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章節字數:10126  更新時間:14-10-08 21:47

背景顏色文字尺寸文字顏色鼠標雙擊滾屏 滾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第一章

    牛耕田一輩子,沒有一塊地是牛的,上班打了一輩子的工,沒有一份工作是自己的,勤奮的雙腳一定要踏在正確的路上,小聰明永遠趕不上大智慧,隻顧眼前小便宜的人,無法獲得遠方的大成功,想一夜暴富的人基本上都是窮得叮當響的,要想讓自己的眼光有高度、思想有深度、生命有厚度,就要不斷在逆境中磨練,因為好水才能釀好酒,逆境中最能使人得到成功。一個頑強的生命就在那個動蕩不安,衣食不能保障的家庭中誕生,這種苦難一直將陪他走過堅強的一生……

    在計劃一家人的印象裏,1969年那個早春的下午,整個世界都充滿了陰霾,天色突然變得陰沉古怪,預示著這個家庭即將麵臨的災難。計劃的媽感到自己頭有些發燒,胸悶的喘不過氣來,便讓計劃他爸一個人先到生產隊報到幹活去了,自己躺在那個冰冷的屋子裏休息一下。

    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平靜,自從進了這個家門她就像一隻飽受風霜的母牛,在生產隊沉悶的破鑼音和生產隊長嘶啞的而幹脆的吆喝聲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今天她再也沒有力氣重新拿起那把鋤頭,甚至她連支撐身體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絕望的回想著自己辛酸而快樂的一生。

    舊社會帶給她的是更多的無奈和恐慌,而當新社會正以寬容的心迎接她時,她卻經不起命運的考驗了,唯能讓她感覺有些快感的就是她的一生孕育了節約、大紅、二紅、躍進、計劃五個孩子。這五個孩子對她來說是她的一切,當然她知道每生一個孩子都是一種負擔,壓得她和丈夫王懷義喘不過氣來。就拿吃飯來說吧,他們基本沒有任何底線做保證,饑一頓飽一頓,甚至她和王懷義隻能勉強喝點稀粥應付一下,有時偷偷跑到生產隊的地裏啃兩口豌豆苗。但日子再苦他們也不會苦了孩子,既然他們把孩子帶到這個可愛的世界,就應該讓他們生活的更好,活得體麵些。

    她的意識慢慢的模糊,心脈漸漸平緩,她用自己最後的行動回饋了這個積貧積弱而又溫暖的家,她沒有想著要這麼早就離開戀戀不舍的家,離開她的孩子,可當她實在無力回轉時,老天隻給了她一個選擇,回歸自然,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得到的結果,她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生命到了最後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計劃正在他媽的懷裏吃奶的時候,他媽眷戀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到現在計劃也沒弄明白,他媽到底得了什麼病,他媽正如樹中天的年齡,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把她的樣子完全記清楚,她就不負責任的走了,想起來就有一種哀怨,甚至生她媽的氣。

    在那樣的一個年代裏,生病是件可怕的事,醫療條件差、社會保障條件弱,小病等好大病等死,都已經成了人們的習慣。雖然那是一個紅色的年代,在人們心中埋下卻是黑色的痛苦,人們心頭留下的是帶著深深印痕的硬傷,給像計劃這樣乳臭未幹的小孩子在命運中增添了一份不應該的缺憾,在內心深處增添了一份淒慘的痛楚,這種缺憾和痛楚是無法用金錢來彌補的,將留下永遠的後遺症和不可愈合的傷疤。

    當時人們習慣的在《東方紅》、《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社會主義好》等莊嚴而神聖的曲調中演奏著簡單的生活節奏時,他們卻怎麼也不願走出思想的圈圈,他們認準了“隻要努力泰山可移,人有多大膽地就有多大產”,甚至他們也不知道外麵正在進行著的那場波瀾壯闊的革命,那些事情就像聽著神話故事一樣,顯示著革命的神氣。正如中國的大地許許多多的傳說,被老百姓當成茶餘飯後不朽的話題:天上的月兒有嫦娥、七仙女跳銀河、白蛇尋許仙、哪吒鬧東海、齊天大聖的孫悟空、牛郎和織女、梁山伯與祝英台等,他們竟能信以為真。還有一些神神鬼鬼的事,在他們這兒都有著說不完的版本,真正是人們創造了生活,生活創造了曆史,曆史創造了神話,最後經過千百年的傳頌演繹就成了人們心中的精神財富。等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傳到村裏的故事大王王大春這兒,再經過他的添油加醋和神奇描繪,螞蟻都能說成是大象,火車也可以去耕地,偏又把嫦娥的相貌說的無與倫比,把七仙女說的出神入化,把白蛇娘子說的惟妙惟肖等等,惹得像計劃這樣的小孩子們躺在床上都會有著神奇的幻覺:我們什麼時間能上天,怎樣才能見到七仙女,到哪還能找到白娘子,蝴蝶真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化身嗎?使幼小的心靈麵對現實社會變得越來越朦朧,越來越異想天開。

