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68 更新時間：14-06-13 08:50
“算起來，也有四五年沒好好在這園子裏玩過了。小時候一年兩次地遊，隻覺十分乏味。等到出府以後，才知往事隨風，一逝難求啊！”
朱平栯第一個進門，望著撲麵而來的堆翠山，不禁發起感慨。
“連年動亂，世事維艱，醉生夢死時多，清淨散心時少。”
說話的卻是虞美人，她聲音很清冷，話語也讓人覺得頹然。朱平栯並沒答言，轉身拉過寇湄，衝柳如是和董小宛笑道：“難得天高氣爽，還有美人相伴，今日本王便做一回向導。”
“勇郡王可是在說奴家？”
虞美人又接了一句，眼裏還一直看朱平栯，不知是何主意。
朱平栯挑了挑眉毛，假作沒有聽見，繼續說道：“咱家後花園，本名椿園。始建於洪武年間，獻王爺親自題名。數百年來增添擴建，方才有今日規模。從門口這座堆翠山，到最北邊的碧水潭，二裏三十六丈遠。其間亭台樓閣無數，花草樹木不知凡幾。”
朱平栯一邊說，一邊引著寇湄三人，繞過堆翠山。繼妃等人都上了輦，在後跟隨。小一點的孩子，有四兒朱平楯領著，早衝到前頭。淑妃忙命嬤嬤婢女追去，小心照看。
再行數步，豁然開朗。隻見遠近樓閣，錯落有致，交相掩映，目之所及，竟能皆收眼底。然而又有樹木藤蔓，怪石假山，恰到好處，讓人既覺縱覽無餘，其實卻並未看清一處。虛實之間，藏露有道，妙至巔毫。
“這裏倒有三條路可以走。西邊，要經過石林，解蘭舟碼頭，雨魄雲魂二亭，荷雨軒，依水廊，蔚雲榭和桃花陣；中間沿途依次是欲臨川，彙寶閣，明月樓，玉蝶院，焚琴所，煮鶴寺與折梅山莊；東麵則有大小錦竹館，枕書院，洗墨池，蒸霞亭，鵝館，小揚州以及鎖夢庵。殊途同歸，最後穿過一片梅海，便是碧水潭了。”
朱平栯說話間，腳下已到了一片竹林前。路邊，立有竹牌，上麵刻著四句“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詩是東坡先生的，字是王子猷的，極有趣的呼應。眾人在竹牌前駐足一陣，品評談論，然後入林。
林中之竹，數以千計。挺拔秀立，皆高數丈。抬頭看時，半空裏竹枝糾纏，勉強露出一線白天。又因種植甚密，隱隱成牆。走在林中，好似行於迷宮一般。
“左邊是大錦竹館，右邊是小錦竹館，都是避暑的好去處。眼下已是冬季，便不細看了。這裏繞來繞去的，也甚麻煩。”
朱平欄站在十字路口指點一番，眾人徑直出了竹林。前邊經過幾處怪石，轉過一扇月亮門洞，已到了枕書院。
這枕書院可以算是書王府的藏書樓，高有三層，橫十數間，青磚青瓦，東西卷簷向下，遠處看去，頗似個枕頭輪廓。
“枕書院怕是老三最為熟悉的地方了，整整十年呢！三弟，不如你在這裏閉關幾日，看看能否記起點什麼來？”朱平栯回頭，沒找見人，問道：“嗯？老三呢？怎麼不在？”
朱平栯迭聲詢問，有那藥宮的嬤嬤急急忙忙來回：“毅郡王給四王子拉著跑了。”
朱平栯哦了一聲，又吩咐道：“多叫幾個人跟著，仔細些。”
那嬤嬤答道：“在府裏頭，必有兩個嬤嬤看著的，若是外出，另會交代兩名侍衛隨行。下人們知道小王爺您愛弟心切，是以片刻不敢放鬆！”
淑妃在旁邊笑道：“哼，你這老東西嘴巴倒甜，本以為藥宮裏出來的，都是滿嘴苦味兒呢！”
“既然三弟不在，枕書院也沒甚好看，向西橫插一段，咱們走獨石橋，先去給父王請安。”
朱平栯打斷了淑妃的話，帶著寇湄幾人，拐個彎，再看不見。淑妃恨恨地瞪著眼，卻也無法繼續說了。那虞美人擦身而過時，低聲說了句：“淑妃娘娘，今日王爺心情尚可。”
這話不知是何用意，淑妃停在原地，尋思了半晌，未得要領。忽然有個淑元宮的小太監跑來，悄悄稟報道：“娘娘，墨霜回來了，現在西角門外。”
淑妃吃了一驚，隨即笑起來，在輦上俯身到小太監耳邊，密語了一陣。那小太監連聲稱是，領命離去。彼時前頭已有人上了橋，歡言笑語不斷。淑妃幹脆下了輦，步行起來。蓋因那獨石橋異常狹窄，雖有扶欄，根本無法並行，更休提過輦。其時朱平栯也隻好側了身，牽著寇湄的手，嘴裏仍不忘解說道：“此橋下水，自王府西南引來，經堆翠山，在欲臨川分為兩支，咱們這邊的叫‘溢香’，另外那條叫‘流芳’。最後於碧水潭彙合，由東北閘口而出，注入金水河。”
