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47 更新時間：14-05-26 12:33
宇梨離開後，宇杉依舊每天到梨樹下，往日亭亭如蓋的樹冠現在卻像破茅屋的屋頂，漏下大塊的陽光。葉子微微泛黃，樹皮變得幹燥，即便如此，每一天，梨樹還是會結出兩顆梨，宇杉不舍得吃，把它們珍藏著。
不見的宇梨，勢衰的梨樹以及日漸憔悴的宇杉，宇林似乎明白了什麼，走進弟弟的丹房，勸他想開一點。
在宇杉的記憶中，三哥是最能說能笑的，可此時的三哥一臉嚴肅，眉間的憂愁久不消散，於是道：“我隻是在府中無聊罷了，倒是哥哥們，該多多注意”
宇林見弟弟這樣說，笑而不答，環視丹房，爐子上、枕頭邊、書桌角、窗戶旁等地都放著白梨，整個房間也彌漫著淡淡的梨香。
宇林挑了兩個梨，道：“你這幾天都不見吃什麼，我給你燒兩顆梨。”
“三哥不要，那梨……”
宇林道：“掛在樹上會掉下來，放在房裏也容易腐爛，他的心意你應該知道。還有，以前每次看到大哥熬梨湯就羨慕，你也讓三哥做一回。”
宇杉聽了，笑著點頭。
每個人燒的梨都不一樣，吃大哥的梨湯，能感受到燒梨人的細心，宇梨，是那種不經意的關心，而三哥的，宇杉總覺得那是強裝歡樂的苦澀。
第二天，幾隊禁衛軍把以貪汙和謀反的名義把宇林抓走了，宇杉重新被鎖進丹房，並派人在門口把守。
雖然預感到會有這一天，但等事情真正來的時候，宇杉也慌亂了，宇林卻笑著告訴他，五弟不要怕，好好等父親和哥哥們回來就行。
在昏暗的丹房裏，宇杉已經忘記過去了幾天，外麵的人不知隔多長時間會扔進一些水果，剛開始幾次，宇杉還有力氣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後來，強撐在床上的宇杉已經連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等死，就是這樣嗎？不對，哥哥們一定會回來的，宇杉相信。
當宇杉把最後一顆梨放在嘴邊的時候，門被打開了，一人快步走進，把宇杉抱進懷中。
“大哥，你終於來了……”偎在宇樓懷裏的宇杉終於鬆了一口氣。
接著，宇林也闖進來，沒顧得上周圍的情況就大聲道：“大哥，你趕快帶兵支援父親和二哥，他們恐怕支持不住了！“
宇樓怒看宇林一眼，宇杉支起身子，問：“外麵的情況怎麼樣了？父親和哥哥們都還好嗎？”
宇樓摸摸他的頭，溫柔道：“這些大哥都會處理的，宇杉隻要養好自己就行。”
這時，下人們端來幾罐湯，有藥也有果品，宇樓叫宇杉把這些都喝了，就叫宇林跟他一起出去了。
宇杉端起藥湯，聞了一下就胃口全無，最後，拿起枕邊的白梨聞了聞，強忍著把藥湯喝下去，他要知道外麵的情況，他還要等宇梨回來。
當晚，宇樓陪著一位大夫過來，給宇杉把脈，上了年紀的大夫沉吟良久，和宇樓出去了。不久，宇樓又進來，宇杉問自己是否還有救，宇樓叫他不要亂想，又安慰他幾句就離開了。
第二天，宇樓沒有來，宇林也沒有來，丹房外麵出奇地平靜，連來送食物的下人都安靜地來，快速地走。
直到半夜，喝得大醉，身穿白衣的宇林闖了進來，用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醉漢口氣道：“五弟，讓我們喝一杯，慶祝我們的大哥黃袍加身！”
宇杉吃了一驚，坐起身，看著三哥。
宇林又笑，從桌上拿起碗，倒上一杯酒，“來！再喝一杯，祭奠亡身於叛亂的四弟和生死未卜的二哥和父親。”
“怎麼回事？”宇杉問，眼中的淚滾下來。
“當然是我們的大哥太厲害了，用自己的兄弟和父親做誘餌，哈哈……這個家我是呆不下去了，五弟，等你身體好了，也不要再繼續留在這裏，到天涯，到四方找我……”宇林說完，搖搖晃晃出去了。
宇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起床披上衣，要到外麵問個清楚，剛到門口，就見到匆匆趕來的宇樓。
“大哥，四哥呢？”
“快要送回來了。”宇樓閉著眼回答。
“二哥和父親呢？”
“我還不知道，等這裏安定下來，我再去找他們，好不好？”宇樓的口氣接近哀求。
