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71 更新時間：14-01-27 16:25
女子輕搖小扇，坐在青石板鋪就的廊上哼著曲子，她的頭輕輕倚在朱紅的柱子上，明黃色的碎花緞裙下覆著白色的玉足和石板上幾點青綠的苔蘚，精致的繡花鞋整齊的擺在一旁，單邊發髻上斜斜的插著幾多絹絲黃花，女子的樣子很是自在悠閑，“屏兒，這剛初春還有些涼意，你穿的單薄，回房歇息吧！”少年溫柔的拾起女子的繡花鞋想要替她穿好，女子慌得把繡花鞋奪過來匆忙套在腳上“屏兒長大了，終於知道害羞了。”少年俊美的臉上雖有著最明媚的笑顏但卻毫無血色，透著幾分病態，女子仍輕輕搖著小扇道：“哥哥，你說緣何世間有悲歡，緣何世間有聚散？”男子無奈的笑笑說：“你整日呆在這裏胡思亂想，可別憋壞了身子，快回去吧！”女子抬眼望著男子，目光憂傷深遠，仿若經曆了許多滄桑之事。“哥哥，你身子不好，不要總惦記著我，何況，你就要為人夫了，還是多惦記著婚期吧。”女子翻了個身繼續哼唱著那首曲子，男子裏在旁邊靜靜的聽著，這曲子，從記事起，妹妹便日日唱給他聽，她倒也不覺得膩味，隻安心聽曲，屏兒便死死扯著他的衣袖問他可想起什麼，他隻得搖頭，屏兒便滿臉失落，自此她便話少了許多，每日便是坐在這裏唱曲……
男子突然從襟口掏出帕子捂在嘴邊咳了起來，女子起身想扶她，不料廊子那頭急急跑來兩個女子，打頭的那個一身華美的仙鶴流雲錦絲裙，頭上的飾物發出好聽的叮當聲，複雜的發髻顯得她華美之至，她蹙著眉輕拍男子的背，柔聲問：“惜華好些麼？”她又轉身對侍女說：“快去端些茶水來。”侍女一福，便匆匆離開，男子收起帕子說：“沐惜華謝過柔薏郡主。”柔薏臉一紅柔聲道：“馬上就是自家人了，不要再這麼生分了。”柔薏轉身對女子說：“惜屏，你若真是為了你哥哥好，就別再耍小性子了！”女子起身淡淡看了柔薏一眼說：“是，惜屏告退。”柔薏有些生氣，道：“你若真心為你哥哥好，又何必裝的無關風月的樣子！”女子垂下眼簾邁步走出長廊，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她這樣疏遠他是為了他好，本以為他們這一世可以修成正果，可造化弄人，不曾想，他卻是把她忘記了。她愛了他兩生兩世，亦痛了兩生兩世，第一世，她把愛給了他，第二世，她把心給了他。今世，他是沐尚書的長子，沐惜華，她是他的親妹妹，沐惜屏，雖然能相望相親卻不能相愛，但她已經很滿足了，能夠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娶妻生子，然後默默地離開，遠離著世間的種種恩愛纏綿。
中廳內——
桌上擺滿了佳肴，沐宓峰望著那桌上唯一空著的位子，皺起了眉頭，“屏兒怎麼還不來用膳？”“爹，屏兒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沐宓峰起身舀了一羹湯給柔薏郡主，賠笑說：“柔薏郡主莫怪，我這女兒平日裏嬌縱壞了，實在不還意思。”柔薏抿嘴一笑道：“無礙。”沐宓峰望了望一旁一言不發的沐惜華說：“華兒，明日你們就成婚了，你可要待郡主好些……”“爹，我去看看屏兒。”不等沐宓峰答話，沐惜華便起身匆匆走了出去，柔薏放下瓷碗，眉頭緊皺，桌下的手猛地攥得緊緊的，又是沐惜屏！
