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96 更新時間：14-03-26 15:40
廚房灶膛裏的火還沒有完全熄滅，發著星星點點的光，采薇看了看衣裳，直接坐在灶膛前的一段大圓木上，從右手邊的角落裏的幹草垛上，拿了一把幹草塞進灶膛裏，右腳跪在地上彎著腰，小心翼翼地不停地朝灶膛裏吹氣，嗆人的青煙從灶膛裏溢出來包裹了采薇，采薇閉著眼咳嗽著在地上胡亂摸索，終於摸到了一把鉗子，她不停地眨著眼睛，拿著那把長長的鉗子，伸進灶膛輕輕撥弄那把幹草，灶膛“騰”的一下著了，煙慢慢散掉，已經不會嗆到人了，采薇麻利地往灶膛裏又放進了一把幹草，然後站起來打量整個廚房。因為是成親這樣大喜的日子，張家廚房裏有肉有菜，而且還不少。它們已經被幫廚的人們做成了熟食，散發著噴香的氣味，勾得人饞蟲不停往外爬。采薇揭開冒著白氣的大鍋鍋蓋，裏麵是飯，真正的白米飯，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味。采薇暗暗咽口水，為了成親的規矩，她可是從昨晚就沒有吃飯了，現在肚子咕嚕咕嚕地叫，采薇捂著肚子，彎下腰慢慢往灶膛裏添幹草。這種饑餓的滋味采薇不是第一次嚐到，她知道怎麼應付它，忍忍就過去了，吃飯的時候多吃點吃飽也就是了。采薇微笑著將拿起的多餘的幹草抖落，熊熊燃燒的火紅的火苗映在采薇的臉上，讓她有些青白的臉色變得更加健康而且美麗。采薇將飯菜擺上主屋飯桌時，她見到了除了婆婆之外的張家人。坐在上座主位的是一個穿著看不出顏色的粗布衣裳，看起來超過六十歲的，老實巴交的老頭，他正在不停地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一股刺鼻的氣味和黑煙從他的嘴裏傳出來；左邊坐著一大一小兩位姑娘，應該就是她的大姑小姑，大的那個姑娘十歲左右，長得清秀宜人，穿著一件左衣袖補著兩個補丁的青色衣衫，怯生生地偷看她，見采薇回頭連忙轉開頭，雙手不停地揉搓著衣角；小的那個不過六七歲，與她姐姐不同，她有著一張精致而張揚的小臉，即使小小年紀也能夠看出來長大後一定是一位十分美豔的姑娘，她身上也是粗布衣衫，不過沒有補丁，而且是鮮豔的紅色，更顯得她活波可愛而且美麗，她瞥了采薇一眼，冷哼了一聲，轉過頭拿起筷子，首先為自己夾了一塊厚厚的肉，放進了自己的嘴裏，老頭和她的姐姐都沒有吭聲；兩姐妹的對麵坐著一個瘦削的白白淨淨的少年男子，他坐得端端正正的，穿著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衫，上麵還有泥巴，他一直笑兮兮地看著采薇手裏端著的飯，他的舉動與常人無異，不過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不同，普通人那裏有他那樣天真幹淨的笑容，擁有那樣一雙通澈純淨的眼眸。他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采薇心裏暗暗記下，也為小叔不難相處而高興。隻要有一個人對她好，不責罵她，采薇就知足了。
采薇站在飯桌旁將飯碗放在各人的身前，眼巴巴地看著飯桌上的飯菜，不停地咽著口水。“嫂子，坐啊。”二寶聽到采薇吞咽口水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天真地說。采薇回他一個感激的笑容，雙腳跨過板凳，屈腿就要坐下。
“咳咳。”突然有人咳嗽了兩聲，采薇這才反應過來沒有她這個還不知會不會被婆家承認的媳婦的座位。采薇立刻站直身體，恭恭敬敬地低著頭。二寶也失去了聲音，低著頭扒著碗裏的白米飯。屋子裏沒有人說話，隻有婉筷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和不停嚼食吞咽的聲音，以及采薇空腹吞咽口水的沉悶的聲音。
“你到後麵廚房裏吃飯去吧。”張家老漢聽著采薇吞咽口水的聲音，覺得自己心裏憋屈地慌，終於開口讓采薇下去了，“咳咳”又有兩聲咳嗽聲響起了，采薇剛剛提起的腳，又沉重地放下了，低著頭等著他們的吩咐。“下去吧。”張家老漢沉聲說，采薇身子一抖，急急忙忙頭也不敢回地跑到廚房去了。
