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搞錯一章)

章節字數:3949  更新時間:14-02-27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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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行的情況很好,已經脫離了危險期,隻是體力還沒有恢複,子鶯將他移到另一間屋子,放心讓雁峰照看。

    現在堂屋的蒲席上女孩子安靜躺著,先前那一點點暖意早已消散開去。她身形比雁聲略為瘦小,麵容卻有七八分相似,孟子鶯想象她活著的時候,如何綠鬢如雲顧盼多情,秀美之中更帶著三分豪氣,劍膽琴心,如春在花,如意在琴,令人不敢逼視。

    孟子鶯心裏怪自己,若把在路上打尖住宿的時間都節省下來,早點到來,會不會能挽救這女孩子一命?亦或是這女孩子早已透支了生命,勉強支撐隻為了把那一絲縈繞不去的暖意和眷戀經由自己傳達給兄長?

    無怪白雁聲這樣看重她,換做是白雁聲在這裏,眼睜睜看著最心愛的妹妹粉麵成土,彩雲易散琉璃脆,會怎麼做?

    孟子鶯雙手合十,淚盈於睫,悄聲道:“對不住,雁蓉妹子,我必須要給白大哥一個交代。”

    他從雁蓉的頭發開始,雙手一寸寸地檢查,到脖子時,隻見她胸口掛著一截紅繩,卻沒有墜子。解開她的貼身衣物,見她胸腹幹癟,顯然多日沒有進食,腹上纏著一塊布條,扯開看有一塊淤青,時間有二三個月了,摸上去像是曾斷了一根肋骨,接口處凹凸不平,子鶯無法想象她是怎麼帶著兩個弟弟忍著劇痛,在深山裏東躲西藏。等到他摸到雁蓉的手臂之時更為驚詫,手腕之上遍布劃痕和割傷,血跡透過布條印染出來,待他將袖子扯高之時,隻覺雙目模糊,連她的倩影也看不清楚了。

    縱然蹈過屍山血海,孟子鶯卻再也無法麵對這樣一個女子。他匆匆將她身上衣物整理好,逃也似地跑了出來,站在院中忽而低頭垂淚,忽而仰天大口喘氣。

    過了好一會,他依稀聽見隔壁傳來人聲,似是雁行醒轉,便抹了抹淚水,走過去看看。

    白雁行吃些幹糧有了力氣,靠著雁峰好奇地看著孟子鶯,子鶯與他說了兩句話,問道:“雁行,你告訴我,你睡了幾天了?姐姐都在幹什麼?你們一直吃什麼?”

    雁行小腦袋搖搖,怯怯道:“我不記得了,一會醒一會睡。阿姐一直在照顧我,我們吃的是肉湯。”

    雁峰忍不住插話了:“老四你胡說什麼,家裏連半粒米都沒有,哪來的肉湯?”

    雁行不滿道:“就是肉湯,我沒有胡說,香香的肉湯,山雞湯。我一直喝來著,阿姐說在山上撿來的。”

    雁峰瞪大眼睛,道:“耗子湯還差不多。就是耗子湯也沒有了。這滿山的活物都早叫人捉光了。你做夢在喝肉湯吧。”

    雁行被罵小嘴一扁,儼然就要哭出來,子鶯一直發呆,這時連忙摸摸他肉乎乎的小臉,哄道:“雁行乖,不哭。”

    雁行委屈道:“我要阿姐。”

    子鶯安撫他道:“姐姐累了,睡著了,雁行乖乖睡覺,明早起來和姐姐玩好不好?”

    將雁行安置好了,子鶯把雁峰叫出來。做哥哥的這時十分鎮靜,簡直有白雁聲的幾分氣度,強忍悲痛道:“子鶯哥哥,雁行不懂事,先瞞著他好了,阿姐的後事怎麼安排,你說了我就去做。”

    子鶯道:“你去找幾件你姐姐平素愛穿的衣服,還有首飾什麼的,讓她走得體麵些。”

    雁峰翻箱倒櫃哪裏找出什麼衣服首飾,隻有雁聲昔年的一件長衫還算完整,拿來給雁蓉裹上了。家裏也沒有棺材和下葬之物。

    兩人坐對無言,愁雲慘淡,過了好一會,子鶯問:“你姐姐脖子上的紅繩原來吊著什麼?”

