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蘭之都  第六章

章節字數:5025  更新時間:17-10-04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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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發病,在葉笛飄蕩的那個夜晚,銀蘭從校場回來,下馬就被笛聲吸引。那人用笛聲告訴他,他回來了。

    雖然那人改變樣貌,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化成灰的刻骨記憶。

    他,來了,在闊別七年之後的今夜,帶著濃濃風塵和莫名傷感,靠在巷口輕鬆吹著葉子,仿佛是從遠方歸來的遊子。他吹得那麽投入,一片普通葉子被賦予生命,在夜風習習的夜晚,吟唱人世的悲歡離合。

    銀蘭的心停止跳動,脊髓翻起寒意,好似墜入冰窟。心髒停滯幾秒,帶著尖銳的痛,在胸口狂跳。

    不,不,他不能再回到過去──那些屈辱的日子,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絕望和自虐,統統一股腦的回來,在他胸口亂竄亂撞,叫囂喧騰!

    腦海深處,一個聲音不時提醒:危險,危險,不要過去,惡魔會吞噬你!

    另一個聲音安慰著他:“別怕,都過去了,你是帝都的劍師,你是最受人尊崇的劍師,用你的劍證明你的勇敢,用你的堅強證明你的決裂。”

    一步一步靠近,每近一步冰封一層,銀蘭把自己的脆弱掩埋在裏麵,不安掩埋在裏麵,混沌掩埋在裏麵,激動掩埋在裏麵……

    用最冰冷的氣息靠近那人,用最尊嚴的劍師身份,命令那人離開。我們的情分,斷在那個開滿荷花的水榭上,那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也是給我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

    他做到了,在他扔下那些錢的時候,他想那人落魄潦倒,肯定是需要用錢的。

    可是他錯了,那人落魄了,卻還如往昔那樣驕傲。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人骨子裏還是以前的香逸雪,在他還未及為那張被毀的麵容驚訝,還未及揣測那人的駭然遭遇,那人用蔑視一切的眼神看著他,毫不在意地從他麵前踏過,將他和錢票棄之如敝履。

    沒有祈求,沒有解釋,連隻字片語的問候都沒有,隻是這樣靜靜走過去,帶著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走得那樣安然從容,就好似……在落梅院。

    瞬間,落梅院的記憶,屈辱和磨難,如潮水般層層湧來,將他淹沒!

    每次都是他屈辱地抱上去,低聲下氣懇求他不要離開,違心承認自己錯了,還在心底暗自發誓下次不再惹他生氣……

    為什麽?明明已經努力了,努力忘記過去,努力活出尊嚴,努力找回自己;為什麽?明明就是這樣一個又殘又醜的乞丐,放在路邊都不會有人想看第二眼。

    無論把自己放在怎樣高度,無論怎樣包裹在冰山裏麵,都無法抵抗那人一個輕蔑的眼神,潰敗在那人無懈可擊的氣場中,淪為那人眼底的笑料。

    今非昔比的帝國劍師,萬人敬仰的美人劍師,破碎在那人醜陋的瞳孔裏,破碎在那人頭也不回的背影裏,破碎在帝都美麗的星空下!

    那一晚,他冰冷的身子,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今夜,他醉了,醉在既想放棄自己,又想拯救自己的妄念之中。

    緋翼是他淹死前的一根救命稻草,王和後把這根稻草送來,而這根稻草也樂意靠過來,樂意帶他逃離苦海。

    於是,在杯不停手的傾灌中,他終於醉得開城迎敵,醉得至死地後生,醉得至死地而不生。

    在那人沒出現時,銀蘭曾暗自想過,如果逃不過劫數,隻要不是那人,什麼下場都能接受!

    可偏偏那人出現了,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站在台階上的陰影裏,靜靜看他與人親熱,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似在嘲弄他的饑渴。

    象被捉奸在床的蕩婦,他羞愧得無地自容,醜態落盡那人眼中。

    曾潔身自好的他,現在做的事情,與那人還有區別嗎?憑什麽自詡高潔,有什麽資格指責他?

