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66 更新時間：15-02-12 22:25
一路風塵，婉兒此時正站在一座大宅前。記憶中家裏的門庭該是這樣的容貌。似乎比多年前更加繁華氣派了些。門口的錦衣侍衛出出進進。依舊森嚴而莊重。京師何其大，她也是聽聞過的。往日隻是宮裏王府兩點奔走。卻不曾到外麵閑逛。如今你讓她回家……她卻找不到家了。可如今找到了家，她腳下卻又猶豫了——大大方方地進去告訴眾人自己是婉郡主下山省親，還是偷偷躲起來，遠遠地看一眼家中至親……
最終，她止步門前。
伏身簷上，這是個絕好的地方。內四堂盡覽無遺。正中，便是她母妃的寢宮……
“容兒近來可好？”一個嬌小的身形映入眼簾。婉兒一眼便認出，這是自己的胞妹。當年自己離家時，她不過也才一十二歲。三年不見，竟然愈發標致了。心裏正覺得欣喜，隻聽一個年長的女人道“太子待你如何？”說話的女人，正是自己的母親。婉兒心中一顫……不止是因為聽到了這久別的聲音。還是因為……東宮……她嫁給了太子嗎？是啊，若自己不曾離去，隻怕如今結緣的，便是自己了……
“舉案齊眉，夫君他——”
“哎？怎可這樣稱呼？怎樣說來他也是日後儲君。娘娘身為中宮這樣的話，切莫在人前提起。”聲音蒼勁有利，確實父王……婉兒的聲音結在唇邊。半晌不能開言。
“母妃你看啊！”女孩兒撒嬌般撲進了女人的懷裏，女人隻是寵溺地抹著她的頭，佯裝責備起一旁的丈夫“這才說明他夫妻二人琴瑟和諧，這是好事。容兒以後留心便是了，你父王也是為了你和皇家的禮數啊。”
男人點點頭，雖然剛才是嚴厲了些，但他的眼中依舊閃著柔和而慈愛的光。婉兒伏在瓦上。多希望，希望他們開口。開口提一句自己。哪怕，隻有一句也好。提提這個被他們送歸深山的女兒，提提這個曾經作為一家榮耀的女兒。她也想聽聽父母言語中的惋惜，也想聽聽姊妹心中的想念，也想和他們一起……可是，哪裏還有她能置喙的地方？一別三年。亭台樓閣未改。固然熟悉，但每個人，卻都在變。即便她此時出現。恐怕單憑她通身的氣度，所有的人也隻會以為是仙姑臨時，斷然不會想到這仙風道骨的人，居然隻是俗世中的一個郡主……她現在是“仙”……不是凡。
正說話間，容兒忽然幹嘔了一下，麵有不適。“哎喲我的小祖宗，病了怎麼可好？不是早就叮囑過你夜涼如水就不要出宮來了？偏不聽的！”一旁的男人再也沉不住氣了，一麵吩咐下人宣太醫請脈，一麵近前來查看。隻見女孩兒擺擺手，笑道“無礙的，父王。”一旁的女人開始也是跟著著急，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與男人遞了個眼色，不由抿嘴一笑。
“原來如此！”男人恍然大悟，扶額而笑“便是要為人母了！”聽到“為人母”三個字，屋頂上的人不由得心頭一顫……本是想就此回去，正在略微遲疑間便聽到了這一句……那她，不，他們一定很幸福吧……
“王爺，王妃，太子殿下派小人來接太子妃回宮……”
“母妃！”女孩兒依舊賴在女人的懷裏不想起身。女人隻是寵溺地笑著，卻沒有說話。雖然眼中滿是期許，但是也不好逾越宮中禮數。
“回去罷！”最終還是她的父王開了口“若想來，明日和太子一起回府中吃飯。”女孩兒點頭應下，便快樂地隨來人去了。
登上金攆，一路鳴鑼開道，抬進了宮門。婉兒便一路看著，不知為何，身體就是這樣不由自主。她這才發覺，前塵過往，都似南柯一夢，然而這一切，都由不得她做主……
東宮……她曾經傾心過的男子。雖然從未表露，但那樣的年紀，日日書信，片片情意，一個少女又怎會不動心？那時聽父母私下商議要將她送入宮去，還歡喜了很久。府中上下人盡皆知她是未來的中宮。可是，物換星移，時移世易。一切事物都恍若過眼雲煙。一時間，她竟然有些看不真切了……
“一炷香沒到嗎？便是不舍得回來？”身後響起了如夢魘一般的聲音……
“師，師叔祖……”她低下頭。一時竟然忘了時辰。想想當初，也是說好了……一炷香不是嗎……