    雁峰道:“是一塊玉佩,和阿兄的是一對,雁行剛發病的時候,阿姐給我去永城延醫求藥。被守城的蜀兵搜去,不放我進城,還拿弓箭射我。”

    子鶯聽說和雁聲的是一對,當下讓他描述還嫌不夠,找了紙筆畫了圖形出來,往懷裏一收,道:“我出去找些東西來,你好好看家,我晚上定會回來的。”

    子鶯騎了一匹馬往永城去,其時已是黃昏,他將馬栓在林子裏,待暮色降臨方混進城去,找到燈火最為通明的守備府,在裏麵悄悄探查。在後院一處人少的地方,見有兩個甲胄在身的軍人從屋裏出來,拱手道:“陳將軍,這就告辭了。”

    那將軍隻嗯了一聲,並未出屋相送,子鶯聽見關門聲後,見那兩人走出院子,正準備找路下去,忽然手邊的一塊瓦當被一物觸動,隻聽屋內人喊:“是哪位朋友,下來一會吧。”

    他便大大方方躍下來,從正門進去反手關上。屋裏遍布書架,一個中年人正在書桌前練習書法,中等身材,布衣白袍,待他抬起頭來,兩人俱是一震。

    “九公子,多年不見,你長這麼大了。”那人放下手裏的筆,端視子鶯麵容,不由感歎道:“看來“白頭孟九”的名號該改一改了。”

    孟子鶯不動聲色道:“風流雲散,一別如雨。將軍卻多了許多白發。”

    那人聞言順手拈下肩上落下的數莖白發,苦笑道:“真個是歲月不饒人啊。”

    孟子鶯“砰”一掌擊在身後書架之上,書冊古籍紛紛搖落,終於壓抑不住咬牙切齒道:“陳遠達,別人都說你用兵三十年治軍謹嚴,愛民如子,秋毫不犯,敢情是我聽錯了,那城外縱兵燒掠的是誰,堅閉城門不管民生疾苦的是誰?我看你是空負白袍將軍的美名。”

    陳遠達眉毛略抬了抬,似有所動容,負手向後道:“九公子天生聰慧,遭人嫉恨,這些年遠遊在外,我以為有所長進,沒想到,”他輕輕搖頭:“公子平日所課,絕世武功,帝王之學,竟不知過剛易折的道理。”

    過剛易折,這四個字好似跗骨之蛆,又好似一根毒刺刺在孟子鶯的肉裏,讓他臉色鐵青一時不能應答。

    陳遠達繼道:“若是九公子帶兵,十萬人打仗隻給五萬人的糧餉,九公子會怎麼做呢?聚而為兵,散而為盜,我也知兵患之深,蔓延天下,不過不破不立,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

    孟子鶯胸口起伏,情知此人是有名的儒將,輕易辯不過他,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由收斂怒氣,低聲下氣道:“陳將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有幾件小事相求。”說著從袖中掏出畫著雁蓉玉佩的紙片遞與他。

    陳遠達接過看了幾眼,嘴角上揚,道:“我替九公子找到此物,有何報答呢?”

    孟子鶯心中不由將他罵了千萬遍,卻隨口道:“他日戰場相逢,我退避三舍,讓將軍百招就是。”

    陳遠達一愣,忽然仰頭長笑,在他這西蜀數一數二的常勝將軍麵前也敢大放厥詞,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笑罷也無二話,走到窗前,呼喚下人,隻開半扇窗戶,另將半扇隱住子鶯所在,將紙片遞到外麵,吩咐幾句,自有人領命而去。

    子鶯等他重新將門戶關好,方從陰影中出來,朝他一拱手道:“多謝陳將軍,子鶯這就告辭了。”

    陳遠達卻道:“且慢。九公子,青荷夫人生前將你托付給雷門,若我記得沒錯,雷震幾年前在襄陽捐軀了,你現在和誰在一起?為何在永城?”

    孟子鶯一邊走一邊道:“抱歉,恕阿九不能相告。”

    陳遠達遲疑道:“九公子不想聽聽府裏的情況嗎?”

    孟子鶯腳下略頓,隻是搖頭。

    陳遠達若有所思:“和九公子在一起的,是胡人嗎?”

    孟子鶯扶門的手停了下來,十分詫異,轉身道:“陳將軍何出此言?”