沐惜屏呆呆的望著仆人們匆匆忙忙的布置院子，張貼著囍字，紅紅的燈籠一直從府門掛到了自己房門口，心如刀割，原來自己隻能為他人作嫁。她舉起一旁的酒杯狠灌了一口，“瓊漿玉液一壺酒，能消心頭幾杯愁？”沐惜屏高高舉起酒杯，望著那一輪殘月，幾分醉意湧上心頭，才發覺今夜越發的難過。“屏兒！”沐惜華奪過她手中的酒杯“莫要再喝了！”沐惜屏抬眼看著他，眼角有些濕意“哥哥！”她伸手攬住他，沐惜華見她這個樣子心疼的問“怎麼了？”“痛。”沐惜屏把手放在胸口“這裏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哥哥，我以為我可以忘掉，可到頭來卻發現我一直是在癡人說夢，感情之事怎麼可以說忘掉就會忘掉？”“屏兒，你醉了。”“不，我沒醉，你說你為什麼不記得我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沐惜屏抓著沐惜華的衣領聲嘶力竭的吼著，哭著，她伸出手輕輕拂過惜華的眉，“你一點都沒變，明日你便是他人的夫了，讓我再好好看看你，好不好？拾肆……”拾肆？沐惜華皺著眉看著眼前喝醉了的沐惜屏，輕輕歎了口氣，“屏兒，好屏兒，別鬧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沐惜華想扶女子起來，不料心頭一陣刺痛，竟咳出血來…這病怕是入了膏肓了…
清早沐惜屏從榻上醒來，隻覺得頭痛欲裂，“小姐，喝口茶漱漱口吧。”侍女端來茶點遞給她，沐惜屏搖搖頭問：“現在幾時？”“回小姐，正值晌午。”“是麼。”沐惜華起身披了件單衣推開窗子，一陣熱鬧的喜樂聲傳了進來，隻見到在眾人的簇擁下，沐惜華手持紅綢帶牽著柔薏朝大廳走去，他一抬頭正看到臉色蒼白的沐惜屏，不料賓客卻擋住了他的目光，沐惜屏木然的望著他們的身影隱沒在眾人的歡呼中，原來，送親是這般難受，拾肆，何時你才能一身喜服滿目春風的挽著我的手，讓我做一次你的新娘？隻做你一個人的新娘。
“你先下去，我要一個人靜一靜。”沐惜屏讓侍女下去，自己一個人靠在牆角緘默著，緩緩地笑開，取出信紙，細細的寫著：“哥哥，惜屏此生唯一的願望今日已經實現，終於可以放心的離開了，惜屏此生不想委身他人，隻想青燈古佛相伴，剪了頭發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姑子，哥哥，無論今後你是否想起前世種種，我隻要你記得，你我緣分已斷，就如這斷發，再無瓜葛。莫尋。”止筆，沐惜華散開發髻，輕輕割下一縷青絲，發絲落地，人已不在。
待到沐惜華看到信時，已是掌燈時分，他望著那縷青絲，瞪大了雙眼癱坐在地上，屏兒，你若不喜歡我娶妻，我便不娶，你若不想嫁人，那便不嫁，為何要離開？突然，他雙手一緊，眼前發黑，一口鮮血染紅了信紙。
羽拾肆陷入了昏迷，“拾肆，拾肆。”女子的聲音棉若飄絮，“是…誰……”沐惜華努力想看清，卻看見一個女子一身華衣和一個白衣男子坐在亭子裏執手相看，男子微笑著對女子說：“生當同衾，死當同穴。”
他又聽到男子冷漠的說：“長公主，你我緣分已盡。”
撕心裂肺的呼喚：“蒼歌——”
溫柔的說：“我們再相遇，我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我們一起騎馬泛舟，自由縱橫在天地間，漠北射雕，江南聽曲，暢遊時幕天席地，飲酒舞劍……咳咳……雅致時，紅袖添香，燈下吟詩……就這樣一直到老……”
不舍得說：“下一世，你……若不是長公主，我若……不是……少將軍，那……我們便在…在……”
幸福的說：“她是個凡人，確實這三界最最美好的女子。可是…我卻負了她……”
深沉的說：“無論你是月蒼歌還是花染，我所愛的隻有你一個而已……”
