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18 更新時間:15-03-24 08:07
沈輕負這裏磨刀霍霍等待著一次賭局的開始,空桑山的氣氛卻依舊凝重。
桑梓的眼睛早已紅腫如桃,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了季潔,她本就被擄掠,前因後果知道的也隻是七零八碎,桑渝和季潔並不曾得到他們想得到的結果。看桑梓的精神實在不濟也熄了盤問的念頭。
沈輕語和桑橈默默地走在雲霧之中,兩下無言。
桑橈不斷偷眼瞄著這位表兄,心頭一團滋味,酸澀難言。這麼個精雕細琢的人,怎麼就被上天這般作弄?那樣貌,也把桑芷的溫雅繼承了大半,相信那眼裏時不時透出的深邃,也或許是先皇遺傳。
不管是百姓還是武林都盛傳先皇為人心思最重,倒很有可能養出個這樣的兒子。桑橈這般胡思亂想著,對沈輕語也有了一絲畏懼。
從他不經意透體而出的清冷高貴間,這種發自內心的折服讓桑橈整個都打了個抖。
皇室威儀,看來唯有擁有同樣清冷的杜懷瑾才會視若無睹。
沈輕語一邊默默地四處打量著母妃的家鄉布置,心頭些許哀戚也隻能強壓下去,抬頭看了看天色,日影從翠綠蔥蘢的植株間灑落了一地的斑駁,隨風搖搖晃晃地呆不牢靠。沈輕語看了片刻,心頭竟也似是蕩悠悠地,些許焦躁一點點擠壓著他。
“我就不信你皇兄還這麼拘束你,表兄上了京都你們也不得見麵。”桑橈默了片刻有些憤憤地揉碎了一地花瓣,片片沾衣。
沈輕語見他少有小孩子的脾氣,心中暖了暖,揉揉他的頭發笑了:“我身份也太敏感,便是自己也不喜歡常常出門,想必表兄那陣子腳不沾地的忙,聽聞皇兄可是日日宣旨要他進宮隨駕,怕也不得多少閑暇。既然知道他忙著,我自然不好再去添亂。”
“那怎麼叫添亂?自家兄弟還不得相聚哪怕一時半會兒?耽誤不了什麼大事兒!”桑橈繼續胡攪蠻纏著不肯罷休。
“也許在皇兄眼裏,像懷瑾表兄這樣的全才無非鳳毛麟角,看起來皇兄對他並非隻是表麵刁難。”沈輕語這麼說著,想起眾多府中人傳言紛飛,也有些如鯁在喉,少不得掩飾一二。
“也是,沈家人做事都一向彎彎繞,讓人難受得慌!懷瑾表兄醒了之後我一定要讓他……”
想了想桑橈還是沒再開口說下去。他知道杜懷瑾喜歡凡事自己解決,卻不肯透露絲毫給族人添憂,自己不過一個毛頭少年,杜懷瑾這麼內斂,能和盤托出所有才是奇了怪。
見他說了一半就緘口不言,沈輕語心裏浮上一層疑雲,自己知道不好開口詢問,便也一笑置之。
遠處桑蘅好似仙姬,扯一段淡紫色的綢緞蕩悠悠飄至兩人跟前:“差不多也該用午膳了,輕語是皇子,可不能委屈了。走吧,我們用膳去。”
沈輕語盯著她看了許久,渾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之前一眼隻是匆匆就過了,可誰想會是如此?
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不會這般形似之外還神似自己的母妃桑芷!
