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52 更新時間：16-02-23 16:47
利威爾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傻站著不動，他深知那個人並不是一個會站著乖乖受死的家夥。雲雀恭彌是一個吃不得半點虧的人，是一個睚眥必報而且非常小心眼的混帳，別人若是砍他一刀，他絕對會砍回對方兩刀，那兩刀足夠讓目標徹底沉默，更何況他如今還是被這些醜陋的巨人們包圍著。然而，少年當時微微低著頭，利威爾看不到對方的一絲表情，隻是在那頭奇行種張嘴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忽然抬頭的少年，對方望著他，染著鮮血的臉龐由於蒸氣的緣故使得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少年嘴唇微張，朝他說了幾個字，削薄的唇角似乎有著淡淡的捉摸不透的一點笑意。
——混帳，那是在說什麼啊，他聽不到呢！有本事挨到他的麵前清清楚楚地再說一次！
停滯後再急墜而下的身軀並沒有失去平衡，利威爾雙手攥緊操作裝置，似要攥碎把手，泛著冷芒的利刃結結實實地砍在了奇行種的弱點上。由於斬擊的力量太大，用超硬質鋼鐵製作的柔韌刀片承受不住，隨著噴濺而出的鮮血在空中硬生生折斷成兩截。
“喂，你這隻醜陋的東西——”刀光閃過，旋風一般的斬擊之後，利威爾利落地停下，一腳狠狠地踩踏在倒地不起的奇行種的屍體上。他低著頭，一邊將折斷的刀片棄掉，一邊無比平靜地說道，說話的語調沒有絲毫的起伏，“雲雀恭彌……雲雀恭彌……你必須把他還給我的。他是我的人，我要將那個小鬼平安地帶回去的。”不知道為何，利威爾念了兩回那個人的名字，他想要用上畢生所學到的罵人字眼將那個混帳狠罵上一頓，可是，當把那個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名字念出嘴後，他發現自己根本罵不出口。眼眶處微微發熱，喉嚨就好像突然被某種奇怪的東西噎住了一般，胸口那裏是驟然的一空，讓利威爾在一刹那間有股挖開自己心髒的衝動，看看裏麵是否完好的。
那個混帳是他的人，是他把人帶到牆外來的，他必須將對方帶回去，毫發無損地帶回去，帶回裏麵的那個世界，帶回養著雲豆和小卷的地方，帶回那個他們一起共同生活的地方。
做出選擇之後，在結果出來之前，誰都無法知道它的對錯，唯一能做的就是堅信那個選擇，盡量不要讓自己留下後悔。利威爾一直貫徹這個信條，他也從來沒有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任何決定。然而，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恍然感到後悔了，他不應該說服那個人隨隊參加牆外調查的，他不應該放任那個人遠離自己的視線的，他明明自己親口向下屬說過會看緊那個人的……
萬千湧動的思緒在腦海裏閃現，利威爾握緊刀，強行掐住飛閃而過的記憶碎片，麵色陰沉得如同籠罩著厚厚的一層陰霾。
“你們這是在找死嗎——”他緩緩地抬頭，神色冷硬地掃了一眼近身的三頭巨人。話語剛落，利威爾的身影已經驀然消失，空中飛速滑出一條詭異彎曲的光線，隨著金屬切割的沉重聲響，三頭巨人同時砰然倒地。
快速解決掉三個敵人之後，利威爾跳落回原來的奇行種的屍體上，持著雙刀，盯著正在蒸發消失的屍體，“既然你不肯把那個人還給我，我就把你大卸八塊，然後把他挖出來”。他一字一字，森寒無比地說道，說完後，身體陡然一個騰空旋轉，將鋒利的刀刃對著巨人的頭顱砍下去。
