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80 更新時間:14-10-30 19:09
煙巒雲樹,倦鳥沙鷗。
長風亭客棧,偶爾進來幾個人,偶爾又有幾個人出去。
常年來,這兒旅人都不少。店主在自家的祖地上蓋起了這間三層樓的石屋,竟然成了長風亭這塊地方唯一能歇腳的客棧。
長風亭方圓百裏,沒有城鎮,也嫌少有村民。這裏位於河北與河南之間,東西連接山東與山西,半年吹著東南風,半年吹著西北風,黃沙漫天,種不了莊稼,走不了馬車,朝廷也懶得管理。於是這裏成了買凶殺人走鏢黑市的好地方。江湖浪人,賞金殺手,雞鳴狗盜,見不得光的交易雙方都喜歡聚集在此。
照理說快年末了,正是各種歪門邪道大發幾筆橫財,然後回家過年的熱鬧時候。
可自從長風亭客棧住進了那個像鬼似的年輕人,常在武林裏走動的人紛紛避而遠之。
七尺七長、四十四斤的風流刀,儼然成了最可怕的兵器。
泰山一役,天下習武之人還有誰不曾聽聞陸燎這個名字。
剛入住長風亭的時候,有些狂妄之徒,覺得陸燎看上去年輕,不像雄霸武林的樣子,企圖挑戰。結果腳還沒邁出一步,陸燎衣袖一掀,掀起的筷子像長了眼睛似的戳穿了他們腳背,客棧裏全是他們哇哇大叫的跳梁醜態。
陸燎說,我不輕易殺人,你們也不配被我所殺。
青鴉的腹部插著一把匕首,他視若罔聞,拿著店家給的門牌號就直徑上樓去了。
房間簡陋,石牆石地石桌石床。長風亭風沙大,一般土房子都經不住吹刮。
青鴉麵無表情地抽出匕首,連帶著血肉翻出。等陸燎付完錢,提著一壺桂花酒上來,青鴉已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傷口愈合了。
“喝酒嗎?”陸燎取出一隻粗泥碗,拍開泥封,倒出桂花酒,“店家說這酒是今年新釀的,酒雖不烈,勝在花香濃鬱。你嚐嚐。”
青鴉打翻酒碗,“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陸燎覺得可笑,他冷漠地說道,“我想怎樣對你就怎樣對你。”
青鴉久久地看著陸燎,然後指了指上麵,“你聽——淩空一直在跟著我。”
“你覺得崔硯會有空來救你?”陸燎踩碎了酒碗,“別做夢了。那隻鷹飛不過雪靈山。”
青鴉拿起剛才抽出的匕首,匕首上還滴著血。他用指腹接住,血珠滾落,涼如冬雨。
陸燎冷冷地俯視低頭坐著的青鴉,“你又要鬧毛孩子脾氣。”
青鴉一點點割開自己左手的手腕,頓時血流如注。
“小師叔,我們來猜一下,是傷口自己愈合得快,還是血流的速度快。”青鴉看著自己的傷口,無動於衷地把手垂了下去,血流得更快,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房間裏回蕩著血液滴在石頭上,又滲進石縫的聲音。
陸燎皺了皺眉,暗如無盡深潭的眼眸閃過一絲意味不明地疼惜。他一腳把青鴉踢到床上,點了他止血的穴位,取開青鴉的頭巾,包紮到他的手腕。血很快染紅了頭巾,但速度在減慢。
傷口已經在自己愈合。青鴉能夠感受得到。他漠然地閉上眼睛。
青鴉:“真煩。”
陸燎:“你說什麼?”
青鴉:“真煩!我這輩子最討厭受製於人!”
陸燎:“隨你怎麼說。”
青鴉側身對著裏麵,留個消瘦的背部對著陸燎,“如果我不去清性池會怎樣?”
“不出數日,一睡不醒。”
“去了又怎樣?”
“會像我這樣。”
“你怎樣?你不就是個活死人嗎?”青鴉一想到幾十年後,山川良是昔人非,還不如就此在睡夢中死去。
在長風亭停留幾天後,買了糧食與水,馬匹與衣物,待風沙減弱,陸燎背著風流刀,準備上路。
青鴉還沒有下樓。
陸燎看見青鴉還站在三樓的窗前。青鴉也看著陸燎。
淩空還在縱橫嘯吟。
一樓進來四個黑衣人,牛高馬大,麵目不善,他們人手一把獠刀,不要吃飯也不要住店,推開小二就往樓梯衝去,突然最前麵的一人停下,他說,“等等——有馬隊奔騰呼號之聲!”
淒然以厲,庭柯振動。桌子上的黑木筷在箸筒裏搖晃。
他身後其中一人貼著牆壁聽了聽外麵動靜,“來得好快。”
又有一人說,“朱雀,青鴉還殺不殺?”
