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設局

章節字數:6517  更新時間:15-07-27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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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走出電梯間,樓層低矮,夏克明頓感壓抑。他跟著姚珍愛向右拐。

    頭頂上,石棉天花板已顯暗舊,方方正正地嵌在鋁條框中。透過磨砂的塑料隔罩,白熾燈管散發出無精打采的光芒。遠處牆上狹小的燈箱,灰蒙蒙的好似墨鏡黯然無光。及至近前,才看出“安全出口”的字樣。

    剛走過衛生間,從天花板凹陷的燈罩裏傳來鎮流器“吱吱”的噪音,頭上的燈管撲閃幾下,黑了。夏克明仿佛得到不祥的暗示,猛地回頭,掃了眼身後空空蕩蕩的樓道。

    他們經過幾扇黑洞洞的公司玻璃門,來不及定睛細看,已匆匆擦身而過。

    姚珍愛黑色錐形的鞋跟細細長長,敲擊著豆綠色玻化磚地麵,發出曖昧撩人的勾魂聲,回響在寂靜的樓道裏,清脆異常。她的臀部被短裙緊裹,左右左地凸顯,夏克明湧起猛踹一腳的歹意。

    姚珍愛停住腳步,在拐角處的門禁上輸入四個號碼,猛地推玻璃門,門隻輕微地顫悠了一下。她“噝”地吸了口氣,夏克明皺起眉頭。

    “我是來做艾的,可不是來做賊的。”

    他的目光離開門禁,借著樓道的光線,探頭朝內細看,隻見迎門的背景牆上“裝飾工程公司”幾個金字。

    門鎖發出的聲音像人急促的輕咳。姚珍愛果斷地推開玻璃門,夏克明側身跟進去,轉身合上門。遠處,閃出個保安,身穿灰色製服猶如出土的兵馬俑,戳在那裏注視著他們。

    黑暗中,姚珍愛的影子向前快速移動。

    “這是哪兒?開燈啊!”夏克明感覺自己好似走進黑黢黢的洞穴,影影綽綽中隨著她停下腳步。姚珍愛在漆皮黑包裏窸窸窣窣地摸著。

    當夏克明沐浴在一片光亮中的時候,眼前是個俗不可耐的銅鼎,擺放在寬大的老板台正中。橢圓型綠油油的玻璃鑲嵌在圓鼎的肚臍上,好似醜八怪臉上的眉心痣。

    姚珍愛麵色潮紅,雙眼亮晶晶的,白嫩的細手為自己臉頰扇著微風,又在輕攏發梢間,飄送給他一個帶著笑意的眼神,黑包順手扔在磨砂的黃色牛皮沙發上。

    “這是哪兒?”夏克明又問了一遍。

    “你猜猜?”姚珍愛輕輕撩起裙擺,坐到沙發上,顯得格外嬌小。露出挑逗的神情,故意避而不答,存心撥弄著夏克明的好奇心。

    一米見方的“鍾馗捉鬼”圖鑲在棕色木框裏,實拍拍地緊貼牆壁懸於沙發之上。鍾馗捋著黑楂楂亂糟糟的胡子注視著夏克明。他感到腎上腺分泌被有效抑製。姚珍愛側身仰頭,對著鍾馗露出厭惡的神情。

    “這他媽是哪兒?塑料的!”夏克明掂掂手裏的銅鼎,雖然碩大,但屁輕屁輕的。

    姚珍愛起身,走到大班台後麵,從抽屜裏翻出個粉色必暈套,“天然橡膠的,比比大小!”

    “問你呢,這是哪兒?”夏克明有點動氣了。

    “辦公室,我老公的。”隨著她的回答,扔過來的必暈套掉進了銅鼎中。

    “我靠,太刺激了!”夏克明一屁股坐在身前的黑色扶手椅裏。

    “害怕了?”姚珍愛繞過大班台,踩著一字步,緩緩地貼上來,雙手托起夏克明冷峭的臉頰,黑絲襪包裹的大腿插入他的兩腿之間。

    “我不怕,我腎怕。”夏克明一手環抱著她的細腰,一手揉捏著姚珍愛胸部挺拔滾圓的肉弧。她灼熱逼人的雙唇壓了上來。

    “咣當”一聲異響,姚珍愛忽地直起身子,夏克明從她的上衣裏抽出手也迅即站立,硬硬地推開她。倆人對視了瞬間,夏克明的眼珠轉動了兩下,凝神靜氣分辨著剛剛驚擾之聲的音源。