跑到廚房，采薇嘭地關上廚房大門，興高采烈地跑到灶台前，拿過一個粗糙的瓷碗，打開飯鍋，將飯鍋中帶著焦黃鍋巴的飯盛了滿滿一碗，也沒有用筷子，也不介意沒有菜和肉。蹲到灶台前用手抓著，大把大把往嘴裏塞，狼吞虎咽的樣子，可不像一日兩日沒有吃飯，而是一個流浪多日，不能飽腹的花子。
“嘭”，廚房大門被人大力踹開了，采薇受到驚嚇，一下子站了起來，還不忘努力往嘴裏塞飯，即使臉頰鼓得圓圓的，也沒有停。一隻手抓住采薇的頭發，使勁將她的頭提起來，采薇疼地眼淚“啪啪”地大滴大往下滴落，因為嘴裏包著滿滿的飯，不能叫出來，隻能嗚嗚嗚地哀哀叫。淚眼朦朧中，采薇看到抓住她頭發的正是她名義上的婆母張家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後還站著，那個小小年紀就十分漂亮可愛的小姑子，和怯怯懦懦被破壞了清秀容顏的大姑子，不停唉聲歎氣，大口大口抽著旱煙的張家老漢，以及不停抹著眼淚，輕聲抽泣臉頰通紅的二寶。
張家老太太雙眼發紅，用仇恨的目光盯著采薇，使勁搖晃采薇的身體，一邊不停地搖晃采薇，還一邊用右手不停地捶打采薇。“匡當”一聲，采薇手裏的飯碗落到地上，沉悶的響聲驚醒了呆滯中的采薇，采薇不停地掙紮，隻是怎麼也沒有辦法掙脫。
包在嘴裏的飯已經沒有辦法咽下去，她眼睛鼓得大大的，臉色發青，嘴裏的飯差點就要溢出來了，她的脖子不停地上下動著，卻讓自己越來越難受。
“你這個白虎星，掃把星，剛進家門就害了我兒子，你就是一個不祥的人，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張家老太太一邊打，一邊放聲大哭，那傷心欲絕的聲音，讓采薇的淚落得更厲害了，嘴裏一直嗚嗚地叫著。
“娘，你快放開，趕緊鬆手。娘，你快鬆手啊，你再不鬆手，就要將她掐死了。”張家的小女兒，采薇的小姑子，見采薇臉色泛青，雙眼鼓得大大的，而且不停地往上翻。知道采薇是真的快不行了，隻得不情不願地拖著張家老太太，要她住手不要再打了。
張家老太太鬆開了撕扯采薇的雙手，被自己的小女兒拉著離開了采薇，她雙眼無神，軟綿綿地往地上倒。
張家小女兒看見張家老太太往後倒，慌忙鬆開她的手，一臉害怕，慌慌張張地往後退，張家的其他人趕緊迎上前去，抱住了張家老太太。“娘，娘，你怎麼了？你說說話啊。娘，娘，你不要嚇我啊。娘，娘……”張家大女兒跪趴在地上，握住老太太的手，一臉驚慌，失聲痛哭。
采薇將口中的白米飯吞下，又深呼吸了幾次，臉慢慢恢複了青白色，眼睛也恢複了平靜無波，沒有一絲波瀾。看著張家老太太她的婆母聲嘶力竭的樣子，以及她的指責，采薇十分平靜，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知是嚇著了，還是認命了。
“你滾，滾，離開我們張家。我們張家沒有放爆竹，我兒子也被你害了，你不是我們張家的媳婦，我們不承認你，你滾。”張家老太太嘶聲大喊，雙手指著廚房大門，讓采薇離開張家。張家的小女兒跑到采薇的身邊拉扯她，讓她離開，可是她年幼力弱，根本就拉不動采薇。張家大女兒，一臉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轉過頭不再看采薇平靜的臉。張家二寶想要往前走，被張家老漢拉住，不停的搖頭，就是不讓他進前，張二寶焦急地看著張家老漢，希望張家老漢能夠鬆開拉住自己的手。張家老漢歎息了一聲，不停地在他的左鞋底敲著旱煙杆子，就是不看二寶渴望而焦急的眼睛。雖然心裏知道兒子的事不怪新媳婦，自己老婆子是在遷怒，隻是自己雖然明白，但是看到新媳婦那張臉，就會想起被抓走的大兒子，想到大兒子無法猜測的未來，再想到以後家中艱難的生計，怎麼也沒有辦法好好對她，將她當作是一個明媒正娶的媳婦。走了也好，走了對她好，對自己家也好。自己家老婆子的性子，他最是了解的，如果新媳婦真的留了下來，自家老婆子是不會輕易放過新媳婦的，新媳婦的日子好過不了。而且隻要看到新媳婦，就會讓他們一家都想到被抓走了生死未卜的大寶，會膈應家裏人，讓家裏人都不好過。可是如果新媳婦真的離開了，他們老張家以後的生計就會更加困難，自己和自家老婆子都老了，幹活已經是大不如前了，做的時間長了，幹的活兒重了，他們都會受不了。這些年家裏的活，重的累的都是大寶做的，家裏的重擔都是大寶來擔，現在大寶被抓走了，家裏的活本來就幹不完，再把新媳婦趕走，家中吃的穿的，從哪兒找啊。新媳婦在，好歹能夠幫著幹一些家裏的地裏的活計，家裏的生活也會好一點，自己和老婆子這兩把老骨頭，也能輕省一點。隻是自家老婆子一向就是一個不得理都不饒人的，她必然容不下新媳婦。唉，兒子也不離開了，新媳婦也不算是張家人，總不能為了自己家，而留著新媳婦不讓人離開，不顧新媳婦的死活吧。唉，聽天由命吧。
