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69 更新時間:14-12-28 12:58
葬禮來到了最後一天,天氣並非灰蒙蒙的,而是個楊柳依依的春日。不知道為什麼,葬禮總會讓人聯想到陰天,可是痛失親人已經讓人難過不已,何必再忍受天氣的折磨。
就這樣,我們踏上了載著姨丈的靈車,和他一起去往坐落在半山腰的殯儀館。
儀式過後,黑色的棺木被推進冰冷的火葬機器。所有人都站在陽光底下,隔著一道寬闊的鐵柵欄望著棺材的方向。那一條條銀色的鐵條仿佛圈起了一個舊式的監獄,而姨丈正躺在那間名為“死亡”的監獄裏麵。
火光星星點點地從機器的縫隙裏溢出來。突然,小姨跳上鐵柵欄,雙手握住鐵條,奮力地搖晃著,發出晃啷啷的聲音。她朝著裏麵的姨丈大叫:
“快跑,火燒起來了,快跑啊……”
然後,所有人都跳了上去,包括大姨、剴賓、小姨丈、還有我,我們學著小姨拉扯著鐵條,朝裏大吼。此時此刻,又仿佛是我們被困在了“生”的監獄裏。
“快跑啊……”
接連不斷的喊聲夾雜著哭腔回蕩在空中。
或許此時,姨丈的靈魂就虛虛實實地漂浮在我們的上空,看著我們一個個恨不得拆了鐵條的架勢。然後,或許他會在天上嘲笑我們,擺擺手叫我們住手,即使知道我們聽不見。
“節哀順變。”秦可和方齊的眼裏滿是同情,和身上的西裝婚紗毫不搭調。
“謝謝,”我對方齊說:“當不成你的伴郎了,真是遺憾。”
“你能趕來我們就已經很高興了。”方齊抱住秦可的肩膀,把她摟在懷裏。秦可非常自然地勾住方齊的腰,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那麼現在誰是伴郎?”我問:“伴娘是我認識的人嗎?”
“這個你明天就知道了,”他們在賣關子:“放心,你都認識。”
“裝神弄鬼。”我不屑地笑笑。
第二天,在教堂裏,當風度翩翩的方齊牽著天使般的秦可,緩緩走在紅地毯上的時候,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兩個精雕細琢般的人,配上恢弘的婚禮進行曲,再用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加以點綴,畫麵隻能用驚豔形容。
我彎著嘴角,被這夢幻般的氛圍所陶醉,直到方齊秦可走近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們後麵的伴郎伴娘。
我吃了一驚,隨即向他們微笑,居然是陳諾和林夏。
雖然我和陳諾隻有一麵之緣,可我還是一眼就把他認出來,我說過,他是翻版方齊。林夏同樣著一身輕盈的婚紗,嫋嫋婷婷地踩著金蓮小步,一年多不見,燈光下的她似乎變漂亮了,不知道是不是婚紗的緣故,她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寫滿了幸福,仿佛她也是新婚燕爾。
婚禮派對上,高腳杯的紅酒和西式的自助食物晃來晃去,晃得我頭暈目眩。我一直懷疑我患有密集恐懼症,我害怕所有人多的地方,偏偏中國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
我對這西式派對的一切感到陌生,陌生使我拘束,到最後我幹脆一個人躲在偏僻的院子角落裏。我還是比較習慣咱們中國式的酒席,一堆人圍在一張桌子上大快朵頤。我們隻喝啤酒或者葡萄酒,也許還會來點兒白酒,但至少不用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研究如何正確搖晃紅酒杯。
若是守舊小姨看到這些叫不上名字的西式食物,會是怎樣的反應呢?我不禁在腦海中想象,結果居然把自己逗樂了。
“什麼事這麼高興?”
我回頭,看到林夏。她已經褪去白色的婚紗,換了套酒紅色的禮服。
“笑我自己。”我說。
“嗯?”她並著奶白色的雙腿,和我一起坐在草地上。
“一到喧鬧的地方就感到頭腦發昏。”我說。
“這是病,”她笑:“得治。”
“你這麼坐也不怕把裙子弄髒?”
