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7 更新時間：15-02-06 21:28
婉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一方幽蘭深澗，月光萬頃，一碧如洗。有很多華服女子，青帳薄紗，妙曼歌舞。她們時而歡笑，時而玩樂，時而戲水，時而追逐。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個男人……
他獨擁萬花之中，邪魅飄逸。周身散發出淡薄而柔美的光……真正配得上一句“風調開爽，器彩韶澈”。在夢中，那人似乎看到了自己。一雙媚眼修長，目光溫柔。他淺淺低笑著向自己走來，手裏瞬間多了一顆明珠。她正在發愣，隻聽得一個溫柔的聲音略帶輕薄道“狐王無邪，願娶你為妻……”
啊——她驚呼一聲，從夢中坐起。一個懷抱瞬間將她包圍。
“師——”她剛想叫，定睛一看。愣了愣“師叔祖……”身體並沒有太多不適。她抬起手，攥拳，舒展。難得的輕鬆。剛才的一切……如此清晰……
“師叔祖，”她轉過身，看著一臉嚴肅的人。心中不由生怯“師，師尊呢？”
“你師父不是有事去了明玉堂嗎？你忘了？”
“怎麼會？我剛剛，明明感覺他在的。”婉兒一個翻身，從床上下來，在房間裏左看右看，可是這狹小的空間裏，一眼便望穿了。哪裏來的師尊？她提起一息靈力，極目而視。可是屋裏並沒有任何匿藏之相。“難道……是我錯覺？”她低下頭，細細回想“那狐王呢？我們是怎麼從狐王手中脫困的？”
男人聽見她問話，搖了搖頭“當時你中了狐王的法術，被封在無望之淵，虧我即使衝破了結界，才救得你出來。那狐王不過是來滄州懲治這群屍狐的，也並不有意與我們為難。”
“真的？”婉兒歪著頭看他。
“自然是真的，師叔祖會騙你？”
“嗯……”婉兒聞言，伸了伸胳膊，跑到窗前，推開窗。應著日光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臉歡愉“不管怎樣，此事都是了解了。雖然……我沒出上什麼力，但是就此回去，也是件好事吧！”她轉過頭，男人已經到了他身邊，食指修長，輕輕戳在她的太陽穴“還說，若不是你偷偷跟來，也不會有這些事情。引來了狐王不說，但就是狐女劫持你這一樁事情，稍有差池。我該如何向你師父交代？”指尖微涼，不像平時那種溫熱。婉兒努努嘴“那又怎樣，我現在不是全身而退了？再說……他若真的擔心我，就不會讓你跟來了。說什麼師徒父子。我與他，不過是宿敵一般。”
“也許，他也有不得已。”
“什麼？”婉兒聞言，轉過頭來看他“難道——我們之間，還確實有點什麼？”對方沒有說話，卻轉過了身去。“我也隻是隨口一說。如此看來——”她側過頭來看他“還真有什麼，是不是？”那人不說話，隻是任由她鬧。看她精神不錯，似乎大有寬慰之態。
“狐患既然平息。師叔祖是不是不日便帶我回九華了？”
“想說什麼？”男人側目。
“我想……”她低下頭，手指絞著裙角，欲言又止，粉麵桃花。
“想四處走走？”
“這是您老人家說的，我可沒說！”婉兒笑著一個轉身，翻到了床上，拉起被子蒙住頭，便不作聲了……
“那是要北上看雪，還是南下觀花呢？”男人走過來，將被子從她頭頂拉下，生怕悶壞了她。“哪裏都好，隻要……這段時間不回九華。”說到這裏，她突然停了下來，一伸手拽住對方的袖子，悄聲問道“師叔祖可是和掌教說了，我們此行順利？”
“自你暈倒，還不曾言明。已經有幾日沒有傳回消息了。”
“哦……”婉兒點點頭，眼波一轉“那便好！”
“怎麼？你這丫頭難道是想讓你師父擔心？”
“那又怎樣？誰讓他一個做師父的，連徒弟的死活都不管？”說著，婉兒不自覺地又嘟起嘴來。不由是一聲冷哼“我便，真是他的徒弟嗎？他也真的當我是徒弟嗎？”說這話時，她的眸子黯淡下來“我這一身的本事，也不過是你教的。若等他來……又不知是何時。”到此處，她便仰起臉來看他，搖搖他的手臂道“師叔祖真的討厭我？”
“討厭得很！”他掀起被子一蒙，又把她按回了床中“北上看雪也好南下觀花也好，讓你師父著急也好，都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狐王的迷陣雖然隻是幻術，但是唯恐後患，還是先調理好了再說。”
“知道！”聲音裏掩不住的喜悅，婉兒知道。他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起碼，自己撒嬌的時候，他是絕沒有辦法的。
在滄州又停了幾日，二人才動身。婉兒一路上嚷著南方不慣太過潮濕，一直要北上。可是在白衣男人看來，她這些舉動，不過隻有一個目的——京師。