站在最後的人說道,“跟了這麼多天,難得碰到他們有分開的時候。”
為首的朱雀思慮道,“已經晚了。”
“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來不及了,快走!”朱雀一聲令下,四人趁從後門還沒有鎖上,魚貫而出。
大地震動,萬馬嘶鳴,氣吞萬裏如虎。長風亭客棧已經門窗緊閉,無人進出。
青鴉眯著眼睛地眺望由遠及近的崔氏暗羽。
最好的弓,最好的箭。
他們停在客棧外麵,馬蹄噠噠,立刻將陸燎包圍在一個圈內。
陸燎臨危不懼,隻是回首看著青鴉。
青鴉緩緩舉起的手,手腕上還纏著陸燎替他包紮的紗布。
陵空停止盤旋,落在枯藤老樹上。
青鴉的手往下一揚——他終於還是下了命令。
放!
天降箭雨,無休無止,一輪接著一輪。
風流刀橫空劃過,揚起一道勁風,周圍一圈,馬腿斷裂,戰馬烈嘶,一片血海。馬上的人紛紛跌落。後麵的暗羽又替補上來。
武功再高,也有力氣用盡的時候。
但是漫天的箭雨已經下了足足一個時辰。包圍圈裏的陸燎雖然身中數箭,卻絲毫沒有疲憊之態。
暗羽已經無箭可射。
長風亭客棧外全是馬匹的屍體和斷裂的箭矢。
陸燎又回頭看向青鴉。
青鴉已經躍出窗外,他長身而立於凸出一截的石台上。金月劍被他牢牢地握在手裏。他往前挪了一小步,身影一晃,如風沙卷起沙粒,風一停又被無情拋下。
陸燎丟下了風流刀,瞬息千裏衝了過去。
他伸出手臂,接住了墜樓的人。
骨頭發出斷裂的聲音。身後襲來的連環飛鏢擊中他的背部。陸燎雙膝跪地,張口噴出出的血液,噴到了青鴉的慘白的臉上,如烈焰紅茶綻放於銀雪白霜,對比鮮明,心驚動魄。
“小師叔。”青鴉若無其事地展開一個微笑,他推開陸燎,爬了起來,“你也會死,我也會死,對不對?”
陸燎手骨具斷,他勉強地站了起來,失去力量的手臂像亂風中的柳枝晃動。
青鴉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小師叔,傷口會愈合,不代表死不成。我拿匕首自殘,刺哪裏你都不管,除了刺心髒。說明這種毒的死穴就在心髒,心肝俱裂,必死無疑。對不對?”
“你……憑什麼以為我一定會接住你。”
青鴉慢慢地抽出金月,劍身摩擦劍鞘,咯咯地聲響,就像在剔骨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目光隨著金月,語氣輕快,“誰在乎你會不會跑過來接住我,小師叔,我也會輕功,你忘了嗎?”
暗羽們圍在原地,不進不退,等待著青鴉處理後事。
“今天,我就用師父的金月送你最後一程。”
青鴉說著,劍鋒已經入了陸燎的左胸口的皮肉,再深幾分,從此天下再無陸燎此人。
“怎麼停下了?沈青鴉。”陸燎緩緩地笑了,他竟然笑了,冰涼地血液流下他的嘴角,像一朵曼珠沙華,“你不是要殺我嗎?”
青鴉第一次看見陸燎笑。
千年花開,千年花落,千年時光,生生相錯。
陸燎的眼神,如萬劫不複的魔鬼亮出尖爪利牙,牢牢地抓住了青鴉的眼睛。
青鴉看見陸燎馬上就要往前一步,他倒抽一口冷氣甩開金月。金月磕碰在石壁上發生一串錚錚之聲。
“我不殺你。”青鴉收回劍,“記住了,你的命是我留下的,以後你的性命歸我所有,我們兩清了。”
青鴉提劍欲走,擦肩而過之間,陸燎低沉地叫住了他。
“青鴉。”
“小師叔還有何指教?”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青鴉說完這句,大步流星走向崔氏暗羽。
見外麵沒什麼動靜了。長風亭客棧的正門被打開了一扇,幾個流露著居心不良神色的江湖浪人探頭探腦。
青鴉皺起眉頭,深邃地眼睛裏透出殺意。
“陸燎雄霸武林,天下第一,誰殺了他,必定揚名立萬。”
青鴉身邊的暗羽問道,“青鴉公子的意思是?”
青鴉沉聲道,“你們留下一批人。”
“公子?”
“我既不殺他,也不會讓別人殺了他。”
“是!”
青鴉最後看了一眼陸燎。
陸燎靠著石壁,臉上無悲無喜,一如既往地麵如冰封。
這一刻,陸燎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聖無名也是這般毫不在意的離去。
雪山無雪,池中無水,心中無人。
時光荏苒,相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幾十年前,他因此而瘋,幾十年後,一片鬆濤沸枕楞。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斜陽。
得又何歡,失又何愁?
歲月蹉跎,隻有日月、山川、星河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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