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6 更新時間:14-03-26 12:23
劉闖作為一名專業記者,對於市內的環境自然摸得透徹,哪條街串哪條巷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當那些打手將他帶到溥嶺小鎮,他的腦子已經高速運轉,確定大概方位後,心裏也有了些底氣。
這是一個具有濃厚的歐洲文化氣息的小鎮,大量保留當年清末民初外國入侵所遺留下來的建築物,麵對這些象牙白色調的歐式古樓,劉闖並沒有表現太大的興致。在他的認識裏,這一整條街都是難以啟齒的恥辱,每踏進一步仿佛聽到曆史發出嗤笑的聲音,時刻提醒著那個時期的腐敗與衰落。
三年前劉闖來這裏采訪一位退下來的老軍官,當時對方領著自己一路觀光,一邊無不感慨地說:“現代中國人輕易忘記恥辱,但曆史的那一頁總還是會在的。”劉闖畢業於中文係,對過去的曆史有著一種無法言語的悵然若失之感,他理解老軍官的歎息,也理解現代人無法為了緬懷沉寂的曆史而止步不前,每一代都背負著自己行走下去的使命,他也處在這夾縫中求生,無人能例外。
幾個打手將劉闖帶到臨海邊的別墅區,走進位於小區尾巴的別墅後,領頭的男人一把鉗住他的手臂往裏拖去,動作既粗魯力道又重,劉闖黑著臉罵道:“拽什麼拽!我有手有腳的自己會走,用不著你動手,他媽的你怕我逃走我還怕爹媽會慘死在家中呢。”
領頭兒無視他的話,不吭一聲,直到把他帶進屋裏才冷冷說:“好好呆在這裏,要是敢走出這個門半步我就廢了你的腿。”說罷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蹬蹬上樓。
劉闖冷哼,轉過身往半掩的大門外麵覷了眼,發現沒有跟進來的打手還杵在那裏,而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兩側也有看到一角黑色西服,大抵這小別墅外麵已經形成一張天羅地網,也不知是為了控製他還是住在這裏的高琮陽。
剛想到曹操,曹操就與那領頭兒一前一後緩緩踱下樓來。
兩人的動作非常緩慢,就像慢鏡頭一樣。劉闖抬眼定晴看著弱風殘柳般的青年,他穿著白淨的睡衣,襯得他蠟黃幹瘦的麵容益發黯淡,那雙黑眸無精打采地眨動著,毫無生氣。這個形象早在他從老三爺口中聽到高琮陽癌症晚期的時候預想過了,不過還是大吃一驚,看對方一副將死的麵相,估計也沒多少時日了。
仿佛過了大半個世紀的時間,高琮陽才走到他跟前,揚起笑容淡淡說:“你好,我叫高琮陽,玉宗琮耳日陽。”
劉闖也淡淡回道:“劉闖,闖蕩的闖。”
高琮陽點頭,側過臉對領頭兒說:“你幫我帶一句話給爺爺,就說這段時間我想安靜度過,不要過來打擾我了,等我死之後再來吧。”領頭兒一臉難色,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最後還是默默退出這間空寂的房子,留下劉闖獨自應對一個病人。
沒有他人在場,高琮陽身子一軟,直直傾倒在劉闖的身上,嚇得他心髒突突猛跳,手卻下意識扶住他半帶著人到沙發上坐。待他收回手才發覺整條手臂都沾了一層涼薄的冷汗,這不是他流的,而是突然病發揪痛到直冒冷汗的青年。
劉闖平時很少生病,就算有些小病他妻子都會在旁邊照顧,自個兒卻一點也不懂這些,隻手忙腳亂地幫人擦汗。其間問高琮陽要怎麼做,人家痛得說都不出話來,他更頭痛了,而後盲頭盲腦的將整棟房子翻了個遍總算找著了止痛藥,勉強灌進病人嘴裏後,他才暗籲一口氣,心說我才來一會兒,就生了這麼個著緊的事,沒嚇破膽子實在太好了。
過了很久,高琮陽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他立即靠過去,正好對上那雙深黑幽靜的黑眸子,劉闖看得一怔,呐呐道:“你還好吧?剛才我看你痛得很厲害的樣子,有沒有好點?”
高琮雙眼放空說:“胃癌晚期到了這個階段已經沒什麼好點不好點的,說來這段時間還要找你麻煩很抱歉。”
劉闖訕訕說:“沒想到你這個人跟外傳的很不一樣。”
“外傳?”高琮陽疑惑,隨即想到了什麼,麵無表情地說,“我隻知道外傳說我五年前發生事故死了,一個死人有什麼話題值得他們嚼的?是我爺爺說的吧,我跟他的關係不太好……他是怎麼說我的?”