“姑母,懷瑾表兄倒是怎麼了?可醒了?”桑橈見沈輕語頭一次這麼失態,出聲詢問也算是給他個醒神的時機。
沈輕語險些就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這次許是太虧損,離醒還早,你伯母裏裏外外忙得腳不沾地,看看也要幾日才好。”桑蘅的眸子裏透著輕淒淒的愁苦,舉止神態,狀若桑芷在世。
輕煙也似,淡淡一轉,淒冷清絕。
沈輕語及至桑橈開口才緩過一口氣,低頭也不言語,由著桑橈牽頭帶路,自己走在最後,端然好思量。
“你們且去正廳罷,我手頭還要顧及懷瑾。”桑蘅也不多說,溫潤卻自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冷冽氣度。
沈輕語站住腳,心頭滾過萬千紛繁卻難以成言,隻得看她獨自遠去。
“表兄今兒可是被姑母看得魔怔了?”桑橈見到桑芷時年紀尚小又不記得容貌,心道今日這般怪異,就拿話頭去挑他。
“神似形似,倘若世上沒有懷瑾表兄,輕語倒是想厚顏請求姨母收了我做兒子……”
這話,但凡清醒著,沈輕語就知道自己不該說,隻是桑蘅的相貌實在鎮住了他。
桑橈聽著他絮絮而言,心下大震,也不好再說什麼,徑拉了他進去,沈輕語卻還沉浸在自己的遐思裏。
七八年了,沒人在身邊的日子真的太冷,一下子踏進這溫暖如春的空桑山,沈輕語覺得找到了自己溫暖的依靠。
母妃,你可看到了?兒必然會活出一番天地。
沈輕語一頭想著,被帶進正廳。
一圈的人,個個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這是他們桑家的血和骨,誰敢讓他不順?
桑氏清高,天下皆知。
桑氏護短,天下皆明。
即使這人身上隻有一絲半點的血脈屬於桑氏,整個氏族也都不會放他獨自承受危難。
這也是杜懷瑾壓抑自身的原因,行走武林他過的日子風刀霜劍,指不定到了什麼時候就會受傷,被桑氏知道又是一場難辦的事兒。
譬如這次朝見,到現在餘波還未消散殆盡,反而愈演愈烈。年年月月一個人熬著也罷了,搭上整個一族……
杜懷瑾不是那種不顧家族的人。
不管到底出了沒出桑芷的事兒,杜懷瑾都不會讓他們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出兵,隻為了一個所謂的公道。
太不值得。
杜懷瑾甚至可以站在沈輕負的位置上倒著推演他的計劃,如果站在這個位置的人是他杜懷瑾,他一樣有萬千手段將桑氏置於死地。
桑蘅進來的時候,杜懷瑾正在榻上睡著,臉色為這幾日水米不進也清減去了三分。
“嫂嫂,還是我來罷,大廳已經擺飯了,且去用一點,補補精神。”桑蘅的聲音雖冷,內裏卻熱得一團火也似,季潔能聽出她的擔憂。
再倒下誰怕她也撐不起了。
看了看榻上輾轉的杜懷瑾,他時好時壞也不是個事兒,需不耽誤了族中出兵的行程才好。
書房裏,檀香味道陣陣襲人。桑渝坐在鋪著狐皮的雕花木椅上,悠然開口:“你們都和老夫說懷瑾這病得不是時候,但……就像他前幾日說的,沈輕負這年輕皇帝打得算盤可精得很!懷瑾心下主張你們多又不同意,叫他怎麼辦?”
聽桑渝這麼說,桑茗和季潔對視一眼:“那這次難不成……就這麼揭過去?”
桑渝敲了敲椅子扶手:“等皇帝陛下批示罷,你前幾日不還自信滿滿地上了奏折的麼?”