    政治鬥爭在紅色大地上急劇的上演,紅衛兵隨著那股衝擊波到處泛濫。所有的人都異口同聲的喊著要打倒劉少奇,大街小巷都呼叫著“毛主席萬歲”,全國上下同一個聲音,也就在一片紅色的學潮中時常掀起一些可怕的波浪,這些波浪使成長中的計劃懂事之後,變得不知所措。劉少奇真的錯了嗎,錯在哪?這個社會到底是怎麼了?等走進少年時代的計劃感覺明明那個年代裏非常正確的一件事,現在看起來卻一無是處,那個劉少奇當時是背負著多大的罪惡,好似過街老鼠,反正不管在紅旗飄飄的廣場,還是學生的課堂,到處都是一片責怪和謾罵,這給計劃和他的同齡人帶來了很多迷惑。從小學到中學,從孩童到青年,從書本到公文信件,沒有一個地方能容納曾經的國家主席,自然那代人腦子裏麵對這位“統帥”就不會有好的印象,要麼是“走資派”的領袖,要麼是“社會主義”的走狗,然而成年後的他們在不經意之間,他竟然轉身一變又成了一個“救世主”,成了中國曆史上頗具成就的人,一個對中國近現代曆史有著功不可滅的人,一個有著高尚人格魅力的人,一個為新中國的經濟騰飛奠定了重要基礎的人,一個為了中國人民的翻身和解放事業立出了汗馬功勞的人。世事在一夜間如流星般的變更著,為正處於懵懂階段的孩童提供著不可理解的答案。曆史就是戲劇般的在嘲弄,讓那個時代的人不能去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也不一定是真的,雖已成事實但卻無法接受,雖是真理但也要堅決把它推翻。

    就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裏,像計劃這樣的孩童正接受和目睹著中國大地各樣的變遷,也在那樣一個年代裏不斷成長,不斷的看到昨天一個人還在台上叱詫風雲,今天就成了人民的公敵,被革委會關進改造所、關進牛棚進行思想悔過,人們不知道那個世界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到底誰對誰錯。就像現在的女人,今天和你還是兩口子,晚上還在一個被窩裏睡覺,天亮就成了別人的女人,以後的以後再也不會和你一個被窩睡覺了,這就是女人的善變,難道社會也善變嗎?人們不禁的一想。

    計劃的媽起初隻是得了小小的感冒,伴隨著一點咳嗽,但沒有當回事,也沒有及時的治療,後來就不停的咳嗽,甚至吃不下飯,慢慢的成了肺炎,再後來變成肺結核,像這樣的情況在那時也屬於正常現象。當時社會主義農村人們的醫療條件和衛生狀況是不可想象的,可以說就沒有什麼醫療設備,更沒有可以依靠的醫療條件,最多家庭條件好的吃幾副中藥,根本沒有多餘的錢看病,也沒人願意去看病。看病畢竟是一樁花錢的事,等拖到實在無法忍受了,隻好到就近的鄉鎮衛生院看醫生,但那時十有八九都已病入膏肓了,等待的結果就是離墳墓更近了一步。

    開始王懷義也勸她去看病,但看看自己一貧如洗的家,就是全部家檔都拿來便賣,也值不了幾個錢,再看看每天下地幹活還可以換取十個公分,至少每天可以給孩子添一些口糧,所以王懷義再三的勸說,她就是無動於衷,更不願放棄每天的十個公分。

    等有一天她咳嗽的連腰都直不起來,臉色臘黃痰中帶有血絲的時候,這位忠實於黃土地,忠實於丈夫,忠實於社會主義的女人,不得不在臨死之前去看一次醫生,來完成他一生中最後一件奢侈的事,在她的心幕中,孩子、丈夫、土地、金錢是第一位的。要為丈夫生兒育女,把孩子養大成人,要體貼照顧包容丈夫,要終生不停息的在土地上勞作,換取金錢,她隻是個女人,女人能做的事也隻有這些。