“鏗”的一聲輕鳴，在利威爾落刀的同時，一個聲音響起，隨著刀片折崩的聲音，蒸發中的巨人頭顱向上翻飛，被砍削的幾塊屍體在利威爾的眼前掉落，與此同時，一個浴血的身軀從死去的奇行種的嘴裏疾彈而出。
隨著氣體“嘶嘶”的噴射聲，釘入其中一頭巨人腳上的鐵絲將該人快速拉近，還沒到達，立體機動裝置的氣體突然用竭，在那人即將撞上巨人的腳時，該人將自己的整個身體硬是往旁邊一扭，接著往後滾出一小段距離。
滾落中的身軀還沒停下，巨人的腳就往那人的身上踏去，隻是還沒邁出一步，一道身影從巨人的頭上切過，銳利的刀鋒從上而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精確度一一砍切過巨人的後頸、手臂、膝蓋，以及腳腕。
因為這樣一連串快速而敏捷的斬擊，巨人的身體立刻向後倒去。
“上馬！”伴隨著利威爾的一聲急喊，剛狼狽落地的人單手撐起身軀，瞄準跑至身邊的馬兒，一個利落的起身，雙手疾抓住韁繩，借著馬兒奔跑的力量，整個身體登時翻落在了馬鞍之上。
在那人脫離危險的同時，利威爾的雙刀也沒有停下，矯健的身軀隨著立體機動裝置的急速運作，整個人在走動前進的兩頭巨人身上飛縱而過。
人過，屍倒。
利索地解決掉兩頭環伺的巨人之後，利威爾沒有再停留，吹了一記口哨，載人的坐騎向著他奔來，一隻還流著血的手朝他迎麵伸出，利威爾看到後，沒有絲毫的猶豫，向上伸出自己的一隻手牢牢握住，一個箭步向前，立即翻身上馬，落坐在後麵。
“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裏。”上馬後，利威爾立刻說道。巨人們快要聚攏過來了，這裏是平原，難以發揮立體機動裝置的優勢進行戰鬥。
“去哪？”雲雀恭彌微微向後轉過頭，瞥著他問道。即使渾身上下染血，看上去很是狼狽不堪，但他說話的語氣依舊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完全想象不出是剛從巨人之口脫離的人。
“往前麵再跑一段就有一處樹林。”利威爾冷靜而快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道。這裏離塔樓還有些距離，他們兩人共騎一匹馬並不能跑太遠，也許跑到半路就會遇到巨人，再加上身邊的人立體機動裝置的氣體已經用完了，實在不能再冒險。唯今之計，他們隻能先暫時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雲雀恭彌沒有反對，接受了對方的意見。
利威爾見狀，“唰”地一聲收刀，然後一手握住韁繩，一手環上前方人的腰，“注意前麵的路。”
雲雀恭彌低頭瞄了一眼男子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沒有說話，策馬前進。
利威爾見前方的人沒有反對，手臂不由得收緊了些許。透過薄薄的襯衣，手臂上緊貼的肌膚發著熱，對方的身上還徐徐冒著一些蒸氣，灼燒著陣陣的熱，利威爾卻是沒有一點鬆手的跡象，反而勒得更緊。前一刻已經入了巨人之口的少年，如今就在他的眼前。
活著的人，手上碰觸到的身軀也是鮮活的。好像稍縱即逝的夢一般，那樣的不真實。
“雲雀恭彌……”利威爾眨了眨眼，盯著眼前背對自己的人，擰起眉，然後略微用力咬了咬唇，感覺到泛起的一絲刺痛後，他低低地喊了一句，似是在確認某種信息。
前頭的人沒有應他。
“雲雀恭彌。”利威爾等不到對方的回應，沉默了一會後，又不死心地開口叫了一次，手上環腰的力道不禁再次收緊了些許。
“……聽到了。”雲雀恭彌估摸著身後男子的執拗勁頭，自己再不出聲的話對方會一直叫下去，隻得沒好氣地被迫應道，“你的手上要是再用力，我就砍了它。”隨後他又警告似地補充了一句。雖然身上沒有完好的刀片，但還剩下兩截斷刃，用來砍手是綽綽有餘的。
