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516 更新時間:14-06-17 07:04
從矛盾故居裏出來,就像從幽穀裏一步邁進了鬧市,黑壓壓的人群擁擠在這條狹長的弄巷裏,陽光從上空的縫隙裏漏進來,照在一張張興奮而愉快的臉上。他們流進人潮裏,旭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用身子擋在她身後,為她騰出些空間來。陸竹妶抬眼看他,旭緊張地一笑,說,我怕擠散了。她不再說話,順著人流走出巷口。猛然一寬鬆,眼前是一條大道,對麵就是修真觀前的廣場了。旭放開她的手,指著廣場一邊的走廊說,那裏有位子,我們去休息一下吧。陸竹妶掃了一眼廣場,走向走廊靠近修真觀的一端。坐下朝對麵一看,裏側是天韻樓,靠近大路的是修真觀戲亭,正要上演桐鄉花鼓戲。旭問陸竹妶要不要吃點飯,她說等看完戲再說。等了一會,她突然說想吃雪糕。旭說女孩子屬陰,不宜吃太涼的東西。旭實在沒有想到她也會撒嬌,她努努嘴說我現在就是想吃。旭看著她笑了,說好吧。跑到小攤上買回雪糕,旭遠遠看見她斜靠著木柱,雙腿相疊倚在石凳上,兩臂交叉抱於胸前,眼睛微閉,帶上了銀白色的耳機。這副悠閑的模樣看著讓旭心醉。旭輕輕地走過來,用手碰了碰她的頭發。陸竹妶平靜地睜開眼睛,他把雪糕遞給她。她打量著那塊雪糕,說:“怎麼隻有一塊?”“我不吃。”旭說。她直起身子,伸手接過雪糕,說:“待會我請你吃飯。”“妶姐,我……”旭還沒有說完,陸竹妶就打了他胳膊一下,說:“快看!戲開始了。”先是出來兩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各抱一把樂器,亮相之後,退到戲台的左側,縱向坐下。然後,咿咿呀呀的音樂響起,在音樂聲中,一個旦角輕快靈動地邁著小碎步上場了。她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但字正腔圓,帶著南方獨特的口音,頗有些吳儂軟語的意思,贏得台下的一片掌聲。她手臂婉轉,指捏蘭花,眼波橫流,彎腰低頭,舉手投足間,別是一番風味。台下掌聲連連。戲台之下,雲集而來的眾生,能聽得懂戲文的就沒幾個,懂得欣賞的也許在今天能夠找到。大都是覺得好玩,覺得值得拍照留念,於是很多人爭相選地方拍照,陸竹妶坐在那裏拿起相機也拍下了幾個場景。桐鄉花鼓戲也和其他的地方戲曲一樣,更多的意義是一種曆史符號的印記。它們曾經在那個沒有電視、電影等現代媒體的年代裏,粉墨登場,濃墨重彩地扮演著日常生活裏精彩的一筆。小廣場依舊嘈雜,戲文根本聽不進幾句,旭俯下身子,輕聲對陸竹妶說,妶姐,那邊有皮影戲,要不要看看?她點點頭,起身把殘餘的雪糕丟進垃圾箱裏。
他們經過門口時,檢票員告訴他們,裏麵有皮影戲,去看看吧,也許幾年後就看不到了。這話聽著讓人禁不住生出幾分悲涼來。進去一看,在灰暗的屋子裏坐著二十幾個觀眾,白色影幕上演出的是一段《三打白骨精》的短劇。結束後他們到了幕後,不大的操作間裏有五六個人,看年齡都已在五十以上。
沿著天韻樓前的巷子往裏走,在第一個路口左轉,上行百十米,便到了彙源當鋪。這裏對旭來說,再熟悉不過了,然而這次陪著陸竹妶走過的每一個地方突然就不一樣了。他想起我這個在烏鎮生活了一輩子的人,為什麼總是說到現在才勉強與烏鎮說說話。那天他麵對看了無數次的一人多高的當鋪櫃台,忽然想起魯迅先生《呐喊——自序》裏的一段話,“我有四年多,曾經常常,——幾乎是每天,出入於質鋪和藥店裏,年紀可是忘卻了,總之是藥鋪的櫃台正和我一樣高,質鋪的是比我高一倍,我從一倍高的櫃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飾去,在侮蔑裏接了錢,再到一樣高的櫃台上給我久病的父親去買藥。”這時他才明白,在簡短的字裏行間蘊藏著多少無語言明的東西。一個孩子,仰著頭,麵對一倍高的櫃台上露出的居高臨下、陰晴不定的成人的臉,該是一種什麼心情呢?當鋪雖然為那些急於用錢的人解決了麻煩,但除了紈絝子弟、敗家子的荒唐行為之外,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典當來之不易的家財呢?他在這裏感到一種悲傷,他相信這種悲傷陸竹妶同樣也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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