    這個可憐的女人,清苦了一輩子,入土之前是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隻知道自己姓劉,隻是嫁給王懷義以後按照習慣叫王劉氏。

    雖然進入了新社會,但伴隨她一路走來的卻是一團漆黑的舊時代。三歲的那年父母都死在了那場瘟疫中,留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她,五歲的時候就給地主老財家做長工,忍受著地主老財家少爺百般刁難和欺辱,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還記得11歲那年,大冬天的地主老財家的那個地主婆子逼著她去到都已結了冰的燕子河裏洗衣服。她來到河邊卻不忍心把自己那雙打了補丁的鞋子弄濕。那雙鞋子真的濕了她就沒得穿了,所以在河邊把鞋子脫了下來,地主家少爺趁她不留神,便偷偷的把她的鞋子拿走了,小小的腳丫被淒冷的河水凍成了“冰塊”,回到岸上卻找不到鞋子,抖嗦的站在寒風中,正巧地主老財家的黃牛到河邊喝水,拉下一堆牛糞,王劉氏這才把小腳丫放進牛糞中暖和了一陣子,避免了腳被凍傷。

    “隻要人好,家裏麵條件俺不再乎,俺就願意和他過……”

    王劉氏20歲那年嫁到了王懷義的家中,那個時候正是全國人民一片火熱的開展社會主義建設的好時代,再也不用受地主老財和那個地主婆子的氣了。二千多年的封建製度終於有了一個結果,農民翻身做了土地的主人,也算是給廣大貧下中農有了個交代。可舊中國遺留下來的落後生產工具和陳舊的經濟基礎,不得不讓這個受封建遺留毒害深重的國度需要緩衝的時間,不過人們的的確確已經當了家,做了主,在自己的土地上第一次真正主宰了自己的命運。特別是婦女對待個人的婚姻有了自主的權利,徹底打破了父母包辦、指腹為婚的傳統形式,就這樣王劉氏在公社民政部門的協調下,由二十公裏外的馬店子鄉嫁到了王懷義家裏。當王懷義揭開他的蓋頭時,他看到比想像中更俊俏的小夥,心裏就踏實的把自己的一生徹底的交給了他,算是先結婚後戀愛。他不負眾望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也知道心疼女人。那些年裏雖家中餘糧不多,但一家人的食宿無憂,不過從1958年躍進出生開始,對家裏已有5口人的王懷義來說,倍感生活壓力巨大。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使得這個本身還沒有太多餘糧的家庭再次蒙受嚴重打擊,他們的家庭不得不再次跌入貧困的深淵,更有甚者在第二年青黃不接的季節裏背井離鄉,到外麵討飯吃,出現了討飯村,討飯戶。有個老者深有感慨的說:“都有十幾個年頭不討飯了,現在在新社會重新走上這條老路,我們誰也不能怪,要怪就怪自己的命運吧,我們生來就是要飯的命!”但翻看曆史的台帳當年那種情況,好似整個中國都普遍存在這個可怕的現象。

    計劃的出生頗具一定的偶然性,當時王懷義根本就不在意躍進的時候,王劉氏竟然又懷了孕。王懷義仍然讓她像往常一樣下地裏幹活,計劃就是在地裏幹活時生下來的,用王懷義的話說,她那個時候生計劃就像拉泡屎那樣的簡單,全過程不到二十分鍾就結束了。

    到計劃出生,王懷義家便有了五個孩子,孩子的名兒都是王懷義起的。後來人們驚奇的發現,那個時代出生的孩子名字竟然頗具時代氣息,不約而同的吸取了紅色的時代元素,頗帶幾分政治色彩和政治感情,並深深的保留著一腔愛國激情,從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為“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真誠服務。節約出生在1952年,中央發出《關於立即限期發動群眾開展“三反”鬥爭的指示》,從此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迅速在全國興起,因此王懷義就給第一個孩子取名叫王節約。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孩,當時全國上下正在大煉鋼鐵,為了讓大煉鋼鐵的火焰更烈些,給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打好基礎,就取名“大紅”,意喻為“以後的日子要越來越紅火,要大紅大紫,堅決爭第一,奮發圖強,絕不拖社會主義後腿”。而第三個孩子又是個女孩,那沒什麼說的了,就順應了第一個女孩的名序,取名“二紅或者小紅”。第四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正趕大躍進,在那個時代背景下,似乎不給老四取名叫“躍進”都有些對不住他。到了第五個孩子出世以後,全國經濟領域正在轟轟烈烈的進行計劃經濟體製改革,所以再次順應了時代要求,就把第五個孩子取名“計劃”了。這些名字有著獨特的時代烙印,聽到這些名字,就能遙想到多年以前社會主義建設如火如荼的場麵,由此,我們可以想像名字也能代表政治。