    陳遠達世事練達洞若觀火,擺手道:“不是就罷了,算我多此一問。”明知他話裏有話,這下換孟子鶯不能善罷甘休非要問個明白了。

    陳遠達便道:“依那玉佩的紋飾來看,那是塞外胡族的春水秋山玉,九公子傾力尋找,怕是左右之人的愛物吧。”

    孟子鶯臉色微變,陳遠達出自西蜀名門,家學淵源,眼力獨到,素愛耽玩品鑒清雅之物,既然開口就絕無看錯的可能,他心中煩亂,一時也隻能把此事壓在心底。

    孟子鶯推開門戶,赫然見園中站立一人,全副甲胄,正是先前離開的兩名軍士之一。

    那白袍小將看他出來,手中持劍略一欠身道:“見過九公子。”

    陳遠達在屋中悠長道:“九公子,你五歲開始練孟家的不傳之秘寒江孤影劍,十歲時走火入魔,少年白頭,落下個白頭孟九的外號,這些年雷震為你洗髓換血,調理經脈,想必都已經好了。老朽出蜀之時,主公交代過,若是見到九公子,務必勸他回家。這是犬子陳森。森兒,你與九公子年紀相仿,便來向九公子請教請教。”

    還記得白頭孟九,曾消受畫堂絲竹,球場花酒,少年新生鳳凰雛,善才第一琵琶手。往事不堪回首,錦官城中種種,已成溫柔鄉裏的夢囈。孟子鶯輕輕合上眼簾,再睜開之時,已是目光如劍,“我懂了,若是不打倒他,今日就走不出這守備府,是吧?”

    春風沉醉的夜晚,蟲聲新透,群鶯亂飛,月亮羞怯怯露出半邊微紅的臉,亦或是注視它的人眼中含著血淚的緣故。一輛青蓬馬車,車前掛著一盞風燈,在永城郊外的鄉道上奔馳,微風吹起車簾,借著燈光隱約可見車裏擺著一具不大不小的嶄新黒木棺材,駕車的人狠命抽打著馬匹,前方是一個荒廢不久,了無人煙的村莊。

    雁峰聽見寂靜之中遠遠傳來的馬蹄聲,不由拿起地上的燭火,跑出堂屋。微光中一架龐然大物掀起漫天塵埃,朝他衝過來。

    “哪裏來的馬車?”他剛開口,孟子鶯從車架上滑落下來,半跪在地上,不由舉高燭火,見他身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得很。他從袖中摸出一物,拿到雁峰眼前,問道:“是這個嗎?”

    雁峰仔細一看,正是姐姐常帶在身上的飛雁同心玉,不由喜出望外:“子鶯哥哥,你好厲害,就是這個。”

    孟子鶯喘了兩口氣,站起來,道:“此處不宜久留,等天亮後將你姐姐下葬,我帶你們兄弟去臨溪。”

    他和雁峰合力將雁蓉的屍身抬進棺材裏,馬車裏還有些白布紙錢之類的喪葬之物,一並布置起來,家裏擺了個小小的靈堂。雁行半夜醒來之時,雁峰已經告訴了他真相,小孩子一時不能接受,又發起高燒來,嘴裏不住喊著:“阿姐,阿姐。”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留給他們哀悼的時光僅僅隻有一個夜晚而已。

    雁峰這一日經曆了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實在撐不住了,抱著雁行在靈前打起瞌睡。孟子鶯跪在棺柩旁邊,膝上放著一封信,是雁蓉寫給兄長還沒來得及寄出的手書,叫雁峰收拾東西時翻了出來。

    “我和我妹妹,也不知是誰學得誰的字。反正小時候她讀書寫字都比我強,我跟著她描紅,不知怎的字也像她。”

    他展開信紙,和白雁聲一筆一劃極其相似的痕跡,然而筆觸更為用力,轉折更為尖銳,不像女子的手法,好似一把斷劍,縱然劍刃已折,卻還閃著駭人的白光,一筆一劃仿若能割斷人的喉嚨。他簡直不能直視那滿紙寒芒,隻匆匆瞥了一眼,就重新合了起來。以血洗毒,割肉療親這樣的事隻在書本上讀過,自己還曾嘲笑過,孝心如此不若無孝。他凝視棺中人的麵容,始終無法想象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刀刀割下自己身上的血肉隻為了救活幼弟的狠心和決絕。

    和白雁聲長得那麼得相似,卻又那麼得不同,完完全全的兩種人。他手心裏捏著那方染血的玉佩,茫然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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