“為什麼不是立刻就去，難道還有什麼比兄弟和父親更重要？”宇杉問，問得自己都心疼。
“宇杉，大哥走到這一步，已經不能放鬆了，如果我現在分兵力到西南，這邊可能被別人趁虛而入。”宇樓解釋。
宇杉淒然道：“原來在大哥眼裏，這裏的地位更重要，是我看錯了……”
宇樓也開始激動，“是很重要，我不想要全家再活在偷心吊膽中，我不想再讓我們隨便受人支使，我不想自己最珍視的五弟整天關在丹房，煉什麼狗屁丹藥……宇杉！”
沒等宇樓說完，宇杉就暈倒了。
等宇杉睜開眼，正看到趴在床邊，身著皇袍的宇樓，“大哥……”他輕聲呼喚。
“宇杉醒了！”宇樓興奮抬起頭。
宇杉微微笑著，輕聲問道：“大哥，等我死後，把我葬在院子裏的梨樹下，好嗎？”
正在琴鼓山養傷的宇梨突然睜開眼。
孟極問：“怎麼了？”
“心下不安，好像根基被人翻動了。”宇梨回答。
“根被翻動的話你就不會安然坐在這裏了，像你這樣一邊養傷還要一邊結果，肯定靜不下心。”孟極恨鐵不成鋼，這梨樹妖怎麼這麼作踐自己。
“你沒經曆過，所以不懂。”宇梨的語氣帶著孟極很難理解的驕傲，“我放心不下，去看看，過幾天就回來。”
看看要幾天？孟極無奈過後繼續睡自己的覺，他沒料到這看看還不止幾天，再次相見已曆百年。
肅府久不住人，門上的朱漆已經剝落，門環上的獸頭繡跡斑斑，蜘蛛網攀爬在匾額上。庭院裏雜草叢生，幾隻鳥兒在草間覓食。
孟極帶著螭吻再往裏走，山膏在地上一蹦一蹦，驚起無數的蜜蜂蝴蝶。
在最中間的院落裏，一個淡黃纖瘦的身影坐在梨樹樁上，夕陽斜斜地照下來，若有若無的黃色光暈一直延伸到螭吻腳下。
聽到動靜，梨樹樁上的魂抬頭，露出淺淺的笑容，問：“孟極，你怎麼來了？”
“我隨便來看看，倒是你，為什麼一直在這裏？”
“因為我要守著宇杉啊。”宇梨的語氣依舊有孟極不懂的驕傲。
“已經夠了，你該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螭吻插嘴。
“宇杉隻是想讓我陪陪他而已……”
孟極和螭吻同時沉默了，良久，螭吻才說：“你的宇杉早就死了，埋在樹下的，也不過是一堆白骨……”
“你胡說！”還沒等螭吻說完，宇梨就向螭吻出手，螭吻這次有了防備，他摸索出來，他靈魂這東西，少了身體的束縛，更容易衝動，所以，他躲開了。
“就算你是孟極的朋友，我也不允許你亂說……”宇梨並沒有罷手的意思，連續向螭吻發出攻擊。
螭吻連連閃躲，最後躲到孟極的背後，抱怨道：“你的朋友不正常，你該好好管管。”
“這可不關我的事。”孟極閃身。
螭吻之所以不反攻宇梨，是他覺得停留在世間的靈魂都是可憐的。但是，像他這樣咄咄逼人，執迷不悟，可惹惱了他。
螭吻一躍跳出宇梨的攻擊範圍，深吸一口氣，準備把他吸進去。螭吻張開口，對著宇梨。
宇梨感受到強烈的引力，用力逃脫，鑽進梨樹樁裏。
“好了，魂被你嚇跑了。”孟極在一邊打趣。
“你說怎麼辦？”螭吻問。
“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收他。”看到往日的朋友成這個樣子，孟極也不是特別舒服。
螭吻頹然坐在梨樹樁上，敲敲幹枯的樹樁，問：“這棵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喜歡的人死了，他以為自己體內的妖丹能救活他，就讓人把自己據掉取丹。結果，無效，死了”孟極輕描淡寫地說。
“就這樣？”螭吻問。
“嗯，就這樣。”孟極低頭看著腳下的一方土回答。
“這世上神經出問題的妖怪真不少。”螭吻感慨。
孟極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把鏟子，扔給螭吻。
螭吻急忙接住，怒道：“就算我要收了你朋友，你也不能這樣謀殺我。”
“你會被鏟子鏟死？”孟極挑眉，“他喜歡的人就葬在樹下，你去挖開，他就一定會出來。”
螭吻恍然，原來所謂的損友就是這麼一回事，他和這個梨樹妖都交錯了，“你要我挖別人墳，是不是太過分了。”
“隨你。”孟極道。
螭吻看看鏟子，把他重重扔在地下，鏟子插進土裏。
“你在幹什麼？”宇梨立刻出現，怒視螭吻，他伸手去拔，但是，他隻是一縷魂魄，連拔鏟子的力量都沒有。