劉闖回憶道:“老三爺說你有自殺衝動和殺人衝動,他還說你殺死過很多跟你戀人相似的記者。”他看到高琮陽臉色煞白煞白的,當下頓住話腔改而說,“雖然跟你相處才一會子,但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那樣的人。適才我幫你擦汗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任何傷口,一個有自殺衝動的人會有自虐傾向的,傷害肉體是正常的體現,可是你沒有是不,而且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高琮陽聞言捂住眼睛說:“其實我爺爺說得不錯,我是殺人犯,一個溫柔的殺人犯,知道我是這樣子你還能說出這種話嗎?如果不能請不要輕易說出來,因為我可是會殺了你的人。”
“是嗎?”劉闖靜靜笑了起來。
“是啊。”
劉闖拉下他的手,摸著那雙眼睛緩緩說:“那你還真是溫柔。”心裏卻想至於老三爺說的那套兒話,得等高琮陽真的要幹掉自己再下結論吧,反正他看人的眼光沒讓自己吃過一回虧。想通這點,憋在他胸腔的氣血總算順了。
再說看著高琮陽的眼睛就讓他想起於捷,同樣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記憶中於捷的心髒不太好,從來不上體育課,很多男生都嫌他柔得跟娘們似的不與他玩,但是在女生群裏卻意外的受歡迎,高中時代他的櫃子裏常常被情書塞爆,表麵上裝著一臉的不情願,實則內裏早已開懷大笑。每到那個時候於捷就會抱著一大遝情書跑到劉闖班級炫耀,吹著口哨挑釁說:“你瞧瞧吧,於大爺的魅力也是不容小覷的哼!”
可是在於捷大四那年他心髒突發,急需動手術,不過當時以中國的醫療水平並不能保證手術能否成功,那個主治醫師依舊公式化的一句話說盡管成功率不是很高,但病人不能再拖了。於家人決定送他出國接受更好的治療,在當天辦理退學手續後就立即出國,劉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於家已經搬到國外去了,之後長達八年的歲月都沒有於捷丁點消息。現在想來,即使來了消息也不會有很大的影響吧,生活就是生活,他反抗不了也無力掙紮。
晚上劉闖煮了粥和麵,這也是他會做的食物了。
高琮陽吃了一口稀得跟水似的的米粥,眉頭蹙得老高說:“你最拿手的就是粥和麵?確定我吃完這碗粥睡覺不會餓醒?”
劉闖白了他一眼說:“正宗的劉家小米粥無誤,等你真餓醒再跟我說吧……真是的,有得吃就很不錯了,居然還挑三揀四,沒聽過病人隻要乖乖聽話就好了嗎,麻煩死了!”
高琮陽笑笑說:“我是病人啊,隻好麻煩你了。”
吃完東西劉闖趿拉著鞋踱到陽台打電話給張編輯,對方卻搞了個關機,他暗罵了一句,轉而撥給總編跟他講述自己今天所發生的事,話說到一半卻被總編打斷:“老三爺跟我通氣了,跟我保證不傷你分毫,但這個人是怎樣的你也清楚,他保證的話跟吃過狗屎似的,抹掉就當沒一回事。接下來的話你認真聽著,一定要讓高琮陽保證他死後你能安全回來,如果他不願意你直接掐死他得了。”
劉闖眉毛一抖,無奈道:“總編你開什麼國際玩笑!”
電話那頭適時傳來低沉的笑聲,等笑夠了才說:“你就當我放你長假,放寬心享受高琮陽未死之前的日子吧,之後才是你要煩惱的時候,現在說什麼都是未知數,不過我說,別照顧那病秧子太好,不然倒時有得你哭。”
兩人又扯了一些有的沒的,在確保總編不會讓出主編位置給別人後劉闖才掐斷電話,正轉身回去,就差點撞上不知站在自己身後多久的高琮陽,尤見對方臉上埋了一層陰影,目光浮浮沉沉的,看得劉闖一陣心虛,但一想自己也沒有說什麼對不住人家的話,心說就算有也是總編說的,於是腰骨直挺挺的,一臉理直氣壯。
高琮陽卻越過他挨著欄杆望向屋外麵的人工小湖,那湖周邊都綴了紅燈籠,隨著晚風吹蕩,燈光搖曳輕擺,就像在空中曼舞的小妖怪,一點點的起搖,一點點的垂落。這別墅區做得也算別出心裁,地理位置也是極好的,依山傍水,小橋人家,確有幾分詩情畫意,不過背對著他的人或許沒有那種賞光的心思。
一個將死的人眼裏看什麼都是蔫蔫的樣子,要是高琮陽看到朝氣滿滿的世界那一定是要下地府報道的時候。
劉闖倚著陽台的門說:“你那身子骨還是不要站太久了,不然今晚三更天黑白無常就要勾你魂兒了。”他瞟了眼削瘦得跟木柴似的人影,收回目光就要往廳裏走去。
而這時,高琮陽開口說:“我也想三更天就死掉,對我來說活著像地獄,可是我不敢到地府去,他一定在下麵等著我,可是我沒有臉見他。”
“他?”劉闖回頭問。
“我的戀人。”高琮陽說,“他跟你一樣都是記者,從高中我們就在一起,不過爺爺在這件事上反對得很激烈,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爺爺突然接受他,還讓我常常帶他回家。那時候我以為爺爺是真的認同我們的關係,可是有一天晚上我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劉闖皺著眉問:“是不是你的戀人跟你爺爺有一腿了?”
高琮陽笑得輕飄飄的:“不愧是記者,你的洞察力和聯想力很敏銳精準。我追問他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爺爺逼迫的,他說:‘不是,我是自願的,你應該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貪錢貪權又勢利眼,我跟你在一塊不過是為了錢,現在發現你的錢不過是你爺爺給予的,竟然不是你的,我自然會往上攀附。’那時他說的話我壓根就不信,於是跟爺爺強硬對抗起來,可能我的態度太決絕了,爺爺終於撕破臉當著我的麵上了他,事後還說:‘你對付我,我就對付他,隻要你跟他斷了關係我自然放了他。’我為了保住他,跟他分手,隻是第二天聽到了一個噩耗。”
他慢慢轉過頭來,對著劉闖陰森森的一笑。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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