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53 更新時間:15-04-09 11:58
“我是不是——做了一個夢?”那是一個孩子略顯稚氣的聲音。沈夢溪躺在幹燥的礫石堆上,伸手想抓住她的同伴,但周圍沒有一個人。她身上的傷痕都已經消失了,隻有身體是□□的。但她永遠不能像我一樣明白,她永遠找不到那個要交予口信的部族,因為那個部族從未存在過。
“醒了?小姑娘。”一個黝黑的15歲女孩踢了踢她。
“這是哪裏?”她一麵不客氣地提出問題,一麵舒展肢體,坐直了身子。
“這是我嫂子的船,你是在我嫂子的船上。”對方倨傲地回答。
“原來如此。”沈夢溪桀驁地翹起小腦袋,“你叫什麼名字?”
“哦,我叫林雨帆。”林雨帆大大咧咧地坐下來,她濃密的黑發自然地彎曲著,烏黑而狹長的單鳳眼緊眯成了一條縫,“小妹,你喜歡喝酒嗎?”她翻開礫石堆,掏出一瓶酒,算是殷勤地招呼著眼前的小客人。
“好哇!”孩子興奮地拍了拍小手,“我就喜歡這個!”
“不過——”林雨帆擺出一隻鳳角龍杯,放在孩子麵前,自顧自地斟上酒,“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來到這裏,必須服從我們女皇的命令。”
“她是你們的族長嗎?”沈夢溪好奇地問。
“她是我——嫂子。”一下子,女孩又擺出嘲諷的神情。
“好哇!”沈夢溪說,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
林雨帆流露出欣賞的神色,“我帶你去參觀參觀這艘船吧,小妹。”她提議道。
這艘船船骨呈龍型,船上一共有三幢房屋,每幢有五層。房屋的灰色大理石柱和側壁像老太婆臉上的皺紋一樣堆滿了裂痕。其中一幢樓房的頂部還架了一排閣樓,閣樓用碎石砌成。這幢房子最底層的兩側,被人新裝了幾扇落地窗,窗戶裏吊著百葉窗簾,這種窗簾下擺滿是皺褶。這座帶有閣樓的房子處於中心位置,它右邊的樓房蓋得很結實,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在牆裏,牆角用大塊地凸出石塊防護著。至於那座房屋左邊的建築,則是一幢帶有馬萊人特點的房屋,可能是曾經居住在這艘船上的貴族出於某種興趣創造出來的產物。它是三幢樓房中最豪華的一幢,窗戶上的玻璃是大教堂裏最昂貴的彩繪玻璃,它們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煥發出夢幻般的神采。據林雨帆說,她們是在水道上碰巧拾到她的,皇族裏的陰陽師認為她是龍族帶給她們的禮物。
沈夢溪興奮地看著這些華貴的幔帳,沒有注意到一個人正居高臨下地用冰冷的眼神望著她,那人的頭發在明媚的陽光下閃著奇異的銀光。
帶著那個孩子,林雨帆向族裏的陰陽師深深請安,“奴家這廂有禮了,敢情陰陽師閣下還有什麼事嗎?”對麵的女人優雅地搖著頭,舒了舒纖長的指甲,“沒事了,我們的小客人見過聖上了嗎?”
“還未曾見過聖上,若是陰陽師閣下的吩咐,奴家這就帶她前去。”
“那倒不必了。”陰陽師皺起了描得很細的眉毛,“若是引見,不妨先帶客人喝點水的好,你說是嗎?帆兒。”
“那是——”林雨帆諾諾地說,低頭等女人走遠了,才恢複平常的聲調道,“嫂子一定樂意見你!”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沈夢溪盡管還小,卻也覺得剛才的場景實在怪異得緊,不過她隻是甜甜地笑道:“好哇!”