“你……”宇梨又向螭吻出手。
這次，孟極卻止住他，道：“螭吻說得不錯，你不用再守了，該休息了。”
“是啊，到這裏吧。”螭吻指指自己的玄瓶。
這時候，肅府的門被推開，一群人走進院子，螭吻和孟極隱去身形。
其中一個人指著梨樹樁下的地道：“當今皇上說這裏葬了一位王爺。”
“是啊，先皇登基那年，不知道為什麼含淚砍了這棵傳聞中的仙樹，又把自己的弟弟葬在樹下，不讓其他人接近這裏。”一個人回答。
“還是當今的聖上聖明，不讓這塊地荒廢，把這座府賞給劉將軍，讓我們把先王爺的屍骨遷到先皇祖墳。”另一個人說道。
“那我們明天就叫人來安排相關的事宜，先到別處轉轉。”
那些人說完，就走開了。宇梨苦笑，問：“孟極，可以把我僅存的爛根和樹樁以及那人的屍骨帶到琴鼓山嗎？那裏清淨。”
孟極點點頭，宇梨又轉身對螭吻道：“你可以做你的事了。”
螭吻道：“我已經準備好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宇梨搖搖頭，“還能說什麼？對誰說呢？”
螭吻搖了搖頭，把宇梨收進去，孟極變回原形，一隻純白身體，花色脖子的豹子，在梨樹樁旁邊饒了三圈，梨樹樁消失了。
第二天，一群人發現梨樹樁不見了，眾人奇怪，還是挖下去，從地麵到地下挖了三米，翻了無數遍，什麼收獲都沒有。
“哈哈！民間傳聞就是不可靠，先皇怎麼可能會把弟弟葬在家裏……我們收工，據實報告皇上。”
溫泉上的熱氣不厚不薄地擋住視線，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簾，一群女子翩翩起舞，絲竹之聲悠悠傳來。
“仙境什麼時候也變得和人間一樣腐敗了……”享受著眼前服務的螭吻泡在溫泉裏感慨著。
不同於前幾次的辛苦去找魂魄，這次，是別人，不，是別的神仙找上他，說是聽說了龍九子在收靈魂，就找他去幫忙。
雖然說螭吻沒有自己具體的安排，但也不想讓別人安排自己的行程，一口拒絕。
來的神仙扯下了老臉求他，說自己是巫山的土地神。
巫山！一聽到這個詞，螭吻就興奮了，巫山，傳聞中的巫山雲雨，漂亮又奔放的女神，一個敢於說出“願薦枕席”的不甘寂寞的神女，去見見肯定不會虧。
於是，螭吻拉著孟極，跟著土地神往巫山跑，一到地方，螭吻就問：“小土地，你們的主人在哪裏？”
“主人？我們目前沒有主人。”土地神回答。
“傳聞中的巫山神女，難道不出來接待我們？”
土地神笑道：“神女早就離開巫山，往別處赴任了，接替他的是六百年前新修煉的男神，可是，他……唉，我要請你來幫……”
“什麼？沒有神女你叫我們來做什麼？”螭吻抗議。
“龍九子很失望？”巫山土地眯起眼問。
“當然不是，我怕孟極會不高興，孟極，你說呢？”螭吻學著土地神，眯起眼問孟極。
孟極環顧巫山四周，不搭理螭吻，螭吻倒不介意，拉起他就要走。
“龍九子留步，雖說神女已經不在，我們這裏可能也有讓九子看得上的東西。”土地神開口。
於是，螭吻享受到了溫泉待遇。
“喂，你說，他們讓我來收的是什麼人的魂？他們自己都解決不了。”螭吻問在一邊認真刷著自己豹毛的孟極，這個半人半獸的家夥簡直不能再自戀了。
孟極很嫌棄自己脖子上的花紋，皺著眉頭答道：“我看這山裏的氣流流動不正常，估計是個大人物，要小心一點……而且，聽土地的口氣，應該和這裏的山神有關。”
螭吻歎口氣，幹這些活真累。
此時，孟極湊過來，指著自己的脖子，神秘問道：“螭吻，你知道用什麼辦法能讓我脖子上的毛色變成白色嗎？”
螭吻嫌棄地把他推開，道：“你要麼變成漂亮的人形，要麼就變成可愛的豹子，這個樣子很難看。”
難看？孟極把螭吻的頭按進水裏，“不想看就別看！”
螭吻毫不客氣，一張嘴竄過去，咬住孟極的脖子。孟極吃痛，道：“這裏是我的死穴，輕點。”
螭吻鬆口，吐出一口豹毛，略得意。
“龍九子是否沐浴完畢？我們可否商討正事？”土地神散走簾外的舞女，問螭吻。
螭吻跳出溫泉，對孟極道：“走了，去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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