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26 更新時間：14-10-06 22:13
待我回到房間，想到湘筱所言心覺不快，還記得初與葉卿相識的時候，我與她還是梳著總角發髻的小丫頭，雙方母親一同去法華寺上香，我們便這樣認識了。
那一日風清日麗，我乘著母親與主持論道偷偷溜出去玩，眼瞧見佛祖金身威嚴寬大坐在大殿之上，額上的龍吐珠色澤明豔，母親說過龍吐珠是佛祖舍利最靈驗不過的，我見大殿無人，爬上供桌，攀到佛身上。
“你是誰，快下來。”一聲嬌脆脆的聲音響起，我被嚇了一跳，摔了下來，頓時怒意橫生。“你叫什麼，嚇了我一跳，害我摔了。”
那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見你爬到佛祖身上，這可是對佛祖的大不敬，一時著急，所以……“
我抬頭見她，原來是一個碧綠河襖湖衫的小女孩，看上去比我大些，正瞪著黑潤潤的眼睛看著我。我有些心虛，可還是不服輸，狡辯道：“佛祖最是親切和藹不過的了，哪裏會怪我呢，你瞧他現在不就在笑嗎？”
“怎麼回事，兩位小施主因何爭執？”原來是一位和尚聽到有人在大殿上爭執，就過來了。
我心虛的不敢抬頭，她甜甜一笑：“沒什麼啦，我們是在說這佛祖是不是一直都微笑著，從來不會生氣？”
“阿彌陀佛，佛祖舍己救人，割肉喂鷹，浦渡世人，是不會責怪氣憤芸芸眾生的。”
“謝謝。”
直到和尚走後，我吐吐舌頭：“謝啦。”
“沒事啦。對了，我叫趙葉卿，你呢。”
“我叫世鳶槿。”
往事如煙，可珍貴的記憶留在心田是難以抹去美好，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長居同千裏，兩小無嫌猜，總角之交的情誼如在眼前。我輕輕歎氣，湘筱是個多心的人兒。
我兀自留在回憶，還是眉黛“周太醫來了”的聲音驚醒我。
“宣他進來。”
周潤之為我診脈，沉吟道：“小主體內淤塞不順，身體寒冷受侵，本來不是什麼大毛病，不過調理得並不好，情況反而愈加壞了。”
我暗忖難不成除了薏米的緣故還有別的？“本小主也知道自己身體畏寒，不過已經很小心了，像是冬季都是點了大火爐，一步不出門的，故而冬天也很少感冒，怎麼你卻說本小主調理得不好？”
“小主這麼做雖避得一時。卻不是長久計，正是因為小主體寒懼冷，更要對症下藥，類如以冷水洗麵，冬日散步等等，既能鍛煉體魄，長期堅持也可以根治懼寒的毛病。”
我驚喜道：“本小著這毛病是從胎裏帶來的，府醫說是要好生嬌養著，故而家裏人輕易不讓我出門，怎麼竟然能夠根治嗎？”
“臣說句狂傲的話，很多大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臣的法子雖然有用，可能堅持下去的很少，說不得反惹了千嬌百貴的小姐們抱怨，就成了庸醫，故而都不敢推薦此法。反過來說，千般小心地養著，大部分是沒事的，即使哪天底下人伺候的不仔細犯了病，那也和他們無關，小意殷勤一陣子將病調養過來，比之前更加小心，人又好了，多不定那些富貴人家還要感謝萬分，誇得神醫在世，直說嬌養這法子好有用。”
我噗嗤就笑了出來，笑得彎了腰。“瞧你平日裏一本正經的樣子，原來偶爾說個笑話，竟能凍死人。”
“小主也要小心些，一般說來，對於體質虛寒者應該格外注意吃生冷食物。脾統血、主運化為後天之本。脾喜燥惡濕，一怕生，二怕冷，三怕過飽。體寒的人夏天是不能吃西瓜還有梨，應該吃些櫻桃，蘋果，香蕉，荔枝，桂圓都可以，菊花茶那是更不能喝，櫻桃的效果類似於紅棗，但是夏天吃紅棗好像太甜太膩，這個恰好可以代替！建議可吃：空心菜，牛羊肉，生薑，木瓜，紅茶，韭菜，雞蛋，蔥，紅糖，蜜糖，核桃，榛子，板栗，荔枝，桂圓，玉米，黑芝麻，紅豆，黃豆，花生，豆漿，菠蘿，葡萄，檸檬，李子，榛子，白果，番石榴。不能多吃：苦瓜、番茄、茭白、荸薺、菱肉、薏米、百合、藕、竹筍、慈姑、蒲公英、魚腥草、馬齒莧、蕨菜、苦菜、薺菜、香椿、蓴菜、黑魚、河蟹、海帶、紫菜、田螺、河蚌、蛤蜊、豆豉、桑葚、梨、西瓜、柿子、香蕉等。”
眉黛苦著臉：“怎麼這麼長，聽得我頭都大了。”
“既然說到這兒，臣就在多嘴兩句。像是大蒜、胡蘿卜、糖、辛辣食物、燒烤食物等等都使女子不易有孕，至於人參、天山雪蓮也不宜孕中服用，不過二物珍貴，倒是難得。”
眉黛吃吃笑：“瞧周太醫如數家珍，好長一段，真想把你腦子裏會的都搬出來印在書本上好隨時拿出來翻一翻，倒省了許多麻煩。”
周潤之也不惱，他一向是溫和又好脾氣的，遂隻是微微一笑：“臣所說《經》上也有，小主不嫌煩便拿出來看看也是好的。”
眉黛嘴快道：“哪用得著周太醫你說啊，小主早就捧著一推的醫術看個不停，奴婢看著指不定以後比那什麼死不救還要厲害。”