    計劃的出生好像不切合時宜,他並沒給家人帶來更多的歡樂,反而他父親還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慌和壓力,這種恐慌和壓力主要是一家人的生濟將再次麵臨挑戰,這種感覺在第四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就有過,也就是計劃的二哥出生的時候,他就隱隱約約感到養家糊口的壓力重了許多,甚至有時壓的他透不過氣來,但計劃的出生不管怎麼說,也算給他們王家又增加了一個戰鬥力,而且還是個帶把的。

    人們說計劃這個孩子生下來就虎頭虎腦的,就好像莊稼地裏的莊稼黑黝黝的,和他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相比,就好像是王懷義單獨育釀的一樣,絕對屬精品良種。從一開始計劃就不哭不鬧,吃完睡睡醒了吃,顯得特別的懂事,就好像他知道在這個家中他不應該這個時候降臨,對這個家庭有一種負罪的感覺。生產隊沒有更多的存糧,每個社員家裏也不能有存糧,大家憑飯票、糧票到食堂吃飯,家有囤糧就是資產階級的殘餘,一不小心就會被扣上“走資派”的帽子,是要接受人民審判的,這卻給新降生的計劃帶來了莫大的痛苦,意味著還沒有任何成長經曆的他要和他的兄弟姐妹一樣開始吃粗糧,吃那些菜葉和麩糠。最讓計劃爹媽難熬的事是半夜的時候計劃常和他的姊妹一樣忍受不了腹中無米的折磨,在睡夢中哭喊著尋找食物。當然,生產隊食堂當時不設孕婦灶,王劉氏也隻能和其他人一樣吃粗糧,所以她沒有那麼多奶水供孩子吃,從他的大哥節約誕生時就那樣,幾個孩子生下來,她的乳房早已被這幾個小生命吮吸幹枯,到了計劃就像是一個被太陽曬癟的茄子,根本沒有哺乳生命的能力。

    在時下的中國,農村的條件就是那樣,社員的家庭好像是統一的標準,一貧如洗。要不後來蔣洪田就說現在人們的吃苦能力差了,每天都吃白麵饃饃還嫌生活不好,當年大躍進和三年自然災害時人們吃糠咽菜都沒覺得生活苦。

    沒有出月子的王劉氏就早早的跟著他的丈夫下地幹活,為的就是能掙下幾個工分,讓孩子們在夜裏不再折騰。王劉氏無奈之下隻能把不出月子的計劃背在肩上,睡了就放在地頭的樹蔭底下,有時他們隻顧忙著幹活了,竟忘記了樹底下還有一個小生命。等計劃長出兩顆牙齒的時候,他們再把他放在地頭,計劃就像是一隻初生的羔羊,用那兩顆嫩牙啃食地上的小草,等他們發現後,孩子早已在那啃了半天,所以二紅經常說計劃是吃草長大的。

    計劃的童年是純真的,也是痛楚的,沒有琳琅滿目的商品,沒有豐衣足食的生活保障,沒有足以讓他們玩耍的玩具,然而他們自有他們的生活方式,也自有他們獨特的戲玩活動。一件衣服從大哥可以穿到計劃,一個玩具從姐姐可以玩到妹妹,反正衣服穿破了可以再補,補了繼續穿,以至於一件衣服有好幾種顏色的補丁,補丁再多也不會有人笑話你,遠遠勝過現在流行的補丁裝,但那時候不叫流行,是真實的生活,也是生活所迫,不穿補丁裝就意味著沒衣服穿,就要光屁股。人們始終感覺在那樣的年代裏誰家的孩子要是穿著不打補丁的衣服,他們自己都會感到很不習慣,有著鶴立雞群的尷尬,但每一個人心裏肯定都想穿新衣服,這一點毫無疑問。不然為什麼小孩子都喜歡盼著過年,過年不隻是有好吃的,還可以有新衣服穿,這在計劃家卻不是那麼企盼,他們家的衣服,隻有老大才能有新裝,其他人穿的是老大節約退役下來的,並按身高和年齡次序,依次類推輪流穿著,所以輪到計劃的時候就是打滿補丁的了,堪比丐裝。