    那人戲謔眼神告訴他,他早看穿他的假清高,不過是個朝三暮四的賤人。至於他跟什麽人,那與他無關,他也不會在乎。

    一句劍師大人,不用他提醒,那人自動跟他拉開身份;一句抱歉打擾,讓他看清自己在那人心中份量,竟是如此鄙薄!

    可笑他用盡力氣的自救,在那人眼底不過換來一聲輕笑。

    笑聲如刀,割開他努力隱藏的傷口,讓心再次血流成河。

    於是,他再次淪陷……

    涼風襲襲,夜空如洗,沒有星光和月光,帝都大街小巷一片黯然。

    離愁別恨,暗暗滋生,銷魂蝕骨,欲忘不能。離開劍師府邸的香逸雪,步伐越來越躊躇,現在他該往哪裏去?

    帝都夜空,到處彌漫濃濃哀愁,悲傷得讓人想哭泣,卻又無從哭泣。看不見摸不著的情緒牽引著他,讓香逸雪幾乎失控,想飲酒尋歡自暴自棄!

    看見銀蘭另覓新歡,對他來說是種致命打擊,讓他有想殺人的衝動,讓他失魂落魄浪跡街頭,讓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原來,他一直的淡然是建在銀蘭癡情之上,知曉他不會變心不會動搖,隻會象磐石一樣等候著他。

    原來,他一直嘲笑他的死心眼,摧毀他的堅韌和深情,卻又在心底把希望藏寄於此,牢記那句一生隻求一愛、一身隻委一人的誓言。

    原來,他一直渴望他原諒自己,渴望與他再續前緣,渴望再次得到他情深似海的愛戀。

    蘭之都,成為噩夢醒後的美好執念,不就因為有銀蘭在此等候嗎?!

    他為心中這點執念,在受刑的歲月裏咬牙忍受,熬過種種非人所受的苦楚,不就為了跟他破鏡重圓嗎?!

    現在,這個夢破碎了,蘭之都不再是他的美夢,讓他想不顧一切地逃離,甚至有逃回中原的念頭,他是瘋了嗎?

    上次,銀蘭冷冷嗬斥他離開,他的夢境坍塌一半;這次,親眼看到銀蘭與人親熱,殘存美夢徹底坍塌!

    便是到了此刻,他也難以相信,屬於他的一切都失去了,雙親、師尊、愛人……他和銀蘭至此再無瓜葛!

    以銀蘭的性子,一旦身體接納對方,那就認定對方至死不渝,香逸雪要被他從記憶裏連根拔除了。

    即便到了黃泉,銀蘭也不會理他,他已有生死與共的人,就象當初與他許下的生死誓言。

    他,徹底被拋棄了,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嗎?

    他總是利用別人真心,達到自己目的,淚十三、秦玉玨、月兒,幻樂宮主,千葉梅、還有風月吟霜……天理昭彰循環報應,他也有被人拋棄的這一天。

    原來,老天爺的報應,不僅是借風月吟霜一雙殘忍的手,還有銀蘭一顆決裂的心。

    林仙尋被人從劇場叫出來,看到站在門口的香逸雪,第一反應是梅風死了。

    那人雖然很安靜,但是他能夠嗅出空氣中的悲傷,哀慟得好似天地末日。

    所以,他第一句話就是問:“梅風什麽時候死的?”

    香逸雪淡淡地道:“胡說什麽,我來找你請我喝酒!”

    那人平靜得讓人絕望,或者說絕望得讓人平靜。

    林仙尋瞪大眼睛,努力控製情緒,才沒讓自己拳頭揍上那人的鼻子,當下強壓怒火冷覷他道:“憑啥請你?”

    香逸雪緩緩道:“你若是沒空,找人陪我一樣!”

    林仙尋古怪看著他,漫不經心道:“發什麼瘋?”

    “我現在還沒瘋,但今夜無酒,真會讓人發瘋!”香逸雪笑了一下,淡淡看著他道:“我若是發瘋,會做出失智之舉,惹出一堆麻煩。梅風已經夠你頭疼,你不希望我再添麻煩吧?”

