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8 更新時間：14-06-12 08:37
崇禎十四年十月二十九，天剛微明，承勇郡王別院的書房滌生堂中，人已經到齊了。從門口往裏，依次是黑白無常，唐清唐濁兄弟、侍衛長唐濤、黃宗羲黃宗炎哥倆、假道士宋獻策、李牟和牛金星、棗兒爺唐棗兒、承勇郡王朱平栯。
“先給王爺道喜，今日之後，便可承繼世子大位，將來龍騰九天，宏圖必展……”
唱讚的是牛金星，他原本護送冒襄去大邑，但聽得河神廟一役前後經過，便顧不了許多，單人獨騎，悄悄返回成都府。朱平栯自然明白這牛先生的心思，想想其跟隨李自成進北京的所作所為，看來該找機會敲打一下，防微杜漸。畢竟是可用人才，瑕不掩瑜，棄之可惜。
“昨日共殲滅西府狼番三十六人，鵝館護衛六十人、門客二十二人；殲滅錦衣衛一百二十人；殲滅白虎堂騎士並頭領二十五人。生擒錦衣百戶鐵忠、鐵奎；生擒五柳巷雪梨園馬夫一名；生擒成都府同知沈孝田外甥時運來，諢號‘花臉虎’。其餘人等皆受重創突圍：夜遊神丁遊不知所蹤；巨靈神石駿被唐沙一路追著南下，早上傳回消息，兩人剛過了花橋。”牛金星隻奉承了幾句，見朱平栯麵色不愉，趕緊言歸正傳。他雖是情報司副官，其實所有事務，盡皆一力承擔。正官李牟，則不過頂個虛職，平常留守大邑，多作監督之用。
朱平栯微微一笑，扭頭對唐棗兒道：“棗兒爺，那丁遊石駿，便是唐家寨一案的罪魁禍首。唐沙既然纏住了石駿，棗兒爺不如和唐濤一起，帶人去尋丁遊。你們親手報仇雪恨，更能慰藉死難眾人。”
唐棗兒抱拳拱手，深施一禮，道：“老朽代唐家列祖列宗，謝過勇郡王爺！時間緊迫，來日方長，濤子，走！”
這棗兒爺並不囉嗦，當時拎著唐濤，急匆匆出門而去。旁邊李牟趁機上前，從袖籠裏抽出一隻烏黑信封，雙手呈遞給朱平栯。牛金星偷偷瞄了一眼，心裏不禁一沉。他自認得，那是“幽鬼”的密報。所謂“幽鬼”，就是一群直接聽命於朱平栯的死士，多行刺探、監視和暗殺之事。這些人散布在大明各地，彼此間全無聯係，除了他們自己和朱平栯外，沒有第三人知道底細，身份極為隱秘。也正因如此，才無孔不入。甚至連情報司，都不能幸免。而來自“幽鬼”的消息，往往對牛金星十分不利。畢竟有情報司在，一般事宜早就查清探明。所以眼前這封黑信，要麼是情報司遺漏的軍情，要麼是發現了奸細。除非朱平栯另派下什麼任務，否則牛金星必然難逃幹係。
隻見朱平栯微微皺眉，拿起桌上的裁紙小刀，劃去火漆。把信紙展開，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放在燈上點燃，慢慢燒成灰燼。
“知府衙門裏，可有結果？”朱平栯吹了吹手指，忽然問了一句。
牛金星深吸了口氣，答道：“吳誌衍連夜密審駱雨寒，詳情尚不知曉。”
朱平栯略一尋思，疑惑道：“這卻怪了。世子丟了一天一夜，鵝館半點兒動靜沒有。吳誌衍得了屍首，竟也不派人去王府裏報信……”
“王爺無需多慮！”牛金星進言道：“世孫周歲慶上，自見分曉。”
朱平栯點點頭，眼下隻能靜候佳音了。正好門外來人通稟，蘭夫人妝扮停當，有紅娘子和春顏陪著，已經到了前院。於是吩咐道：“李牟，你和晦木去，整兵待命。宋獻策跟著牛金星，繼續看著知府衙門。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及時報與我知。太衝隨本王一起，王府裏遊園詩會，少不得出些力氣。”
分派既定，各人依令行事。那時蘭夫人寇湄，等了有一盞茶長短。她近日於永春宮裏來往，被繼妃教了許多，加之有了夫人封號，身上難免養些雍容之氣。此番赴會，輕車熟路，不比最初兩次，倉皇無措。又想著朱平栯昨夜所言，遊園時還能同柳如是、董小宛相會，更添幾分歡喜。而紅娘子其實妊娠不適，應留在別院裏，順便照顧臥床的寇湄。隻是聽說李牟前來，便要見上一麵。一來給大哥請安，二來想詢問丈夫消息。她有孕在身，平時在別院裏靜養。蘭夫人和勇郡王頗為繁忙，著實不好為些兒女情長，多有打擾。隻能獨自煎熬，受盡相思之苦。
誰知那李牟也沒弟弟訊息，唯有好言勸慰。紅娘子自是無奈，卻沒忘了臨別時諫言道：“哥哥本是情報司首領，現在又手握重兵，麵上風光，暗藏危險。咱們乃是新附，事事都要多加謹慎，萬一有人起了妒忌之心，須知伴君如伴虎。”