    雨還在不停的下著,看看天空中那烏黑的雲朵,正雲湧著向小王村方向襲來,有的像凶魔鬼臉作崇、有的像是怪獸麵目猙獰、有的像人形握刀持槍、有的像是山峰層巒疊嶂、有的像馬駝脫韁奔馳等等,預告著人們在這樣的天裏可能要有不幸發生。和其他人的家裏一樣,已經沒有一點餘糧的王懷義滿臉惆悵,麵對著灶堂那口缺了一個邊邊的大黑鍋,心中像是打翻了的五味瓶,孩子們正眼睜睜的看著父母,等待著他們能尋些可以充饑的食糧來填充自己饑餓的肚子。到了這個時候,不是他們不願意堅持,是他們實在太餓,看到孩子們渴望的眼睛和饑荒的表情,王懷義的心泛起一陣陣酸楚。

    躍進忍不住叫了一聲,“爸爸,我餓!”王懷義強忍著眼圈裏直打轉轉的淚水,心卻像是刀絞。老實巴腳他也算是一個堅強的男人,1948年淮海戰役的時候,為了支援前線,他硬是一口氣推著小推車把一車物資送到了前線官兵手中,等完成任務後才發現自己的左腿竟然被敵人的一片彈片擊中,在沽沽的流著血,光榮的掛了彩,至今天氣驟變時那條左腿還有些隱隱作痛。王懷義放鬆了痛苦著急的表情,生怕讓孩子們看到他的無奈,平時他是那麼愛這幾個孩子,可這個時候真正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困難就實實在在的擺在了麵前,使他無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

    他的內心無比的痛苦,無比的愧疚,是他讓他們來到了這個世界,本可以給他們一個好的生活環境,讓他們健康成長,誰曾想竟碰上了這樣不景氣的年景。他想起了前幾天村裏的一位張家老太太因家中斷了糧,加之病魔纏身,在無力抗衡之時,餓死在了家中,讓全村人都感到了一陣驚訝,這是近十年來村裏被餓死的第一個人。想到這他感到了事情的不妙,要是放在正常的情況下,還可以到地裏麵去挖些野菜來充饑,或者去弄一些草糠也可維持度過,但現在幾日天都不能放晴,別說去找些簡單的野菜,就怕連草根樹皮都難以弄上,他心裏不由的打了一個寒顫,真是屋漏偏逢連日雨,雪上加霜啊。

    他用粗糙的手撫摸著孩子們幼小的臉蛋,那雙雙渴望的眼睛讓他再次增添了些無奈,他有點哽咽的說:“再等一會,天不下雨了我們就有吃的了!”

    “那什麼時候才能不下雨呢?”躍進抬著頭看著王懷義無精打采的說。

    “孩子,我給你講個畫餅充饑的故事聽好嗎?”王懷義打斷了孩子們的話說。

    “我不聽,我想吃白麵饃鏌!”躍進從股子裏開始鬧騰起來。

    其他孩子也忍不住哄鬧著,王懷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的站在那個地方一動不動。以前,這種情況下,老漢給他們講畫餅充饑,講望梅止渴,講賣火柴的小女孩,他們就能多堅持一陣子,但今天他實在不想再講了,即使講了他們也不一定能聽進去,他不想再去騙他們,他們這次是真的餓了。

    王懷義家因缺了糧讓他一籌莫展,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個黑影直直的奔著他們的堂屋走過來。那人中等身材,穿著草蓑衣,左臂挎著一個竹筐,懷義老漢先就是一愣,但由於草蓑衣的遮擋,他並沒有認出來來人是誰,但老漢心裏猛得一敞亮,感到一家人有救了。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黑影已經走到了跟前。王懷義卻仍然呆呆的站在原地,嘴角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怎麼,不讓我到屋子裏坐一會?”來人說。

