當家一起來的是雲氏一族的長老……啊，說是長老，那人倒是年輕得很，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不到的樣子，最多比那位少當家虛長幾歲，不過據說雲氏一族有一門絕學練到最高境界便能返璞歸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話，說不定那位人物就非常了得……”
東拉西扯，柳爺再一次故意偏離話題，並仔細觀察雲昊川是不是有神色變化，結果自然是再次失望。
徹底無趣，撇撇嘴，柳爺總算說回重點：“那位年輕長老告訴我，畫上的人是他失蹤了兩年的弟弟，因為雲氏一族當時有規定：‘凡是江湖行走不得牽涉門庭、不得過於招搖、不得追名逐利，違者驅逐以戒。’所以，他弟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一直默默無名，但盡管如此，作為一個孝子，他弟弟每個月都會傳書一次給他爹親娘親，直到兩年前，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那個弟弟留了一封很奇怪的書信，之後就一直沒有過聯係。”說到這裏，柳爺從懷中摸出一張折痕深刻的泛黃紙張攤開給雲昊川看，“就是這個。”
紙上隻有兩個字，工整秀氣，筆鋒雅致，非常好看。
雲昊川盯著那張紙看半天，訝異於原來真有人會把東西藏在衣襟裏，同時心裏發囧——
“我不會認字。”
承認自己是個文盲真不是件長臉的事，雲昊川現在深刻懷疑麵前這擺著正直臉的人是在找茬。
柳爺手一抖，訕訕的把紙張收回：“這上麵寫的是‘勿念’……那位年輕長老說了，他弟弟名字是雲隱。”
“……那您就更應該去找那人，而不是拉著我在這裏浪費口水。”
“我不是說了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位少當家說的話……那位少當家說，他要找的人是他哥哥，雲昊川。”
柳爺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雲昊川沒有回答，抿直雙唇，微微蹙眉顯露一絲難得的凝重，反問：“那位少當家，叫什麼？”
“我聽那位年輕長老叫他‘子燁’，但他讓我告訴他哥哥‘雲昊川’的名字卻是‘雲默攸’。”
“雲默攸”三個字從柳爺口中說出，於雲昊川而言，無異於一聲炸雷。
腦中在那一瞬間出現那天從救生梯摔下來的情境，雲昊川清楚的記得，第一個向自己撲過來的就是雲默攸，之後才是秋江和雲翳……本應該隻是“雲隱”的人都可以成為“雲翳”，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呢？
——可是，他從來沒有聽雲默攸說過自己也有一個“前世今生”的事。按道理來說，雲默攸現在會有一個“雲子燁”的身份，必然和雲翳一樣有一個“前世今生”的故事。是雲默攸之前沒有想起？還是雲默攸的“前世”本來就和“雲隱”無關？……這樣說不過去。雲隱如果真的是雲氏一族的人，作為少當家的“雲子燁”不可能和“雲隱”無關。“雲子燁”和“雲隱”有關，就是說雲默攸的前世和“雲隱”有關……
雲昊川的目光黯下來，想到雲默攸對自己的執著，想到雲翳和自己長一樣的臉，想到秋江，以及，被秋江錯認為“雲隱”的自己。
和這些都有著自己的前世今生的人不一樣，雲昊川沒有前世，隻有今生。
——來到了這個屬於“前世”的世界，雲翳穿回了名叫“雲隱”的皮囊，雲默攸穿回了名叫“雲子燁”的皮囊，目前還沒有消息的秋江如果同樣來到了這個世界也隻會穿回屬於他自己前世的皮囊，唯有他雲昊川，從來隻有“雲昊川”這一個皮囊。
半垂下眼瞼，雲昊川嘴角不知不覺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柳爺驚訝的看著鮮少有表情的雲昊川嘴角的那一抹笑，想著這世上怎麼能有人笑得那麼柔弱、那麼溫和，就好像想起了什麼特別值得懷念的事情一樣，夾著一絲眷戀、一絲寂寞，又好像是那件事情結局非常不如人意，於是染上了感傷、染上了心酸，以及莫名的自嘲。
一個讓人難以把握真實情緒的，非常複雜的，絕對沒有開懷的笑容。
“喂……你還好吧？”
柳爺看著這樣的雲昊川，心裏生出一種奇異的擔憂，就想問一問，倒沒有想過這個有時候有口無心但大多時候有心無口的人會給他回答。
雲昊川推開貼著掌心的瓷碗，半垂下的眼瞼輕輕一顫，轉動那雙黑溜溜但無神的眼珠盯著自己攤開的掌心，淡笑著，柳爺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了的時候，他卻開口了，說：“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沒有什麼不好的。”
——這已經不是他可以涉足的世界了，為什麼自己的命運線還能變得如此清晰，仿佛它原本就該是那樣的呢？
柳爺張張嘴，發現麵對這樣奇怪的雲昊川，就算他心頭有再多疑問都沒辦法問出口了。
“……柳爺。”
兩兩相對，相看無語。
壓抑的氛圍讓見慣大風大浪的柳爺莫名想回避，已經在想該找個什麼借口才可以顯得很自然的離席，雲昊川忽然主動開口了。
“啊？”
柳爺差點沒能反應過來。
“雲子燁真正要找的人，就是‘雲隱’，和我無關。”
——他不過是“雲子燁”的下輩子陰差陽錯遇到的，和“雲隱”有著相同容貌的人。
“你……”
——是不是要哭了？
柳爺在這句話出口前，把它嚼爛咽回了肚子裏。
——這人臉上那個莫名其妙的笑容明明就還在，自己怎麼會產生一種他即將落淚的錯覺？就和那時候他說他“想回家”時的感覺一樣……
“‘雲隱’……那個人還在歐陽十一那裏，柳爺可以這樣告訴那位少當家……他要找的‘雲昊川’本來就應該是‘雲隱’。”
柳爺皺眉：後麵那句話怎麼聽感覺都很奇怪啊……
“另外，不知道柳爺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請求您。”
鄭重其事的語氣。
“……你說。”
“萬一‘雲隱’來找我，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裏……也不要告訴雲默……雲子燁，不要告訴雲子燁，這世上還有一個叫‘雲昊川’的人。”
非常古怪的請求……卻非常的有趣。
隱約窺見某些秘密的棱角，柳爺先是為雲昊川的請求詫異，接著，邪笑：“幫你，我有什麼好處？”
“……我一無所有，柳爺還想得到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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