    香逸雪沒有發瘋,林仙尋快要瘋了,丟下風流的隆蘿都夫人在劇場裏,跑出來陪一個醜鬼喝酒,三更半夜正常酒樓都關門,能夠迎客的地方隻剩妓院。

    在妓院喝酒,非但喝不到好酒,價錢還比外邊高三倍,如果加上女人的話,翻十倍都不止。

    林仙尋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做這種不劃算的事情,可他現在偏偏就在做著,而且他還想不明白自己何故如此!

    醜陋乞丐似他克星,讓他違背自己意願,一而再的隱忍退讓。

    氣憤之下,林仙尋把他帶到護城河邊,一家下三濫的妓院,裏麵姑娘醜得讓香逸雪明白林仙尋故意如此。

    林仙尋翻著白眼,不客氣說:“就你這幅尊榮,能找接客姑娘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不知好歹。”

    叫老鴇上最劣質的烈酒,醉不死他也要毒死他,林仙尋憤懣地想,還有今天的費用,加上利息,全部得算在梅風頭上。

    上來一個麵黃肌瘦的老女人,拿塊帕子在手裏,動不動咳嗽兩聲,還吐出些血絲,蠟黃臉色得了肺病,年輕時攢的錢付了湯藥費,平常接些別人不願接的殘者或是乞丐。

    那女人見他有些畏縮,怕他有虐待毛病,病中身子吃不消。

    林仙尋做個請慢用的手勢,香逸雪哭笑不得,想叫那女人走開,又怕她拿不到錢,也隻得叫她在一邊倒酒,斟滿了端起來飲盡,雖然多此一舉,但總算兩頭兼顧。

    林仙尋撇嘴,叫人上劣等烈酒,估計香逸雪很快醉倒,一般人喝兩壺會醉,可那人很能喝,三壺酒下去,一絲醉意都沒有。

    等第五壺盡了,林仙尋歎息了,劇場回不去了,明天帶幾條絲帕過去,向難纏的隆蘿都夫人賠罪吧!

    他幹脆讓人端壇子進來,想看那人究竟有多能喝!

    半壇酒喝掉了,林仙尋驚歎,這人居然沒被烈酒燒死,但更讓他驚歎的還在後麵。

    一壇酒見底時,香逸雪喘著氣,酒勁也上來了,對林仙尋道:“以後別再糾纏了,銀蘭有意中人了,你就別自討沒趣了!”

    林仙尋瞪眼道:“你說啥呢?誰自討沒趣?!”

    香逸雪扶著額頭,吃吃笑道:“今晚我看到送他回來的男人了,看樣貌倒是跟他挺般配,應該就是你們口中的那位緋翼將軍吧?!”

    林仙尋皺眉道:“將軍送他回來了?我怎沒得到消息?你又是如何知情?!”

    香逸雪托著額頭,烈酒炙烤神經,好似以毒攻毒,平定瘋狂內心,語調悠長道:“我從劍師府邸回來,他和將軍我親眼所見……”

    林仙尋愕然道:“他們……好上了?”

    香逸雪笑了一下,就算是默認了,酒勁已讓他思緒混沌,連同方才的心碎悲慟!

    林仙尋狐疑道:“你去劍師府幹嘛?”

    香逸雪歎了口氣,沒回答他的問題,眼神似醉非醉,勸道:“放手吧,銀蘭便是這樣的性子,一旦認定絕不改變,糾纏下去誤人誤己!”

    林仙尋斜眼瞅他,狐疑滿腹道:“你好似很了解他,你跟他什麽關係?”

    香逸雪拉長語調道:“我嗎?老相好,但都過去了!”

    林仙尋哈哈一笑,嘲諷挖苦道:“夢中的吧!”

    香逸雪笑了一下,又兀自歎道:“看來,我變的不隻樣貌,連聲音也都變了,讓你們都認不出我!”

    林仙尋聞言有些傻眼,乞丐何故出此言,難道以前跟他熟嗎?!但這種撐著額頭、無奈苦笑的姿態,怎會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你不是說過,我若有命回來,你會請我喝酒!”香逸雪端著酒杯,似笑非笑道:“我在給你兌現諾言的機會,別擺出一副不樂意的嘴臉,好似自己吃多大虧似?!”