“叫我純陽……”男人俯下身來，將手遞給她。
“師叔祖怎麼也跟來這裏了？”她放眼四下，琉璃磚瓦，幾道宮牆“皇宮大內，即便是大羅金仙，也不應該進來的吧。”
“要回去嗎？”男人又將手遞進了一些，仿佛在示意她過來。她卻當做沒看見一半，轉過身去。
“回去，不看了。”
“依我看來，你不應該回去。”男人歎了口氣“六根未淨便拉你出家。也不知道你師父是怎麼想的。我起先便不讚成他這樣做。雖說你有機緣，也有天賦。可是你的心不在。你遲早……會動情。”
“情？”婉兒轉過頭，眼中是不解，是迷惑，也是質疑和指責“像你們這樣的修仙之人，哪裏懂得什麼是情？”男人沒有說話，隻是看他。那雙眼睛，似乎洞悉一切，暗如夜，卻明如晝……
“可是即便是凡人，也未必懂得，什麼是情……”她低下目光，看的，正是太子的寢宮文德殿……
麵如冠玉的夫婿，溫婉如水的嬌氣，紅帳鸞衾，伉儷情深……
“那本該，是我的夫君。三年前，與我鶼鰈情深，可是現在，他懷裏摟的，心裏想的，眼裏看的……卻都不是我。”她抬頭看男人，苦笑“這樣的我，還能修仙得道嗎？”對方仍舊沉默，隻隨手變出了一支白玉簫來，吹了一曲小調，如泣如怨，簫聲時而哽咽，讓人幾不能言。卻隻回蕩在兩人身邊，這周圍，似乎是有外人看不見的結界。簫聲打在結界的內壁上又縈繞回來，餘音嫋嫋，讓人為之動容……
“北堂夜夜人如月，願作鴛鴦不羨仙……”婉兒搖了搖頭，隻說出了，這一句話……
“那便不做仙！我為你，等過二十載輪回，難道，還不夠嗎？”男人停下簫聲，竟一伸手捉住他。微涼的掌心中，傳遞來的，是責備……
她此時眼中含淚，情難自已，卻被他這樣一說，方回過神來，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方想起自己在哭……
她抬起手，抹去了眼角的淚痕，卻發現他仍死死地攥著自己的手臂不放“師叔祖。”她低喚了一聲。“師叔祖！”她一拂袖，甩開了他的手“該啟程回九華了。人間世……我已了卻。”
“你不適合留在九華。”
聽他這樣說，婉兒反倒笑了“當初我初到九華，師叔祖恐怕，也是這樣想的吧。”
“恐怕，你師父也是這樣想的。”
“那又怎樣？我已決議修仙。”
“想飛升成仙，便要六根清淨，親絕情絕。你以為，你能做到？”
“那你至今尚未成仙，究竟是因為‘親絕’，還是‘情絕’？”
“你說呢？”男人一步上前“我怎麼知道？”婉兒放肆一笑“難不成，是因為我？”映著月光，那雙眸子顯得格外明澈，也格外嫵媚妖異“如今，我除了九華，可還有安身之處？我除了修仙可還有後退之路？我除了師尊……可還有，值得依靠之人……”
“現在你，即便一個人獨行天下，也是可以。”
“四海為家？隻身漂泊？”她的眸子暗下來“那不是我要的生活。像你們這種出家之人，是不會懂的。如果真到了那麼一天，隻能說明，我的心……徹底死了……”婉兒說到這裏，不由收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他說這番話，似乎這隻是一種自言自語一般。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信任，便讓她說出這些話來——不怕他告訴別人，也不怕他恣意評述。且隨他吧！夜風凜凜，在這樣一個寒冬，據高而立，縱然真氣護體，也不由覺得心內清冷“回吧。我應過的，一炷香……總不能，失信吧？”
“這時你即便想走，我也不會攔你。”
“我走不了了！”她側目一笑“我答應過師尊，此行結束，必回九華複命。我是最不願失信於人的……”
“那你，又會不會失信於我？”一雙眼睛，帶著難以置信的詢問。湊到她的麵前，近在咫尺。她不禁呼吸急促起來。那雙眼睛裏，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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