    “是隔壁?”夏克明說。

    姚珍愛臉色泛白,抻平上衣,輕輕滑步到房門前,門縫開啟了一道黑線。

    夏克明猛地拉開門,推開姚珍愛,站到門外。他還未看清眼前的一切,一團黑影躥到麵前,小腹被凶狠地猛踹一腳,身體似被迎空拋起的石塊,瞬間失重。尖利的痛感似電流激射全身。

    夏克明張開雙手,向後快步跌去,身後的大班台硬硬地頂住他的後腰,忍住被桌沿硌得火燒火燎的疼,勉強起身站穩。

    驚恐中,長著豹眼的小個子走進光亮裏,朝他逼過來,夏克明趁著姚珍愛上前阻擋小個子的間隙,強忍劇痛,快速調整位置,站到沙發前。

    “龜孫出來,外麵寬敞!”小個子大吼道,撥拉開姚珍愛,自己先退了出去。

    “我老公。”姚珍愛看著夏克明,嘴裏咕嚕著。

    夏克明遲疑片刻,攥緊拳頭跟了出去。

    “朋友,開開燈,商量個說法行嗎?”夏克明盯著眼前隻到自己下巴的小個子。

    “打你龜孫,就是說法!”

    夏克明擋開近至鼻尖的直拳,右下巴襲來的劇痛卻覆蓋了全部的知覺。他摔倒在地,腦袋裏像裝了四個螺旋槳,嗡嗡作響。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悶響,眼眶肯定被踢爆了。他緊緊抓住最後一線尚存的意識。

    “跑!快跑啊!”

    是姚珍愛的喊聲。夏克明借著屁股上挨了一腳的助力向前撲去,奮然起身,踉踉蹌蹌的奔逃。門好像變換了位置,已近在咫尺,他卻怎麼也拉不開,眯著眼努力細看,操他媽!不是門,是門,是一個展示櫃的大玻璃門。

    身後重重的腳步聲裹挾著高跟鞋的聲音,相互間雜遝纏繞。

    “你怎麼這樣啊?算了!”

    “靠類(你)娘了!”

    夏克明瞥見樓道裏慘白的光芒。他磕磕絆絆地撲過去,重重拍擊牆上的開關,奪門而出。

    身後傳出姚珍愛的叫喊聲和小個子帶著河南口音的咒罵。

    二

    屋頂垂下的燈泡罩在錐形的塑料筒裏。夏克明和曹劍兩個腦袋投下黑黑的陰影,在狼藉的小餐桌上晃來晃去,間或又落到地麵上。

    “不要上網釣女人,你偏不聽。”曹劍的眼珠子被酒精燒的又紅又亮,伸手按住盤中的稻香村熏雞,又狠狠地撕下最後一個雞腿。吐出舌頭,舔舔油亮的雞皮,嘴裏吧唧兩聲,咽下口水。

    “網絡不是好東西,再過二三十年,危害大了去了。那是地球公開的檔案館。彼此間,沒遮沒擋,一目了然。”曹劍嘴裏嚼著肉,含混不清地說:“男女生交朋友,雙方家長上網互相搜索,我靠!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女生老媽當年是破鞋,風騷豔照百看不厭;男生老爸以權謀私搞破鞋,一樁樁、一件件,引人入勝------”

    曹劍端起酒盅,被自己逗得渾身亂顫,眼睛裏水汪汪的,左耳朵上的小肉瘤泛出鮮紅的血色。

    夏克明一言不語。此時,他突然覺著右側的上槽牙被姚珍愛的老公打鬆了。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輕輕頂頂,真的有點活動,心中驟然一緊。再頂頂左邊的槽牙,似乎也有點鬆動,再頂頂右邊的,好像又不動了。

    曹建舉杯示意,夏克明沒搭理他,夾起一粒油炸花生放到嘴裏,右槽牙毫不費力地將顆粒碾成花生碎。緊接著被一杯白酒送入肚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曹建依舊坐在對麵喋喋不休。

    “你也夠慫歲的,讓一小矮人給揍成爛酸梨了,要是我,把胳膊伸直了,讓丫跳,跳起來都夠不著。不過這小矮人倒真是位壯士,把我多年的夙願實現了,當年上中學,要有人這麼臭扁你一頓,立馬在東城美術館一帶就玩響了。”