午餐相當出色,清蒸魚加半隻雞。沈夢溪吃完便就地躺倒,這些天,她實在太累了。門半掩著,一個女人輕輕扣了扣門,林雨帆道:“進來吧,她已經睡下了。奴家倒是想不到號稱水晶陰陽師的您會再度來拜訪寒舍。”
陰陽師冷冷笑道:“和她一起漂流的小朋友使我不得不注意些,故此耽擱了些時間。”
“那——一定是個相當出色的孩子吧?”林雨帆微蹙起眉頭。
“如果那兩個孩子在一起,我們或許得不到這樣傑出的孩子呢。”陰陽師捋著長長的黑發,慎重其事地說。
“來——”她抱起躺在地毯上剛滿周歲的孩子,“喝了這個忘記一切的藥,我們就能得到一切強有力的利器呢。”冒著煙氣的濃藥慢慢灌進了孩子的喉嚨。
陰陽師吩咐道:“我給她榮耀,也給你榮耀——替我照看好這孩子,吾皇的工具。”
“是,倒是陰陽師閣下需多留心些了。”林雨帆緩緩道,臉上換了副媚態,“秦若,你——”
秦若忙用食指按住對方的嘴唇,“稱呼我陰陽師便是,帆兒。”
林雨帆緩緩點頭,笑道:“什麼時候帶著孩子去麵見吾皇?”秦若起身歎了口氣,抬起手道:“就明天吧。”
第二天,龍舟遇上了龍族的喘息。在那幽深寬廣的海麵上空翻滾的陰雲壓得低低的,湍急的水流漸漸抬高了深藍色的水位線。海鷗在雲層間低低地飛翔,絕望地鳴叫著,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先兆。
“發生了什麼——雨帆姐。”沈夢溪疑惑地問。巨浪一層勝一層地湧上龍舟,女官們用木瓢往外不住地瓢水。“那是暴風雨,小妹,你喜歡嗎?”林雨帆邊往外瓢水邊回答。承受不住巨浪和瓢潑大雨的不斷侵襲,船身劇烈地震蕩,開始傾斜。高高架在船架上的白色的帆旗開始危險地翻滾,若是帆旗著地,龍舟便不再受龍王爺看顧。沈夢溪穩住身軀,整個人慢慢爬向船架,她身上絲綢製地衣袍向外急速翻飛著,如同空中翻滾的巨型雲朵。女官們仍在瓢水,直到其中一個驚叫出聲來,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以勝利的姿態坐在高高的船架上,右手高托著幾欲落地的帆旗。在巨浪翻滾的大海上,女官們一邊唱著熟悉的旋律,一邊繼續用勁地向外瓢水。不久,海麵平息了下來,暴風雨停止得向它來時那樣突兀。
林雨帆看著坐在船架高處麵色煞白的孩子,擔憂起來,她高呼:“小妹,下來!”孩子緊閉著眼睛,從高約40米的船架上跳入海洋中,離她最近的女官趕忙跳入海中,將她救上了岸。
“怎麼樣?”林雨帆推開前麵的女官,蹲在孩子身邊,察看狀況。
“她沒事,”禦醫握住女孩的手,說道,“隻是有點嗆到了。”
“麻煩你了,白柔。”林雨帆說,“你看她幾時會醒?”
“大約半個時辰也就好了。”白柔鬆開女孩的手,道,“今天還要麵見聖上吧。”
林雨帆沉下臉道:“你知,我知,又何需再提?”
“下官卻不知——趕今兒剛從您這得到消息呢。”白柔姍姍地笑道。林雨帆卻沒有心情與她玩笑,沉下聲音說,“這個姑娘你可得好好醫治,後果——你是知道的吧。”對方忙不迭遲地點頭答應一聲,便喚人抬著沈夢溪下去了。
林雨帆低頭走入那邊的行宮,向宮女行禮道:“奴家林雨帆求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今個兒在與皇帝下棋呢,要奴婢引見嗎?”血姬問。
“那便煩勞您了。”林雨帆謙恭地行禮道。
石製的棋盤上繪著婦女鳳鳥圖,兩個女人坐在首座上。
“哀家以為皇上您久不下棋,未免生疏。”一個挽著發髻,兩耳垂分別束著一對耳環的女人如是說道。
“母後教訓得是,朕自當自勉。”另一個女人手持黑子,跟了一步棋。
“聖上,太皇太後,有人求見——”血姬跪請道。
“哦,是誰?”手持白子的女人撩起了發韶。
“回太皇太後,是林女官。”蜜一般的嗓音回答了她的話。
“離菲,”太皇太後背對著一個帶發僧侶問,“你看——我該見她麼?”
“見麵亦是緣,任由太皇太後做主。”銀發女子悄然答道。“那——便許了她吧,叫她進來,血姬。”太皇太後如是說。
林雨帆行了三跪之禮後,才道:“陰陽師閣下前日從海中撈起一女子,傳聞是龍王爺賜予聖上的,故奴家來請示,太皇太後您——是否要見見——那名女子?”
“也好,既是龍王爺賜予我們聖上的,哀家也需見一見她。”太皇太後緩緩抬手道,“姑且——哀家就許了吧。”
“隻是——還有一事,奴家想來想去終得同太皇太後說。”
“講來聽聽。”女子又落下一子。
“那姑娘不通我族語言,需得耐心□□些時日方可——”
“不礙事,帶她進來吧。”太皇太後終是道。
“那奴家先下去準備準備了——那孩子受了些小傷——”林雨帆試探著說道。
“哦,什麼傷?講來與朕聽聽。”女皇托起茶盤,又放了下去,“說起來,剛才起了一陣風暴,情形甚是危急,莫不是那孩子——起了什麼好法子?”