男子和女子的麵目愈漸清晰，他終於看清那個女子就是沐惜華，而那個男子便是自己，三生三世的記憶終於拚湊起來，他，叫羽拾肆。她，叫月蒼歌。沐惜華終於睜開雙目，顧不得整理衣衫就像門外跑去，他要去找屏兒，告訴她他記起來了，他要娶的從來都隻有她一人，就算他是她的哥哥又如何？大不了被世人唾棄！可他覺得身上毫無力氣，“少爺！”侍女忙扶住他，“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不，不是！”“我自己的病我知道……”說著他推開侍女，來到長廊上，坐在沐惜屏常坐的那個地方，“少爺，咱回去吧！”“你下去吧，我就在這裏等，等我的蒼歌回來。”沐惜華苦笑道，上一世把她傷得那麼深，本想忘了她，不想她仍是放不下，好吧，他承認，他不願忘記她，不願忘記這一切……
沐惜屏席在香蒲上，一身青藍道衣，手持佛珠，嘴裏念著經文，一旁的侍女噙著淚使勁的扯著她的衣角哽咽道：“小姐，小姐，少爺真的快不行了，您就去看看吧！他休了柔薏，全心全意等著您回去。”沐惜屏緩緩睜開眼，點了檀香侍女說：“你回去吧，告訴他，就算他記起前世種種，我也不會回去，我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沐惜屏起身走進佛堂，拾肆，我隻想讓你開開心心的活下去，放下我，忘記我，才可堪破。你既已選擇忘記，我便選擇離開，你為何還要想起？這絕情的人就讓我來做吧。
“她還是不肯見我……”沐惜華散著長發，披了件薄衫坐在廊上，臉色蒼白的有些透明，他揮揮手示意侍女退下，就這樣自己一個人坐著，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手中那縷青絲，蒼歌，為何我們總要兩兩相忘，彼此錯過？沐惜華的眼前慢慢變黑，他努力的想再多等一會蒼歌，可她往日的身影在自己眼中慢慢淡去隱入無盡的黑暗，拚盡全力，七荒六合的擔心，五湖四海的不舍，也隻化作心底深處一聲無痕的歎息，散入了生生世世的輪回中…蒼歌，我怕是要走了…手中的那縷青絲終究還是從他冰涼的手中滑落，柔柔的鋪在了石板上……
“今汝斷發而去，吾隻覺心痛難耐，黃粱一夢，憶起前世種種。”
“今重遊長廊，感物傷懷，甚是心傷。”
“午夜夢回，挑燈立府門前，盼汝歸來。”
“蒼歌，胡不歸，胡不歸？”
“蒼歌，你可知，我多想娶你為妻！”
“吾感壽限將至，盼汝速歸！”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愛是毒，恨也是毒，除盡情毒，原來隻是念念不忘，生死亦哀。”
“蒼歌，今生別無他願，唯願你一生長樂安康。”
沐惜屏握著手中厚厚的一遝信紙跌坐在佛堂，“小姐，公子留下的隻有這些了……”侍女想攙沐惜屏起來，卻被她一把推開，隻見沐惜屏瘋了似的衝向對麵的山坡，見到的確實青石黃土一方新墓罷了，“拾肆，你出來啊！”沐惜屏搖晃著墓碑叫道，“拾肆，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安安穩穩做你的妹妹不好麼？非要出家，拾肆，你出來啊！你出來啊！”沐惜屏緊緊抱著墓碑不肯鬆手，拾肆，都是我不好，是我自私，是我狠心，求求你活過來，活過來……良久，沐惜屏一身嫁衣，鳳冠霞帔微笑著跪在墓前，伸出手輕撫著墓碑緩緩地說“拾肆，我做你的妻好不好？”她笑的傾國傾城，端起喜盞在黃土上澆了一杯清酒，“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沐惜屏對著羽拾肆的墓輕輕磕了下去，緩緩吐出下一句話“送入……洞房……”沒有熱鬧的喜樂，沒有親人的祝福，沒有紅色的囍字，沒有龍鳳紅燭……隻有蒼歌，新墳和飛舞的白幡。
拾肆，這一世，你我又算錯過了，這一次，唯一對的，是我成了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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