    “你丫喝高了吧?”夏克明將酒盅重重地蹾在桌上,用手按按右眼眶上的紗布包。昨晚上綻開的皮肉被五針縫合在一起,從分裂到閉合時時感到襲來的錐痛和刺刺的癢。

    “我喝點話多,但都是實話,你好色,胎裏帶的。小學我就看出來了。你二年級轉學過來,我靠,沒兩天就和咱班那幾個三道杠、二道杠的小丫頭膩上了,一到課間,好嘛,原來挺文靜的小女孩讓你追的滿樓道亂跑,那叫瘋。

    有一次,在樓梯口,我看見你被那幾個小女孩摁在樓下拐角滾成一團,哥們的心都碎了。什麼是嫉妒?什麼是恨?那一刻全懂了。”

    曹劍痛苦地皺著眉頭,伸長脖子拱出個酒嗝,搓搓血紅的兔眼,“你丫其實長得也一般,真一般。小時候胡同裏的大人都說你眼睛長得好看,其實眼皮還沒我雙呢!嘴唇到挺男人的,但一看就是色鬼!我一米七五,你一米七四,比我還矮------”曹劍醉眼朦朧中用手憤恨地拿捏著一厘米的分寸,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夏克明,除了這破一居室,你還有別的房子吧?”曹劍指著他大聲質問。

    “我給老太太買了個房,有時住在那邊,怎麼了?”

    曹劍瞪著一對血紅的兔眼審視著他,“我知道,你發財了,截長補短仨雞倆鴨地玩著。魚翅鮑魚不請我吃,拘在這破一居弄點小菜糊弄哥們,我去灑灑水。”

    “你丫才玩鴨呐,出去吐!”夏克明探身一把攥緊曹劍的衣領子拽向房門。屋門撞開的同時,倆人看見樓下老張頭踟躕欲離的窘狀。

    “多大歲數了?好奇心還這麼強?”曹劍噴出滿嘴的酒氣。夏克明死死拽住他的脖領,曹劍迤邐歪斜地掙脫著,粗脖紅臉地大吼大叫。

    “聽一次賊話易,一輩子扒黑門聽賊話難。老,老------”

    枯枯瘦瘦的老張頭被嗆得咧著幹癟的嘴直眨巴眼。

    “今天屋------裏沒破鞋,您去買張毛片看看------”曹劍噝噝啞啞沒完沒了地說著。

    “你媽找不到你,給我打電話說她快死了,讓你回去看看,不孝的玩意,作死吧!”老張頭留意地看著夏克明的眼眶。

    夏克明鬆開手,曹建忽地趴倒在老張頭身上,

    “這酒味!------”老張頭兩隻幹枝似的胳膊立刻胡亂地推搡起來。

    曹劍從深喉處舒暢地“哇”了一聲,惡臭蔓延彌散,老張頭絕望地大叫:“不孝的玩意!”枯樹亂搖,瘋似的捶打曹劍,反被曹劍更加緊緊地抱住。

    夏克明看著老張頭背上大片的汙漬,貼滿了胃部深加工後色彩斑斕的渣渣沫沫,幸災樂禍地大喊:“本朝以孝治天下,沒有不孝的玩意,都是不孝的奴才。”

    三

    九鼎堂裏吃早茶的十有八九是外地人。吃完後,十之七八埋頭按著手機抹抹油嘴要發票。夏克明拎著幾根油條、豆漿和水晶蝦餃蹭出自動轉門,心想北京人估計都趴在飯桌上往嘴裏填點心渣子呐。

    夏克明走進小區,旁邊的下沉廣場傳來單調歡快的樂曲,混合著陣陣齊齊的呐喊。二十幾個老太太彎腰下身再挺身仰頭,胳膊直直地刺向天空,雙臂大張做擁抱蒼穹狀,發出“震撼宇宙”的呐喊。

    在她們動作的循環往複中,夏克明看見老媽做的尤為莊重認真,如怪力亂神附體,正“欲與天公試比高”。明明是自己想多活幾天,偏偏要嚇唬旁人,“震撼宇宙”。

    “孟老太太,別現眼了!”話未喊完,他趕緊扭臉看向別處。

    “為了多活幾天,這麼喪心病狂的。”夏克明從紙袋裏掏出油條放在白瓷盤上。

    “我硬硬朗朗地活著,就是為給你少添麻煩,我指望你,指望不上。你的眼角可不像門框上撞的。”孟老太太說著拿起筷子,目光仍沒離開夏克明的臉。

    “震撼宇宙時撞的。”

    “你手機一直關機,是不是又丟了?”王老太太咬了一口蝦餃,眯起眼睛盯著裏麵的餡。

    “落在朋友家了。”夏克明把油條戳進豆漿裏。

    “就一個蝦仁,比指甲蓋還小!你把那一居室趕快租了,搬過來一起住。這三室兩廳隻我一人空落落的。三十好幾了,該成家成家;該養孩養孩;一天到晚鬼混,別以為我不知道。”

    “全家一起震撼宇宙?”