“正是,”林雨帆答道,“那帆旗要不是那孩子,就給落下來了,聖上您看——”她停頓了片刻,等待女皇說下去。
片刻後,女皇方道:“如此,朕也要見見她了。”
又待隔了些時辰,沈夢溪才被待到殿前麵聖。女皇正坐在高大的殿座上,右邊侍立著一名蒙著輕薄麵紗的女子,那幾近透明的麵紗是由頭頂直放在肩上,沈夢溪隱約看得到女子的一瞥一笑。當女子的目光掃過她時,那雙迷蒙的眼睛裏深黑色的眼珠轉了一圈,模糊地掠過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
女皇道:“這是朕的風水師,許涵。”
“許涵與客人見過了。觀客人麵相,確是乾上乾下。”
女皇問之:“愛卿,何為乾上乾下?”
“世間至尊之物莫過於天,覆蓋萬物而又不偏之意,實為吾皇座下的雌獅也。”
沈夢溪終是外族,聽不懂女皇與座下之臣的議論,便又抬頭向上看去。簾後坐著儀態雍容的高位者——太皇太後,她身邊跟著一個蒙麵的窈窕女子,那女子隻露出一雙深潭似的眼睛,一頭銀發如雪般的閃亮。女子闔上了烏黑的眸子,宛如透過一層不透明的薄膜般靜悄悄地打量這個世界。
“你——可是陰陽師愛卿說的姑娘?”女皇托著頭部,威嚴的目光掃視著座下的孩子。林雨帆把女皇的話翻譯出來,才聽到那孩子回答:“那我可不太清楚呢,聖上。”
林雨帆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孩子的話整個兒翻出來,卻聽到女皇嗤地一笑:“你這孩子,倒也有趣。”既而,皇帝把臉轉向她,問:“帆兒,近來很少見你呢。”
“多蒙聖上關心,帆兒有事便——從來是沒有瞞得過聖上的。”林雨帆笑道。
“那你可知——陰陽師愛卿的近況,朕近日很少見到她。”女皇深邃的眼神中加重了一層涵義。
“這個——我卻是不知。”林雨帆惶惶地答道。
沈夢溪徒自垂著頭,圓乎乎地小手指不耐煩地戳著絲綢衣料上的小孔,小腿跪得生疼生疼的,宮闈裏詭秘的氣氛像一張逐漸縮緊的蛛網,包裹住了她。
“那——紅蓮愛卿呢?朕有多久沒見她了。”
“紅蓮將軍前日出海去了,還未曾歸來。”林雨帆忙道。
“你們都下去吧,朕累了。”女皇在龍椅上揮了揮手,林雨帆便扶著沈夢溪回去了。
“眾愛卿覺得那姑娘如何?”“確是不可限量。”風水師靜靜地回應了女皇的疑問。當晚,沈夢溪在宮闈內睡下了。忽見一女子紅衣素袍臥於深宮中,探鼻息,已逝去多時也。當下夢溪心下疑懼,未幾,見屍起,作厲聲曰:“何人?來此騷擾這皇宮大內?”
女啼曰:“吾本紅蓮,受奸人所害,故臥於此。”細觀女子,容顏如新,體韻豐滿,竟不似僵臥之屍。又觀之,但見熒熒之火,女體已化為一皚皚骨骸也。夢溪驚醒,忙夜入宮闈的另一端,忽見一女子站在廊下的月影裏,問:“小妹妹,這麼晚了——出來做什麼呀?”
沈夢溪回答:“我做了噩夢呢!出來散散心。”
“是麼——我剛才見到一個人——滿身是血的在這回廊裏哭泣呢。”女子笑道,“小妹妹,要小心點!這皇宮大內可比你想得危險得多了。這麼晚了在這走——會中陰身哦!要我給你個建議嗎?小妹妹。”
沈夢溪嚴肅地點點頭,似乎真想得到建議。
“這艘龍舟很古老了,隱藏著不少陰魂的回憶。你要在自己的房間裏乖乖睡覺哦!不然——”女子伸出右手憑空抓了一下,臉上浮出詭秘的微笑。沈夢溪認真地應承了一句,回身再看的時候,女子已不見蹤影,就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隻有月光下的陰影和灰塵還在飛舞著,交織著令人恐懼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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