小心翼翼過了橋，眼前現出一座金碧輝煌的樓閣。東西八間，高三丈三，格局普通，貴在雕梁畫柱，全是用銀箔包裹。門窗交格，都嵌了玉石寶珠。晚間隻需點一豆之燈，便可交映生輝，光彩照人。
“此樓名為彙寶閣，自獻王起，咱們府裏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存在這裏。有父王的親衛把守，戒備森嚴，平常是進不去的。”
朱平栯一邊介紹，一邊到那彙寶閣前，但見珠玉大門左右一分，閃出條通路，穿閣而過。一眼望去，似乎能瞧見其後不遠的明月樓。更有絲竹之聲，宛如仙樂，斷斷續續飄蕩過來。
朱平栯並不客氣，邁步進了彙寶閣。隻見身邊兩側，俱是九宮木架，上頭擺滿了奇珍異寶，什麼名家字畫，古玩瓷器，金像銀尊，玉鼎銅爵，珊瑚樹，聚寶盆，尚方寶劍，丹書鐵劵，應有盡有。
“兩年不見，又多了不少。”朱平栯歎了口氣，徑直出了北門。在一個歇腳亭裏，等眾人聚齊，才繼續行進。沒走幾步，抬頭就是明月樓了。
這明月樓比彙寶閣要稍小，也沒有鑲金戴玉，隻是通體鑄鐵打造，完全一個鐵樓而已。唯有飛簷下，豎著塊金牌，上寫“月上西”三字。
那眾人剛到了樓下，二樓窗邊一個童子忽向下喊道：“王爺今日心情頗佳，命你等勿來騷擾，速速遊園去罷！”
說話間，那童子竟衝著朱平栯擠眉弄眼，搖頭晃腦。朱平栯心裏一緊，先領人離了明月樓，往何雨軒去乘畫船。路上趕緊囑咐了黃宗羲幾句，黃宗羲趁人不備，悄悄退去。
其實從堆翠山往西，在解蘭舟碼頭便有小舟，但那時水勢尚弱，且到了雨魄雲魂二亭間，另有“疊雲”，乃是三層小瀑。再往下，至何雨軒才行得了大船。所謂大船，不過幾丈畫舫，容下四五人飲酒作樂。那寇湄自然和柳如是、董小宛，拉著朱平栯一處。可惜勇郡王爺不知為何，悶悶不語，三人便小聲說些體己話，偶爾讚歎沿途美景，並不敢喧嘩。
一路上，左右看過蔚雲榭、焚琴所、煮鶴寺，穿過桃花迷陣，折梅山莊，最後劃入碧水潭中。
這碧水潭，占地十餘畝。自西南向東北，呈一個葫蘆形狀。腰間架著一座白玉拱橋，名曰“跨荷”。據說卞柔柔的屍體，當時就浮於橋下。
西潭較小，正對著溫室花房。東潭稍大，連著一座釣晚亭台，乃是平時蜀王府裏釣魚的所在。再向北，一片榆樹林，挨著就是蜀王府的北牆。
畫舫靠岸時，潭邊已擺好了桌椅酒菜，花果零食。榮毅郡王朱平欄，正帶著一群半大孩子玩耍。
朱平栯下船時，小四兒朱平楯跑過來扯住他衣袖，問道：“二哥哥，二哥哥，你可知寶貝藏在哪裏？”
朱平栯不禁一愣，疑惑道：“什麼寶貝？”
“就是三哥哥說的，今年遊園不賽詩了，比尋寶。還出了四句謎語，什麼‘青青河邊草，寶貝真是好。不在水中生，卻在魚下找。’。二哥哥，你能猜到嗎？寶貝到底藏在哪兒了？快告訴我！”
朱平栯哦了一聲，抬頭看看遠處的三弟朱平欄。旁邊正好大郡主朱婉婧和藕社的姐妹過來，聽說尋寶，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朱平楯於是又把謎語念了幾遍，富饒兒也在其中，她四下掃了一遍，已是猜到。
“此‘魚’非彼魚，而是榆樹的榆。想來那寶貝，應該埋在某棵樹下了。”
朱平楯得了答案，轉身飛奔，一邊喊道：“我知了，我知了！在樹下，在樹下！”一邊鑽進榆樹林裏，不知從哪兒拿的木鏟，隨意選了個地方，猛挖一通。
另有七八個般般大的孩子，聽了消息，也趕緊各自找樹，埋頭苦幹起來。另一邊繼妃等人，業已入席。左嚴興將拂塵一擺，樂聲奏起。
朱平栯還在想著之前明月樓上童子，轉念又道：無論發生何種意外，除非朱平杲詐屍，否則自己都穩操勝券！
於是稍稍定了神，舉起酒杯，正待致辭。忽然榆林那邊有人尖叫一聲，接二連三，幾個孩童都哭喊不止。
眾人一同望去，隻見一個老嬤嬤神色慌張，踉蹌著到了繼妃桌前，顧不得失禮，稟報道：“娘，娘娘，樹林子裏，挖，挖出了好多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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