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6女皇

章節字數:4308  更新時間:15-04-09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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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家倒是想象不到,身為陰陽師的您——竟會這樣嚇唬小女孩。”

    陰陽師道:“彼此彼此,我們不都一樣嗎?帆兒。”她思忖了半餉,又問:“紅蓮將軍此時在哪裏?”

    “不就在她自己的房間嗎?”林雨帆笑道。

    “那我要不要提前恭喜你呢?帆兒。”陰陽師又道。“那倒不必,依奴家想來——白柔和許涵興許還在忙吧。”柔和的聲音裏吐出惡毒的話語。

    “那我們也不方便閑著,不妨也去看看——好麼?帆兒。”

    “天下同歸而殊途,此為爾思之慮。”許涵提起燈盞而曰。

    白柔卻道:“風水師閣下又怎知這許多?依在下觀之,此是盅術。喚來蟲蟻,吸人血肉,待剩皚皚白骨時,蟲蟻俱醉,可入藥。”

    許涵點頭但笑不語,良久,方道:“陰陽師閣下有何指教?”。

    秦若道:“倒也沒何指教,隻是——”她的語氣凝重起來,“此宅陰氣甚重,我等一行人中有一人已是中了陰身之鬼。”

    “便是誰?”許涵問曰。但見陰陽師的手緩緩抬起,徒地指向她,然後停住了。許涵急向後倒,待看,麵色已為青紫。

    白柔急提起清水,潑於其麵,道:“請陰陽師閣下為風水師閣下作法,卜辭。”陰陽師也不推脫,從袖中取一玉鳳,命道:“升起屏風。”身著素紗褝衣的女官急升屏風,屏風於龍舟上甚是寶貴,一座就需萬人之功。當下屏風上蒙蒙映出陰陽師窈窕的側影,以及藹藹白霧中迂折上升的嗆鼻的檀煙。白柔秉燭行針灸之術,約摸半個時辰,從風水師口中才吐出一口悸動的黑血。

    白柔抹抹汗,歎道:“可是好了。”但見風水師嗤目圓睜,似見魑魅。又按住她的頭,連灌了幾口清水,方見稍緩。

    沈夢溪當晚再睡不著,便伏在船頭休憩,忽憶起女子的警告。夜晚的大海模糊一片,黯淡的月光透過薄雲淺淺地照在海上,在海中露出的礁石上,海妖露出巨大的□□引誘水手迷失航向。有時,漁船駛過海域,留下一條長長的磷線,如同大魚白色的腹部在波濤上緩緩起伏。

    “睡不著吧,孩子。”

    沈夢溪轉過頭,那個蒙著麵紗的女性僧侶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白色的麵紗掩蓋了她臉上的表情。

    “我們——就成天在海上嗎?”沈夢溪問。

    “既然我們在這裏相見,也算有緣。”離菲恬靜地閉上了眼睛。

    “姐姐,如果我們成天在海上,那食物——從什麼地方得到呢?”

    離菲道:“食物裏有魚,可以從海上得到。”

    “可我們並不總吃——魚吧?”

    “我們的龍舟上有個養殖場——在各個海洋的島嶼上都有我們的領地。獲取食物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那——船上的這個建築物是——?”

    “它的風格是純粹西方的,因為一個帝國曾經有廣大的——附屬地,後來聖上便帶著我們離開那裏,建立了這個海上帝國。”

    “那——船是從哪裏來的呢?”

    “從來處來,到去處去。”離菲似乎不願再回答,低首打著禪語。

    幾天以後,龍舟停泊在了一個島嶼邊。風水師已稍事安好,便攜同女皇和眾臣同去視察島嶼。陰陽師推脫說前日聽聞瞳人語,恐船事無人顧及,故此耽在宮闈內。瞳人,即目中小人,能互傳語焉,故曰瞳人語。

    那島嶼上,高樓近百尺,碧瓦修欄,晶瑙玉磚,盆景繽紛,又綴銅鈴,明珠於其上。宛然一處龍樓寶殿,天府之景。

    許涵鞠身問曰:“神鷹安好?”一隻禿鷲從樓中飛起,因此種禿鷲受神靈尊崇為聖鳥,故名神鷹。傳說中,它可佑庇四方,使民安生,為吉祥之兆。許涵略施粉黛,道:“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撬。”未幾,女官中出一鍾鼎文,置於樓前。那鍾鼎文之下又有蓮鶴方壺,有女官以曲造酒,有女官捐絲養蠶,其景甚樂。