桑茗心下怵然,躬身退去。
“小小年紀想的這麼深……個個像他,桑氏就沒了星點人氣兒了!”桑渝的臉上劃過一抹很絕。
自己也曾少年輕狂,那日子現如今想想還是如在夢中。
五十多年不曾酣暢淋漓再去拚搏一次了。
桑渝懷著漸漸熾烈的童心,又看了一眼杜懷瑾留下的手劄。
嗯,日後大事倒是可以托付給他了。杜慎行,你就這麼教出來一個冰玉人兒!將來可有得你後悔的,都想橈兒那般古靈精怪又不妨礙做大事才好,別到了你手頭再毀了去。
桑渝有心駁了桑蕁的提議,卻又露出一絲精光。
磋磨之後,璞玉才得生輝。
也罷,那杜慎行要怎樣,想必沒了拘束之後的桑橈不至變得像杜懷瑾一樣糟糕。
桑橈此刻還不知道自己因為一時興起讓自家祖父念叨了許久,這會兒正喜滋滋地把杜懷瑾愛吃的薄荷糕碼得整整齊齊預備著端過去給他,這些日子杜懷瑾精神略可恢複,卻依舊不讓桑橈告知族中人,大約也是怕桑渝操之過急想著起兵。不過聽桑橈說桑茗也已上了折子,杜懷瑾心下還稍稍安定了點。
起碼,折子批示下來之前是不會有問題的。
桑橈想著就推開了杜懷瑾的房門,見沈輕語正笑吟吟地盯著自己手頭端著的薄荷糕,嘴角一抽。
沾了他沈家的血,這沈輕語也不是好糊弄的,自然精過旁人。杜懷瑾這七分病三分假怕早就在他預料之中。
“你天天日日來磨表兄,可透了?”桑橈還是笑意盈盈的,語氣卻不應不軟帶著疏離。
“我……”沈輕語有心發作說教,卻到底不敢在杜懷瑾麵前造次,隻低頭不語。
杜懷瑾見兩人氣氛有點僵,想著桑橈成日裏玩鬧著不妨事,便輕飄一句,想將此事拆過:“橈兒,此事……便是外祖父也自有成算,不可逾越。給輕語賠罪罷。”
桑橈前傾了身體,微微以禮,眼中的氣焰也都淡了下去。沈輕語知道自己終究插不進兩人之間,告罪出門去了。
心不在焉地拈起一塊薄荷糕送到杜懷瑾嘴邊,桑橈怒哼一聲忍不住就想去抓杜懷瑾的頭發。長長的頭發瀉下來,也是順滑得緊。
“生氣了?”杜懷瑾頭偏了偏,任他抓著自己的頭發扯在手裏玩鬧,含住那薄荷糕。
“哼。”桑橈悶悶地哼了一聲,手上卻沒有停,穩穩地抵著盤子,撚著薄荷糕一塊塊送入杜懷瑾口中。
“再怎麼說……也是姨母的血,你可別這麼張狂了。”杜懷瑾知道他心裏到底還是存了疙瘩,少不得撫慰。
“我要是不看大姑母麵上,就連麵也不會讓他見!手怎麼就伸到自家這裏,想賭上所有去爭輸贏?他也不想想要是一敗塗地他還指靠誰!”桑橈將盤子頓在一旁,心裏的怨氣一股腦朝杜懷瑾扔出來。
“就許你日日裏輕狂莽撞?他到底也不比你大多少。”杜懷瑾說話一向輕飄,桑橈卻愣神了。
“盤子空了,撤了罷,一會兒泡一壺花茶。倒是委屈你替我瞞著又這麼費神我的飲食。”杜懷瑾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桑橈撤了杯盤,淡淡一歎。
“你可不是這麼傷春悲秋的人,收了這些小性子罷,我再好些就帶你回去了。”杜懷瑾一邊啜著花茶,鳳眼微微一眯。
“嗯。”桑橈獨自帶著滿腹疑問與不安走了出去。
沈輕語想了想前前後後這幾日,自覺沒有必要在這裏繼續盤桓,便去向桑渝辭行:“輕語久不回京,恐獨歡妹妹惦念,有些放不下心。如今皇兄交代的事情大略都辦完,也確實沒有在詞逗留太久的理由。”
桑渝見他雙眸光芒暗淡,心下籌措一番點了點頭:“皇子獨自在京中,事事小心些。”
沈輕語也點頭應諾,收拾就起身。
“橈兒人有些狂傲驕縱,懷瑾又是個清冷性子,倒是冷落皇子了。”桑渝到底也不敢讓他心裏存著心結。
“輕語知道。”沈輕語淡淡應了一聲,落落走出門。
“咳!”這下看來又是一棋死局了。
桑渝翻著手頭的書簡,盤算著自己的兵力。
司族桑氏,其實說來現下哪家不私自養兵呢?武林門派更是一呼百應,絕世高手也都常有。
這怕才真的是沈輕負擔心的地方,於是,要來一場削弱的戰爭又是那般理所當然。
杜懷瑾知道,這一場棋局,約摸都是沈輕負自己一環一環小心設計好了的。
怕武林中也安寧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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