李牟點頭稱善，隨即分手。跟著，朱平栯便帶黃宗羲趕到會合，有唐清唐濁並兩隊侍衛保護，一行人卯時過半，出了別院，直奔蜀王府。
及至紅照壁，但見王府門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排著長隊全是送賀禮的。錢牧齋統領長史司眾官吏，指揮太監小廝們，迎來送往，忙的不亦樂乎。陳貞慧遠遠望見這邊隊伍，急忙過來請安，又道：“現下路徑擁擠，還請小王爺轉從體仁門入府。”
朱平栯不理，反問道：“可曾見了我大哥？怎麼沒西府的人呢？”
陳貞慧抹了把汗，回道：“世子這會兒，應該在府裏看著世孫殿下。西府葉總管一直沒有露麵，派人找了幾次，也不知哪裏去了。”
朱平栯想了想，忽然把手一揮，喝道：“開路！進府！”
前頭唐清唐濁得令，晃開膀子就闖。陳貞慧先是一愣，馬上跟在後麵小跑著，揮手喊道：“承勇郡王駕到，快閃開了！”
可惜到底還是慢了。那些來不及躲閃的，都給撥得東倒西歪。地上堆的木箱禮盒，或是踢碎，或是踩爛。總之承勇郡王儀仗所過，摧枯拉朽一般，勢不可擋。
很快穿過端禮門，朱平栯還衝著驚愕的錢牧齋擠了擠眼睛。再往前，卻饒了個遠路，先到世子府門前停了片刻。肅穆沉悶的大門裏，寂靜無聲。朱平栯隱隱覺得，一牆之隔的那邊，似乎有人同樣注目自己。隨即又搖搖頭，低語道：“這並非個人恩怨，我想力挽狂瀾，逆天改命，隻能如此。”
朱平栯感慨一陣，調頭向永春宮行去。此時繼妃剛用過早膳，正在殿中同富饒兒說話。見寇湄來，就引見道：“蘭兒，這是富家二家主的千金，富饒兒。”
寇湄先給繼妃施了禮，才道：“先前偶遇，已認識了。”那富饒兒也知寇湄進了蘭夫人，不同往日，自然殷勤些。朱平栯卻頗感頭疼，心道：“三個女人一台戲，我可趕緊躲了。”
於是站在殿外，恰好大太監左嚴興帶人回來取東西，便拉住問道：“事情辦的如何了？來了哪些外人？”
左嚴興一邊指揮小太監，一邊答道：“回勇郡王爺，大約都預備齊了。有淑妃娘娘主事，定不會出什麼紕漏。人確是多了，好在大部分送了禮就走。一會兒遊園的，恐怕還是往年那些位。”
說話間，小太監們搬了東西來。左岩興施禮告退，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對了，聽說沈紅葉已經歸家，八成也會來湊熱鬧。”
朱平栯撇了撇嘴，想起小時故事。那沈紅葉是淑妃侄子，幼年常到王府玩耍，極能惹禍生非的。跟朱平栯兩個碰上，難免動手動腳，打架毆鬥。一直長成十五六歲，還是見麵拳頭招呼。朱平栯遭難時，沈紅葉正遊曆江湖，行俠仗義。連著三四年，杳無音訊。沒想到今日突然蹦出來，真叫人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朱平栯抬頭看看天氣，辰時將至。有小太監扛了大輦，停在殿門口。稍後，寇湄和富饒兒簇著繼妃，擺駕椿園。
此刻椿園外十分熱鬧，蜀王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差不多都到齊了。蜀王爺朱至澍雖沒露麵，卻遣了寵妾虞美人來助興。淑妃領著小四兒朱平楯，如夫人抱著小郡主朱婉嬋，杜夫人則帶著柳如是和董小宛。榮毅郡王朱平欄，站在雲絲染旁邊，似乎沒有睡醒，一副困頓模樣。大郡主朱婉嫻伴著紅社幾個姐妹，竟還有溫潤兒一起。另外還有些府外親戚，大多是女眷，年紀偏大，都跟在淑妃身後奉承著。少有幾個青澀男女，又太過稚嫩，十來歲的模樣，躲閃著不敢向前。待繼妃到時，更嚇得作鳥獸散。
朱平栯遠遠朝杜夫人招手，杜夫人扭過臉，視而不見。柳如是和董小宛互相看了一眼，便飛也似地跑來，抱住寇湄，三個人手挽著手，歡天喜地，隨著眾人，等候遊園。
所謂遊園，乃是蜀王府百年傳統，每逢春秋兩季，各尋一日，全家團聚，從椿園正門進入，走一個之字形路線，遍覽園中諸景。春時多在清明以後，穀雨之前，謂“踏青”；秋時常接著團圓佳節，謂“踩金”。十四年裏，諸事不順，一直無人敢提這個心思。若不是王世孫賀周歲，毅郡王慶轉醒，恐怕就沒了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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