    “養兒防老,咱樓上牛大姐的兒子那是真孝順------”

    “您養孩子不是做外貿,以為填遠期承兌彙票呐。就算做生意也得兩廂情願,你和我爸到挺主動,我完全是被動出生的。也不問問,我喜歡這地界嗎?這骨肉生意嚴重違背民法的平等原則。”夏克明說著,眼看兩股油條浸泡在豆漿裏劈叉了。

    “混蛋,趕緊滾!少回來氣我。”孟老太太的蝦餃掉進碗裏,豆漿汁濺到了臉上。

    夏克明猛地推開飯碗,起身走向房門。

    “等等。”孟老太太忙不迭地從褲兜裏摸出張紙塞過來。

    夏克明看著上麵密密麻麻打印的十多隻股票名稱,從心裏起煩。

    “牛大姐托你看看,好好看仔細了,哪個賣掉,哪個能漲要留著?人家問你,是看得起你,你可說準了。她侄女我見過,漂亮,好看,我想給你提提。”

    “讓老張頭找我回來就這事?您可真成!讓我先見見她侄女,驗驗貨。哎呀!牛老太太真有豆,還會電腦錄入打印,還有郵箱呐?”

    “這是牛大姐兒子的股票,他可是有小車司機的大領導,看準了,他帶著表妹請你吃飯,快看吧,就這麼點小事。”

    “分析這麼多股票是小事?”

    “我還不是為了給你介紹對象?”孟老太太聲音岔了調,眼圈泛紅。夏克明趕緊把紙塞進兜裏,順手掏出一盒西洋參拍在桌上。

    “加拿大原產,好好補,氣血補足了接著震撼宇宙!”夏克明話未落地,已逃難般奔出了房門。

    四

    光腳踩著綿柔的黑色方毯,夏克明盯著眼前一方蘋果白的仿古地磚,脫下襯衫扔到腳下,抻拉皮帶扣,褲子滑落,伸展赤身裸體,望著百多平米空曠的客廳。

    原本寬大笨重的黑色布藝沙發置於一片蘋果白中好似弱小的點綴。有著四根黑色粗碩木腿的白色大理石茶幾成了陪襯的玩具。與它們對置的是十米外的棕紅色明式書案,超大乳白色的電腦液晶屏上遊動著兩條五彩斑斕的熱帶魚。

    夏克明踩著冰涼的白色地磚,走到二百七十度環形觀景窗前,遠眺西山的輪廓若隱若現,腳下北四環上密匝匝的人車一目了然,像夏雨前螞蟻忙碌出行的大隊。

    這套公寓仿佛是夏克明的隱秘山洞。曹劍、小良子不知道,就連孟老太太也不知道,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這個山洞的存在。不是怕有人來尋仇,隻不過是他兒時以來多年的渴望——他強烈需要一個隻屬於他的,不為外界所知的秘密山洞。一旦關上洞門,似乎瞬間與世隔絕,品味無人知曉的隱秘獨處讓他感到自在愜意,從而也享有了一種窺視外麵喧囂社會的從容。

    買房的錢是他“搶”的,他心裏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搶劫犯”,世俗的稱謂是“操盤手”或“作手”。

    搶劫的作案工具非刀、非槍而是電腦。你需要的判斷不是打他的眼睛、喉嚨、或後腦,而是在你設定的技術條件符合要求後,輕輕在電腦上點擊買入或賣出,鈔票好似呼號風中的暴雪飛飛揚揚地飄落下來,一寸寸加厚,轉眼間把你埋葬。

    二零零六(2006)年黃金暴漲。曆時四個月,他在一家福建人開的地下炒金公司用八十萬贏了七百多萬。但當他向黃金公司要錢時,出金小姐擺出難看的臭臉再附贈一句:今天沒錢!