“現在才說,”她佯嗔:“要髒也早髒了。”
“最近過得怎樣?”我隨口問她。
“還能怎樣?”她用指頭撥弄著一根小草,“按部就班地工作,像數星星一樣數著每一天,坐在辦公室裏總覺得一輩子好長,怎麼也過不完的樣子。”
我笑:“怎麼突然感慨人生了?”
“不然它就真的一點兒價值也沒有了。”她也笑。
“你呢?”她問:“你過得怎樣?”
“跟你差不多,”我說:“可是我沒你那麼好運,可以坐在辦公室裏,我就是一大學畢業的工人,美其名曰技術工人。整天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然後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幾個同事互相安慰,沒事的,幹這行剛開始都是這樣,總會有出頭之日的。也不知道要這麼欺騙自己欺騙到什麼時候。”我冷笑:“生活,遠比當初想象的要糟糕,每天都要在自己臉上畫一張虛偽的笑容迎合上司,一起幹活的兄弟,到頭來不是我踩死他,就是他踩死我。也許我的想法有些極端,可是我若不這麼如履薄冰地過日子,也許我一輩子真的就隻能這麼過下去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的話,“抱歉,”我說:“喝了點兒酒,發酒瘋。”
“沒事,”她說:“你發酒瘋的樣子可比平時可愛多了。”
“是嗎?”
“童叟無欺。”
我大笑:“我又不是童,也不是叟。”
“你看看,”她笑我:“一清醒就開始咬文嚼字,還自稱工人。”
“我想咱們該去給新人敬酒了。”
“走吧。”
我扶她站起身,碰到她手的一瞬間,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我們的視線在刹那的交彙之後立即窘迫地分開。
找到方齊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站也站不穩,別人說一句話他就嗬嗬地笑著。秦可和陳諾在兩旁跌跌撞撞地扶著他。
“看來我們敬不成酒了。”我說:“先把他扶回去睡覺吧。”
待我們把方齊和秦可送回酒店房間,已經接近十二點,陳諾也告辭走了。
“你也住在酒店?”我問林夏。
“不,”她說:“我家離這兒不遠。”
“那我送你。”
“勞駕。”
我和林夏走在夜路上,夜半的大街上有些涼,酒精和冷風共同作用,我感到頭腦深處隱隱地疼痛。
“冷嗎?”我問。
“腿冷,”她笑:“難道你要脫了褲子給我?”
我把上衣脫了,圍在她的腰間,她也不推辭。
“謝謝,”她說:“你很有風度,雖然這不符合我的審美。”
“臭美。”我突然想到過去,我笑道:“你知道嗎?如果是在以前,聽到你說謝謝二字,我一定會跑去躲起來。”
“那現在怎麼不躲了?”她睜大眼睛。
“你變了,”我說:“你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我可以把這理解為褒義嗎?”
“看你自己嘍。”
“真是,”她說:“直白一點又不會要了你的命,我很禁誇的。”
夜闌人靜,我忘了上一次這樣和方齊林夏在深夜裏壓馬路是什麼時候了。我隻記得,彼時的我和方齊還不懂怎麼穿西裝,林夏也不會臉上施以粉黛。
“我都記不清了,”我說:“我們上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
“十八個月前。”她流利地回答。
我驚訝:“你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算一下不就出來了,瞧你那大驚小怪的樣子。”她說:“呐,我的小公寓到了。”
“你一個人住?”說完之後我就後悔了。
“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問我,你可以上來坐坐嗎?”
我把雙手插在口袋裏。
其實,我原本要回答不是的,但來不及說話,林夏的雙臂已經環住了我的脖頸。頓時,一股女人的體香迎麵而來,我感受到她的胸前丘壑柔軟地抵在了我的胸膛。
酒精在我腦中產生的醉意還沒有散盡,朦朦朧朧地,我記得自己把雙手放在她的纖細的腰間。
然後,在這寂寞的夜晚裏,我們做了所有寂寞男女都會做的事情。
月光淺淺地映在窗簾上。她伏在我的身上,側著頭靠在我胸口,用手指輕輕掃著我的臉頰。
“你愛我嗎?”她如癡如醉。
我把頭枕在手臂上,用另一隻手臂摩挲著她光滑溫熱的背部。
“算了,”她說:“你先別回答我。等你清醒了再說。”
我睜著眼望著灰暗的天花板。一個男人如果在擁著一個女人的時候想到另一個女人,那麼最可悲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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