“我不能離開，我已經出了家門，進了你張家的大門，也與你們張家的大寶拜了堂了，我就是你張家的媳婦，除了張家，我哪兒都不去。”采薇像沒有看見張家老太太的仇恨和張家小女兒的拉扯，沒有聽到張家老太太的撕心裂肺的喊聲和張家小女兒的催促聲，十分平靜地說。
“滾，你給我滾，你不是我們張家的媳婦，我們不承認你。你這個白虎星，掃把星，你害了我兒子，還想要害了我們一家人嗎？滾，你滾，我不想看見你。你滾。快滾。”張家老太太聽到采薇的話，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立刻恢複了精神跳了起來，指著采薇破口大罵，催促她離開。
“我嫁到了你們張家，就是你們張家的媳婦，除了張家，我哪兒也不去。”采薇也不理會張家老太太的大罵，以及她的驅趕，依然十分平靜地說。
“滾，滾，你這個白虎星，克夫命，你滾，都是你害了我兒子，滾，快滾。”張家老太太扶著小女兒，顫顫巍巍地來到采薇的身邊，手指不停地戳在采薇的額頭，口水沫子都噴到了采薇的臉上。采薇身體站得筆直，她的額頭不一會兒就烏紫一片，臉也像是剛剛洗過一樣。
“我不能離開，我是張家媳婦，所有人都知道我嫁進了張家，如果我就這樣離開，我們家就沒有辦法做人了，所以我不能離開。”采薇平靜地說。
“你們家能不能做人，這不關我們張家的事，也不是我們張家該理會的。你滾，快點滾。再不滾，再不滾，我就就……我就用掃帚趕你走了。”張家老太太接過小女兒跑到角落裏拿過來的掃帚，厲聲嗬斥。
“我不走，我不能離開張家。我是不會走的，張家需要我，我必須留在張家。公公婆婆年紀大了，身體也沒有以前利索了，重活累活是不能做了，也不能太勞累了；大姑子年紀到了，也該找一戶合適的人家定親了，不能再讓她出去幹活了，要在家裏好好養著，一邊養身體，一邊繡出嫁要用到的東西，身體養好了，出了門子公公婆婆也才能放心，到了婆家，也不會因為顯得太倉促而被婆家看輕；二叔是現在家裏的唯一的男丁，他也是能夠下地幹活，隻是就他一人下地幹活，公公婆婆也不會放心的，二叔可不能再出什麼岔子了；而小姑子，年紀太小，學學繡花就可以了。我不能走，我要留下來，和公公婆婆一起好好撐起這個家，照看好大姑小姑。”采薇十分平靜地說，就像她隻是在說一件很簡單很平常的事，根本不是這樣一件斷送未來的事。
張家老太太一時愣住了，呆愣愣地看著采薇，其他除去二寶的人，都失去了語言，屋子一時陷入了寂靜，他們都看著采薇，懷疑地看著她，懷疑她是別有用心，是在說假話。可是采薇的臉沒有絲毫變化，眼睛也沒有移開，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
“留下吧，留下吧，想留就留吧，我這個老婆子的話不中用了，就一切都隨你們了。”張家老太太猶如喃喃自語地輕聲說，一邊說，一邊顫顫巍巍往外邊走，看得出她不情願采薇留下，可是又不能不讓采薇留下，隻能眼不見為淨。張家的小女兒狠狠瞪了采薇一眼，跑著追張家老太太離開了；張家大女兒怯怯一笑，用有些佩服的目光看著采薇，在張家老漢假咳一聲的時候，拉著依舊不願離開的時不時回頭張望的張家二寶，跟著張家老漢離開了。
等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采薇繃緊的身體一瞬間失去了力氣，癱倒在地上，眼淚如水般無聲流下，嘴角卻是微微翹起，賭她贏了，她能夠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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