    懷義從木納中驚醒,“快到屋裏!你看這屋子裏亂的,節約他媽,趕緊給他叔倒碗茶……”懷義忙得從角落裏找了一個木凳子,不過這個木凳因前幾天大紅和躍進兩人打鬧已經折斷了一條腿,但這已是他家最好的一個坐騎了。

    “不用了,我把東西放下就走,這幾天一直下雨,家裏的存糧不多了吧!”那個人體貼的說。

    “是呀,不瞞你說,早就揭不開鍋了!”王懷義重新回到痛苦中。

    “是呀,這幾年年頭不好,我家裏還剩下一些地瓜幹,這點你要不嫌棄就留下吧,趕緊給孩子做著吃吧!”來人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筐順勢遞給了懷義。

    “這,你家……”懷義深情的望著對方,嘴角顫抖著卻始終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們心裏麵都明白,這樣的年景誰家都沒有太多的餘糧,懷義更是知道這筐地瓜幹的份量,這是他一家人的求命糧。

    “二哥,別說那麼多了,快收下吧!”

    來人叫王懷忠,也算是本家一個堂兄弟,但已經出了“五熟”(兩家隻是生活在一個村落,姓著一個姓,是超過了五代血親的關係),自小和他一起長大,剛解放那陣子他家裏被評為富農,王懷忠的爺爺脖子上插著“資本主義的殘餘”的牌子,被捆綁著遊街示眾後推到村子的曬穀場進行了批鬥,那個場麵讓人感覺革命就是神氣,竟然全村人都敢麵對麵的揭露地主的“罪惡”。

    其實,懷忠他爺爺家裏隻不過有十來畝土地,嚴格的講充其量也就是家裏有幾畝地的人,像他們這類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生活上很持家,那些家底基本上是靠幾代人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勉強能維持家裏的生計而已,但在那個唯以財富論成分的年代裏,家中能有幾座破房子、能置得幾畝地的人就算是冒尖戶了,也就是名副其實的地主老財,就必須冠以至少“中農、富農”的銜名,不然都對不住那些一無所有的“貧農”和“血貧農”。

    有時革委會也不分三七二十一,各村就是選也要選一些富農、中農出來。小王莊的富農在孫屯、李莊、趙家峪那樣的大村子勉強是個中農,當時革委會指示,如果哪個村選不出幾個冒尖戶,就意味著無法向毛老人家交代,就是不徹底的革命,所以懷忠爺爺就是在那個時期被戴上富農的帽子的,至死也沒能摘下來。

    在公審大會上,年輕的村革委會主任張小三努力的引導著翻了身的人們批判著地主老財。

    “各位鄉親,今天我們做了社會的主人,想一想在那個萬惡的舊社會裏,這些地主老財是怎樣對待我們的,那個時代一去不返了,我們要真正做自己的主人,堅決打倒那些地方老財,把他們押上來”,張主任時而揮一揮手,時而用手拽一拽落到肩頭的將校呢大衣。

    人們亂做一團,在張主任的支持和鼓動下各自發泄著對懷忠他爺爺的不滿,也是發泄著對舊社會的不滿,有點衝動的年青人已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要是在屠宰場都有把王懷忠他爺爺的腦袋砍下來的可能。等到王懷義他們家派出代表來揭穿王懷忠爺爺的時候,王懷義的爺爺、爸爸還有其他家庭成員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說話的,當時革委會主任張小三指著王懷義他爸問:“你要和他們家劃清界線,他們是資本主義的殘餘,今天我們當家做了主人,就要和他們勢不兩立,你放心的說,他們再也不會有欺壓我們的日子了,他們已成了曆史的罪人,你快說,快點揭發他們家,不然一樣批鬥你!”

    王懷義他爸看看王懷義的爺爺,沒辦法的說:“我沒文化,也不知道什麼是貧農富農的,給他們個悔過的機會吧,他們家和其他村鎮的地主老財相比,也算不上什麼有錢戶,隻是在我們這個村子裏算是個能吃飽飯的家庭!”