    沈夢溪扯了扯林雨帆的衣袖,問:“那些姐姐在幹什麼呢?”林雨帆忙按住她的嘴道:“這是重要的——卜卦儀式。”女官漸次回到船上,沈夢溪拉住林雨帆還不肯走,島嶼忽然震動起來,林雨帆一把抱住她的頭,道:“快閉氣,這座島嶼是海大魚。”海大魚,既海中大魚,浮於海麵,背脊可為山地。

    沈夢溪在一個黑洞洞的地方睜開了眼睛,海水柔和的光度像藍熒熒的澤地磷火一樣照亮了這個地方柔軟的生物群,在銀色細膩的沙床下海蟄生出柔軟的觸手,墨綠的海藻在這裏浮動著,這些海花中鑽出青色的綢魚,和多尾鰻魚。海苔身上一圈圈地留著海螺爬在上麵留下的淡灰色黏液。大片的海草覆蓋住了堆積在沙層上瑰麗的海貝。“雨帆姐姐,我們這裏在哪裏?”看著躺在沙地上的黝黑美人,沈夢溪徒自問道。林雨帆黝黑的皮膚在幾近透明的海水裏顯得細膩光滑,如同一條黑色的綢緞。幽幽的光線折射到那些淡藍色的礁石上,在礁石下形成了淺淺的暗影。

    “如果這裏是海洋——”沈夢溪喃喃地道。

    “不對!”林雨帆微顯焦慮的聲音打斷了她,“小妹,我們這是在那條魚的肚子裏!”

    沈夢溪道:“那——倒是可以吃到生魚咯,姐姐。”她取出身上的刀片,切下遊動的魚的兩腮,扔給林雨帆一塊,“吃吧。”她粗魯地說。

    “謝謝你啊,小妹。”這回林雨帆沒再繼續揶揄,拿起肉便吞下了。

    “雨帆姐姐,你看我們要多久才能出去?”沈夢溪忽然問。

    “我跟著陰陽師許久——可是本事也還沒到她的一成。”林雨帆沉下心來演算,“依我推算,大約有那麼四,五天吧。能忍受得了嗎?小妹。”她單鳳眼裏黑溜溜的眼珠調皮地轉了一圈,審慎地看著眼前趴在地上的孩子。

    就在這四,五天裏,宮闈內發生了一場巨變。太皇太後因病臥床,皇帝懶理朝政,大權實質上已相當於落到一些風水之士手中。秦若坐在書房裏,揭開茶杯上的茶蓋,笑道:“我就知道白禦醫——你今天會來找我。”

    白柔道:“這不是陰陽師閣下請我來的嗎?白柔又怎敢不領情呢?”

    “說得好啊——你上次調配的秘藥還有嗎?”秦若吹了吹從熱茶冒出的白氣,笑著問道。白柔是大內有名的禦醫,也是密教傳出的用毒高手。聽聞秦若這般說,白柔趕忙賠笑道:“這回——陰陽師閣下是為誰準備的呢?”

    “這個麼——你猜不到嗎?”對方揭起茶蓋,淺啜了一口茶。

    而在宮闈的另一端,風水師正與僧侶坐在棋盤的兩端下著棋。

    “緣生緣滅終是緣,太皇太後臥病在床——真是禍福難料啊。”離菲手持黑子,輕輕垂下眼瞼,緩緩搖了搖頭。

    許涵歎息了一聲,道:“充盈天地者,唯萬物。聖者乃天,母者乃地——太皇太後臥病在床——是真的嗎?”她深黑色的瞳孔裏掠過一絲神秘的笑意,仿佛一切已明了於心,抬手落下一子,道:“這‘去’字位的意思是——各為其主,對嗎?離菲。”

    離菲默默地打量著她,一時間,雙眼霧蒙蒙的,使人難以猜透這雙眼睛的主人的心思究竟落在何處,“待會兒白柔還要來看完你我的棋局,莫要提了吧。”

    卻說沈夢溪和林雨帆,她們在魚腹中靠捕獵生魚為生,如此度過了四,五日,竟也不覺得饑餓。一片細沙平原在她們腳下,模糊的光線折射到那些美麗的藍色礁石上遊動的巨大的透明水母,這裏沒有海蛛蛛或大型食肉動物,有時暗流湧動,帶來的隻是無數礫石的碎片。然而到了第五天末,一股渾濁的海水猛灌了進來,倒吸入的海水以及不斷上升的水位線很快堵塞了入口。沈夢溪向著黑暗小心翼翼地摸索著,亦步亦行地跟著前麵的女人。