    林仙尋手中酒杯,咣當一聲摔在桌上,睜大眼睛死死瞪他,試探喊出一個名字!

    這是一個死人名字,七年前死在風月山莊,他的牌位供奉龍魂祠,跟那些先烈一道讓人敬仰。

    香逸雪淡淡笑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人不是鬼,隻是改變樣貌而已!”

    林仙尋下巴快掉下來,有誰告訴他,這不是在做夢?乞丐自稱是風華絕代的香逸雪,還滿不在乎地跟他說,隻是改變一點容貌。

    如果他眼睛瞎了,聽到這話會以為,那人隻是多幾條皺痕,添了幾縷白發,頂多再加幾條傷疤,非是眼前這種麵目全非、不人不鬼的模樣!

    但轉念一想,從認識那人之初,不就一幅淡然模樣,孤身進莊刺殺風月凝,也是那般若無其事,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接下來,林仙尋喝起桌上劣酒,杯子喝得不過癮換成酒壺,後來幹脆抱著酒壇子猛灌,燒心燒肺的感覺,讓他雲裏霧裏好似做夢。

    他不知道喝掉多少酒,隻知第二天醒來,口幹舌燥頭痛欲裂。

    林仙尋氣得想罵人,後來想起是自己吩咐老鴇拿這種酒,原本是想整香逸雪,誰知把自己也拖下水。

    香逸雪笑他心思不善,最終害人害己活該頭疼。

    上馬車時,林仙尋說他並不喜銀蘭,隻是看不慣他另覓新歡。既然香逸雪回來了,這事他就不管了,不會再找緋翼麻煩。

    老實說,他心裏還是不爽,覺得銀蘭始亂終棄。

    他想為香逸雪抱不平,但見對方神色淡然,仿佛所有痛苦都化在昨夜的劣酒中,所有的不快都在那下三濫的妓院裏煙消雲散一絲不剩。

    林仙尋知他昨晚肯定難受極了,若不是憋得受不了,也不會跑來找他喝酒,更不會說破自己身份,目的是阻止他去尋二人的麻煩!

    說到底香逸雪還是愛著銀蘭,才會請求他放過這對奸夫。

    林仙尋想起這點滿心不悅,踏上蘭之都第一個跑去找的是銀蘭,被人拋棄居然賴在帝都不走,若不是被他碰巧遇上,還不知要躲到什麽時候!

    報複,必須報複,不把他當朋友,裝乞丐戲弄他,給他吃餿餅半夜拉肚,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讓歲無情給他整骨時,不上麻沸散活活痛死他!

    林仙尋想到此處,臉上笑靨如花,眼波泛著似水柔情。香逸雪一看他這幅表情,本能就覺察危險,狐疑道:“怎麼?”

    林仙尋故作體貼道:“我讓歲無情幫你診治,你的武骼損傷厲害,痊愈不太可能,頂多恢複三層功力!”

    香逸雪喜憂參半道:“若能恢複自是好事,不過首要乃是梅風,我的事先緩一緩吧!”

    林仙尋微笑道:“還有你這張慘不忍睹的臉,早叫你去找鬼母整整容貌,難怪人家劍師不想理你,換了我也不肯要你!”

    香逸雪狐疑道:“她手指斷了,還能動刀嗎?”

    林仙尋道:“她左手比右手厲害,上次跟你提過此事,你以為我在騙你的錢?”

    香逸雪雖然沉默,但眼神卻泄露想法。

    林仙尋冷臉道:“我是那種會騙乞丐錢的人嗎?”

    香逸雪苦笑道:“我想不出來,世上有那種人你不會騙,你連你自己都騙!”

    林仙尋不悅道:“什麽意思?”

    香逸雪道:“鐵雨是誰?”

    林仙尋狐疑道:“一個賤仆,怎麽啦?”

    香逸雪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你醉之時,比你醒後,誠實許多!”

    林仙尋心虛道:“我說了什麽?”

    香逸雪淡淡道:“你自己的心事,自己去弄清楚,我可幫不了你!”

    林仙尋冷哼道:“故弄玄虛!”

    香逸雪道:“不胡謅了,我現在無暇顧及其它,梅風之事放在首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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