    王懷義他爸硬是硬著頭皮沒說他們家的唯成分,沒想到他們一家的做法卻拯救了王懷忠他們一家,使其幸免了一場災難,所以懷忠一家老小對懷義家有著深厚的感情,也就從那開始他們覺得王懷義家值得交往,而從此就和張小三家結下了不解的老仇舊恨。

    那個論家庭成份的年代裏,在當兵、考學、招工等方麵都會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家庭成分不好就連村裏重新劃分土地,也要比人家的差點,分到手裏麵的就是最貧瘠的一塊。實際上地主老財是可惡的,但在新的社會裏人民已賦予了新的概念,地主老財同樣是新社會主義的主人,同樣要享受平等的社會製度,分享新社會給人們帶來的利益,可在那特殊的時代裏,成分不好的人,出門走路往往都要比別人家低一頭,見了革委會的人都要繞著走,還要避開那些顯眼的場所。有甚者白天都不敢出門,這樣的危機感、負罪感一直等到1978年11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後,在鄧小平同誌撥亂反正推動下,經過大約一年的時間,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知識分子、受迫害的幹部群眾等才得已恢複名譽,人們才真正在政治上得到再次解放。也就到那個時候人們的思想意識裏家庭成分論才稍微有了一點淡化,王懷忠家的政治地位在小王莊才有了一點轉機。

    王懷義幾乎是用顫抖著的手難為情的接過那半框救命的竹籃的,看著那點生命的希望,他感激的快要給王懷忠跪下了,那個硬漢子眼中的淚花實在無法再掩飾,甚至有些抽噎,兩個兄弟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懷義哥,咱窮人家沒有什麼能幫的,這點東西不值得你這麼重謝,就是過路的人口喝了,咱家要是能有一碗水,也要給路人留下一半,看孩子都餓了,趕快給孩子做吃得去吧,我走了!”說完王懷忠轉身就離開了王懷義家。

    這就是中國老百姓的樸實,找不出半點的虛偽,他們之間也沒有必要來虛偽的,更不必用虛偽來掩蓋什麼,那時他們的笑聲都憨厚純樸的,心是真正誠實的,也隻有患難時的真誠才能更好的讓他們找到“遠親不如近鄰”的自豪感。

    王劉氏平靜的走完了她平凡而又偉大的一生,這也算她的幸運,生在舊社會死在紅旗下,總算感受過人生的超越,感受到正在升起的太陽的光輝。那天,當人們發現計劃安靜的躺在她已沒有體溫的懷裏時,她的嘴角仍保存著一份安祥和微笑,並沒有要責怪這個社會的表情,手緊緊的樓著計劃,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從心底往外的感受到一絲絲心酸和一種不安,感受到生活的苦難。人們不得不去想將來的一天自己是不是也會和她一樣,這樣平靜的死去,我們用一生的勞作卻不能換取一個生命的延續,那到了最後真正屬於我們的又有什麼呢?

    人們將她埋葬的那一天,全村婦孺都靜靜的等待在那村口,五個孩子用他們最高的禮節吊唁著他們至親至愛的人,節約抱著她生前所有的衣物,其實並沒有多少,隻是一些破破舊舊,還打著補丁的舊衣服,其他幾個兄妹依次站立在她的身邊。等那些忙事的人把她抬送到已挖好的坑裏的時候,大紅實在忍受不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不顧一切的爬到母親冰涼僵硬的身體上,幾乎快要暈死過去。人們不得不把這個可憐又懂事的孩子暫時扶到一邊。她隻好眼睜睜的看著忙事的人們一鍬鍬的將他們的母親埋葬在這裏,最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土堆,那就是他們母親最後的歸宿,像村裏以前死去的人一樣,那個墳塋從此也就成了這幾個孩子牽掛的地方,這是他們小夥伴們唯一不能比擬的。

    她沒有死在罪惡的舊社會,也沒有死在饑餓中,卻死在了小小的病痛中,她將帶著這種不公平表達對這個新社會的不滿,讓人們不得不在走過之後清醒的認識到,生活還需要一些真實的東西。紅衛兵、大鍋飯、政治標語根本無法從源頭徹底解決人們對社會的需要,到頭來就像牛耕了一輩子的田,卻沒有一塊地是牛的,上班打了一輩子的工,沒有一份工作是自己的。

    當然,幸福安逸是留給那些死去的人,痛苦掙紮卻要留給活著的人,他們不得不在那些苦痛的日子裏學著相互照顧,相依為命,他們不埋怨誰,因為他們還是熱愛著這塊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還有父親。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標題:
內容:
評論可能包含泄露劇情的內容
* 長篇書評設有50字的最低字數要求。少於50字的評論將顯示在小說的爽吧中。
* 長評的評分才計入本書的總點評分。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