    “我們還出得去嗎?”她顫抖地問。

    對方的回答同樣帶著不可知的恐懼,“小水遇大水則吉——我想,我們有機會出去。”暗流湧動的海水形成了一道漩流,將狹小的空間內的海藻和魚蝦吸了進去,一隻巨大的角鯊在周圍徘徊著,朝沈夢溪衝了過去,它的尾部掃過的地方激起陣陣塵土。沈夢溪抓起刀片,和它展開了肉搏。巨大的旋渦被猛鯊攪起,和漩流相遇,岩石的破碎聲在周圍響起,漩流逼近了。角鯊似乎能感應到即將來臨的危險,甩下沈夢溪,飛速地朝相反的方向遊去。

    兩人盡量放鬆身體,緊貼著肉壁,這時漩流來臨了,她們被卷了進去。

    當沈夢溪恢複知覺時,她發現她們處於一個骨灰白色的島嶼邊緣,一個由珊瑚蟲的骨灰組成的大型島嶼。周圍的海域遊動著一群銀白色月亮魚。大鳥的陰影覆蓋了她頭頂的陽光,一群鳥人正好奇地向她們走近。

    鳥人,即人類形態的變異,因身後生有巨翅,傳說能與神明通話,而成為人類與神明間的信使。

    “能把我們帶回龍舟上嗎?”沈夢溪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猛嗆出了幾口海水。

    轉瞬,她們被鳥人馱在背上,飛離了地麵。遙遠的陸地像是海市蜃樓一樣飄渺,洶湧的水流聲突兀地劃破天際,一高以丈許的大人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一個鳥人,像吃小雞一樣,生生吞了下去。沈夢溪忽地從高空墜了下來,當她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在龍舟上。離菲告訴她:“你和帆兒一樣,好多天沒有醒了,我們上上下下都很擔心。”

    又幾日,龍舟停在了一座盤形島嶼邊。島嶼上土地肥沃,堰坡四壁,儼然天府之國。太皇太後旁一女子讚道:“山林非時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長;川澤非時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

    “哦?離菲。此話怎講?”。

    “此地真天國,太皇太後悉察之。”女子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覆上了濃重的陰影。

    “嗯——帆兒,你說呢?”林雨帆笑笑,曰:“話都被禪師講了去,奴家又怎好意思講什麼。”

    “前麵就是出名的女子十二樂坊了吧?”太皇太後抬起手道,“帆兒,她們唱的是些什麼?念來我聽聽。”

    “大約也是些小曲調,恐不入太皇太後的耳。”

    “不妨,說說吧。”

    於是雨帆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倒也是個曲子,聽起來還有些傷感的意味。涵兒,你在皇上的身邊也久了,你聽起來又覺得怎麼樣?”太皇太後問。

    “依臣看,倒是可用一首詞來解。”

    “哦,用哪首詞?”

    “風月寶鑒,博取紅顏一笑盡風流;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好比是冷月懸心,寒蟬在柳,盡得個花下纏綿無期,水月風流。”(略有參考《紅樓夢》,列位看看即可,不要較真!)

    “此詞雖妙,但哀家總覺得不盡那意味啊,涵兒,你若知道些詩便也是好了。”太皇太後聽聞後道。

    許涵道:“那有便是有,隻是意境太悲,倒不如前麵這首了。”

    太皇太後道:“說來便是。”。

    許涵道:“江南漁女多妖嬈,暖風在日如夢遙,月白蓮紅影蕭蕭,歸年何日路迢迢。”

    “果是悲的,”太皇太後點頭道,“我等進那邊去吧。皇上,你說呢?”

    女皇道:“母後既認為好的,朕自是無異議。眾愛卿以為呢?”因眾人無異議,便一齊朝著那樂坊走去。

    夢溪向著離菲問道:“樂坊是個怎樣的地方?”

    離菲道:“傳曰:逢七月,坊內女子化為青鳥,又喚作鳥使。數月後,飛至樂坊,毛羽盡褪,逐為人形。”說著,便來到了樂坊前,迎接她們的女子體豐肉實,綾鑼蔽體,頭飾藍田玉,飄飄然有仙人之氣。

    女子自我介紹道:“小女子莊倩,特來拜見各位。”

    沈夢溪正待進去,卻被女子攔住了,隻聽莊倩道:“這樂坊也不是個隨意之地,請各位客官做一道題,一來不辱小店的生意,二來更可增添些情致,各位以為如何?”

    太皇太後連道:“好!”

    女子便問:“何為六家要旨?”

    太皇太後舉目視離菲,離菲便雍容而道:“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竊觀陰陽之術,眾失之諱。儒者盡事周公之禮,未免失之勞苦,人曰其勢,作也。墨者,則失於諸侯,偏於一耦,能不察否?法尊而酷嚴,卻不以王者為律,有曰:王子犯法與粟民同罪,然古今中外,君王安與臣下置之一處?鮮也。名家則唯其名也,使人落於街頭悠欣欣自喜。此中不可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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