他知道，出門三年，她必然思家。他也知道，幸而是他，若是別人。一定不會讓她回家……
“好熱鬧啊！”她在人群裏東鑽西逛，似乎全然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個人與己同行。是有意，還是無意？
“披上。”他把鬥篷蓋在她的肩頭。這樣冷的天氣，她卻一身單衣，未免太過紮眼了些。她一抬頭，看見街上來來回回的行人。都是裹著厚棉襖還不住搓手，吐出哈氣來——是了，自己已經入得仙門三年，雖然尚未修成仙骨，雖說耳聰目明了許多，但是對於四季更迭這種事情，身體卻顯得遲緩了些。
“單看天象，不日便會大雪了。”
“九華山中也會下雪嗎？”婉兒抬頭，似在望天。可眼前，便是禁宮九重……綠瓦紅牆，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
“九華會不會下雪我便不知道，不過你的心裏……怕是確實已經下過一場了吧？”
是啊，那場浩浩蕩蕩的雪，已經掩埋的前塵過往。她隻盼著能冰封一切，讓她的心再無動搖。修仙練道，悟法隨緣。不僅僅是因為她有什麼仙風道骨天生資質，也是她的父母為她選定的路。她沒法躲開也沒法回去。或者說，她已經，回不去了……若還能……他們是否還記得，有過自己這個女兒？
一進山門三載，也沒聽見王府差人問安。自己曾經有那麼一刻，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堂堂的一國郡主人中龍鳳，也有那麼一刻她曾以為，自己的高堂是不是已經不在？弟妹是不是早已夭折？她真的有那麼一刻希望自己是個國破家亡的人。這樣她才能安慰自己——這世上，已經沒人記得你……
心裏所想，所怨。竟在一時間迸發出來。無以抑製。盡管她知道，這些想法，都逃不過身邊人的那雙眼。但是這念頭，她本就無意隱瞞。他可以知道，即便不知，她也會告訴他。因為似乎在這一刻，他是她唯一值得依靠和信任的人。也隻有這一刻……
她攥著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沒有覺得疼，卻忽然有了一絲涼意。她覺得，京師的冬季，竟然這樣寒冷……
男人很適時宜地走到她身邊，示意她可以依偎。她卻隻是笑了笑。斷然拒絕。
“先找個地方落腳嗎？”
“京城，你比我熟。”
悅來客棧——
俗到可以的名字，俗到可以的店家和跑堂，還有俗到不能再俗的過往客商。非要形容這個地方就是一個字——“俗”！
“嗯——”有人咳了一聲。接著，很多人都跟著咳了一聲。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邊的事兒，盯著門口的方向。因為此時進來的兩個人。行動舉止高貴大方。和他們，完全不一樣。
“喲，二位客官。這是打尖啊還是住店啊？”
“來兩間上房吧。”
“上房有嘿，一兩銀子一宿不知您二位——”那女子莞爾一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純陽，人家問你要錢呢！”男人不慌不忙地拿出一片金葉子“這個可值一宿？”
“值，值當然值！”他兩眼直放光，像是要把那金子看穿一般。男人遞與了他，而那女子則輕哼了一聲，不屑地從他身邊走過。“這也不能怪他。”男人跟在她的後麵，飄上了二樓。“民間多疾苦。有些人一輩子，恐怕都沒見過金子的模樣。”
“可若是，他知道那並不是金子——”女子眉目一轉，淺淺地笑了“師叔祖真會捉弄人。”
“本來他那樣的價錢便是不合理的。”男人辯解。
“那什麼才合一個理字？”
“自在人心。”他的手停在不半空，笑容也將在半空。指尖所指，便是她的胸口——男女授受不親。
“你難得笑了。”婉兒淡淡一笑“純陽是你的名字嗎？”他點頭默許。
“那以後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你便——叫我婉兒。”男人依舊沒有說話。婉兒卻不理會，權當他默許了。徑自歡樂地回房去了。
入夜。月上重霄。有人在她的門前輕咳了一聲。
“純陽？”她試探著，走到門前，將身體倚在門板上。半晌，沒有作聲。
“可要隨我，回府一探？”話音落了片刻，又道“隻許你一炷香的時間……”還沒說完，隻聽得屋內一陣風聲。人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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