    幾日後,夏克明叫來心黑手辣的小良子,在黃金公司的辦公室堵住了那個福建老板。大約過了二十分鍾,當福建老板命令財務劃款時,他被小良子揍出了兩個黑眼圈。

    兩年來,,夏克明將賺的兩千多萬分散在香港、內地五、六家地下炒金公司。他的日常工作是要不斷地更換炒金公司,去打劫他們的不義之財,直到他們酸著臉請他走人,他再更換一家新的繼續打劫。並將源源不斷賺的錢換成美元去等待投入未來某天的世紀豪賭。

    時至今日,沒人知道夏克明有多少錢。他有時候穿著破舊的牛仔褲,手裏抓著一把羊肉串,用嘴順著紅柳棍咬下塊塊滋滋冒油的烤羊肉,看看手中幾枝光禿禿的紅柳,牙齒間咬碎殘留的孜然籽,小茴香又喚回剛才羊肉串的餘香。而後嚼著大紅果冰棍,一頭紮進破舊的一居室。

    有時坐在東三環的西餐廳,無聲地切割著六成熟的牛排,呷著紅酒,半壞笑半真誠地盯著對麵略顯局促的女孩。但在瀲灩迷眩的燈光下總會恍惚,恍惚間畫麵重疊,女孩置換成米安琪。每每此刻,他頹然低下頭,嘴裏滑嫩的牛腮肉也失去了味道。

    路上看見開著國產奔馳、寶馬的楞爺們他會無端的臉紅,下車時匆匆從兜裏摸出皺皺巴巴的百元塞給的哥,輕輕說聲:不用找了。

    上個月他坐在書案前,看著死去爸爸的兩寸照片,很想說點什麼,“今是我三十五歲生日,億萬身價,你滿意嗎?二十八年前的今天,因為販運三車西瓜,你犯投機倒把罪被判三年。在裏麵你被同牢打死的時候,我他媽才七歲,今天,我用不著神氣活現的。是你的冤添了我的福。”

    夏克明走進衛生間,抻開手裏的保鮮薄包在頭上罩住眼眶,擰開淋浴龍頭,湍急的水線“嘩嘩”地噴射,升起濃濃的霧氣。

    夏克明用牙刷細細地刷著每一個指甲縫。這是他多年來上電腦操盤前的習慣——沐浴更衣、洗淨指甲。

    五

    “我老公當年在全省散打比賽可是拿過名次的。”姚珍愛輕輕地彈落煙灰,目中無人地看著天花板說。

    “知道我嗎?”曹劍耳朵上的小肉瘤又紅了。

    “不知道。”姚珍愛毫不示弱地盯著曹劍。

    “十年前,北京國際空手道邀請賽亞軍。”曹劍說。

    “要不要約我老公和你比劃比劃?”姚珍愛毫不掩飾地擠對曹劍。輕蔑地將煙霧隔著長條桌吹了過去。

    夏克明朝曹劍擺擺手,對姚珍愛一字一句地說:“別在這碼逼盤道,回去告訴你老公:我做賊偷奸挨打活該,他打了、踹了,我認了。現在把手機還我。”

    “錢呐?咱可電話裏說好的。”姚珍愛說著摁滅半截兒煙,衝他伸出手來。

    夏克明從身側桌邊的黑包裏拿出壹疊簇新的鈔票按在桌上。姚珍愛瞟了眼,把白色的蘋果手機遞過去,夏克明拿過手機,和錢一起放進包裏,與曹劍先後站起來。

    “你敢這麼走,後果自負。”姚珍愛狠狠地說。

    夏克明繞過桌子,冷不防擁摟住姚珍愛,土槍的槍口戳到她太陽穴上,直瞪著花容失色的姚珍愛。

    “讓你老公出來。”

    “他沒來。”姚珍愛說。

    “錢是他要,是你要?”夏克明問。

    “我要。”

    “不管你、還是你老公,誰再惹我就一槍轟了龜孫的。”夏克明轉身和曹劍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死盯著嚇麻了的姚珍愛。

    “你老公那天是跟著咱們進來的?還是?”夏克明問。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夏克明的手又伸進褲兜裏。

    “是不是跟著咱們的?”姚珍愛帶著哭腔說。

    夏克明坐進曹劍的保定產長城SUV,“嘭”地關上車門,引來曹劍不滿責怨的目光。

    “你懷疑被姚珍愛設計了?”曹劍問。

    “曹劍你回去搭上她,我自己先走。”夏克明拉開車門。

    “我可從來沒練過空手道!”

    夏克明從包裏抽出那疊簇新的鈔票扔在座椅上,摔上車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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