周潤之微微一愣：“死不救可是鬼手毒醫的嫡傳弟子，醫術高超，臣望塵莫及。”
我嗔怪地看了眉黛一眼：“就你嘴貧，還不快送周太醫出去。”
眉黛輕快地福了福身子，粉紅的宮裝繡花裙擺微微飄起又落下，脆生生地回道：“是。”
眉黛送著周潤之離開，屋子裏就剩下我一個，我很是享受這份安寧，也不叫人進來伺候。坐在窗前，可以看到滿園風景，常年翠綠的碧墨竹依舊昂揚的立在院中，不是鄭板橋筆下的孤傲挺直、桀驁不馴，也不是劉禹錫《竹枝詞》裏的愛情纏綿，我倒是更喜歡晉代王羲之《蘭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沒有凡人強加的種種特殊含義，它僅僅隻是竹子，碧綠、茂密。
我凝滯的修眉微微舒展，仿佛看著這密密的竹子可以讓我暫時忘卻爭寵的勾心鬥角、陷害的陰謀詭計，若是真的能夠常伴此林倒也是人生幸事。可是我不能，在這皇宮裏，要麼得寵的活著，要麼無寵著死去，我，不能成為一個湮沒無聞的人，因為我的親人，因為我抗拒默默無聞的不甘，也許還因為對那個男子溫柔的不舍。
執起長簫，簫聲清明朗朗，卻帶著一縷化不開的哀愁。我沒有蘇軾所說“舞如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餘音嫋嫋，不絕如縷”的哀戚，隻是凝滯在心上濃濃的化不開的清仇。
吹到最後，氣息紊亂，我放下簫，幽幽歎氣。眉黛去而複返，見我在吹簫，靜靜立在身後，我不吹了，她突然道：“小主吹得倒像是沒以前好了。”
“是嗎，你倒說說哪裏不好了？”
“奴婢說不上來，隻覺得好像沒以前那麼好聽，以前的聲音一聽，人就覺得好，現在隻覺得不像以前那樣純粹了。”
嗬，不純粹了嗎？這也是必然的吧，看到了寧氏、芸才人、歆才人等人的下場叫我如何還能和以前一樣純粹歡樂呢，隻怕會變成赤紅的楓葉血染秋葉楓林吧。
眉黛不安地看著我，悄悄走近往我手裏塞了一個包裹。我不解地看著她，眉黛附在我耳邊小聲說：“這是夫人悄悄派人送進來的。”眉黛的聲音有幾分哽咽：“夫人聽說小主現在不是很得皇上喜歡，擔心小主要是銀兩不夠，怕是更加不能服眾，特意叫人捎來些銀兩。又怕小主不愛惜身體，夏季貪圖涼快，囑咐奴婢小心看著小主……“
眉黛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盡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擔憂。我不覺落下淚來，翻開包裹，僅一木盒、一紙包，兩封書信。宮中紀律嚴明，僅僅是這些小東西能送進來已經是十分不易，恐怕母親費了不少心力。打開盒子，滿滿一遝鈔票，母親又拿私房錢貼補我嗎？翻開紙包，正是一包新醃漬的酸梅。
我的手幾乎舍不得挪開，眉黛道：“還是夫人記掛著小主，奴婢還記得這酸梅的味道呢。”
我的眉心凝聚成一團，久久無法展開，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濕了露在紙包下的一角紙，我疑惑地抽出來，卻是一張騰錄了《禮記·禮運》的文章：
昔者仲尼與於蠟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歎。仲尼之歎，蓋歎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歎。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誌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筆體已初現錚錚之感，我如何還能不知這是出自誰的手筆，頓時大感欣慰，弟弟果然精益了。
文章後麵是一封家書，我翻開家書，正是母親的筆跡。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弟弟已經進學，正打算來年準備秋試。我心裏不免暗暗擔心，弟弟年不過15，這時候便準備應舉，也不知能不能中第。我知道弟弟不算是絕頂聰明的孩子，可是他踏實能吃苦，故而12歲就中了秀才，排鄉一榜15名，父親因此很是光榮，常常稱讚吾兒有甘羅之才，大約正因為如此，這次也想著讓弟弟再做一回少年英才給他爭臉麵。
我掩書歎息，想起弟弟熬紅眼睛看書，明明疲憊不堪卻還要硬撐著，心裏十分不忍，他才15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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