利威爾得到他的回話後，卻是怔了一下，而後眉眼微鬆，緊閉的嘴角緩了緩，剛剛覺得被挖空的胸口好像突然被填滿了一樣，有種奇異而安心的滿足感，讓他不由得放鬆了緊繃的身體。
“我剛才算不算救了你一命？”過了半響後，利威爾掀唇，一雙眸子盯著某人的後腦勺繼續問道，並不時分神注意著路上的情況。
聽到男子的這個問題，前方的人並沒有立即答話。利威爾也不催促，隻是耐心地等待答案。
“免去你被我咬殺的一次機會，算是還你這次的人情。”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的少年頗為鬱卒地哼了一聲，然後回道，間接地承認了利威爾說的事實。
利威爾聽罷，長眉禁不住一揚，對於少年的這個說法很有異議，“喂，你說的這個人情太廉價了。”況且這個人能不能咬殺他還是個未知數。
“……以後你若是有危險了，我出手救你。”雲雀恭彌聽了，想了一下，隻得微惱地改口道。
——他來救自己？
利威爾聽到少年這樣大言不慚而認真的回答，唇角非常難得地掠過一絲輕鬆的笑，似乎頗為高興聽到這樣的答案，“哈，你以為我是你？”隻是說出口的話完全不是高興的意思。
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然後讓這個人來救自己的。
雲雀恭彌聽了，驀然轉過頭，瞪著利威爾，麵有慍色，眸子裏似乎燃起細細的火光，“哇哦，那你想怎麼樣？”他惱怒地問道，要是對方再不滿意，他就得考慮將人踹下馬，讓這個得寸進尺的男子去和巨人談條件。
嵌在臉上的是一雙熠熠發亮的鳳眸，有些淩亂的黑色碎發覆於前額，因為慍怒的緣故，使得少年原本就好看的臉龐看上去無比生動奪目。
“等我以後想到了再告訴你。”利威爾不著痕跡地將對方的表情納入眼裏，慢條斯理地說道，麵目是一貫的嚴肅。
雲雀恭彌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話。
兩人騎著馬跑了一段路後，利威爾忽然感覺到有涼涼的東西滴落在自己的臉上。他望了一眼黑得看不到一絲縫隙的天空，皺緊眉頭。
還沒容他再想，豆大的雨滴已經砸落下來，前一秒還有些稀疏的雨滴驟然密集得交織成一道道垂掛在大地的雨簾。大雨滂沱，下得又急又密，持續不斷的雨滴砸落在身上還有點發疼。
“抓好，我們要盡力跑了！”利威爾給前頭的人說道，他們得趕緊抵達樹林才行。
雲雀恭彌自是明白，上身微微前傾，緊握手上的韁繩。
兩人在雨中不停地騎馬馳騁著，馬蹄的落地聲已經被雨聲徹底淹沒了。翠綠的平原上，是一隻駝著人快速穿過雨簾的灰馬，馬蹄重重落地後，隨著綠草的翻起，踩踏出一個個深深的蹄印。雨水砸落在人和馬的身上後，在空中濺起一道道細小的水柱，水柱又立刻被持續不斷的雨水壓墜至地麵。
冰冷的雨水打得利威爾滿臉都是，使得他的視線有些模糊，還有一點雨水滲進他的嘴裏，讓他嚐到一絲鹹澀的味道。利威爾鬆開原本環著少年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臉，甩去手上的雨水，然後，下一刻準備再次環上對方的手突然頓在了空中。
利威爾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的後背，由於雨水大力衝刷的緣故，少年身上的白色襯衣緊貼著肌膚，顯露出瘦弱的身軀，原本似乎完好的襯衣背麵被橫劃出了兩道不窄的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
巨人的血跡因為蒸發，再加上雨水的衝刷，早已滌去，此時殘留在襯衣上的是少年的血，鮮紅被雨水漸漸洇成淡淡的紅，暈染在傷口的四周，可以讓人清晰地看到傷口處刺目猙獰的血肉。
雨水從少年的頭頂處掠至脖頸，而後不斷地滑落到背上，滲入傷口。由於傷口被刺激了，前方策馬的雲雀恭彌忍不住將繃緊的脊背縮了幾縮，籍此緩和身上的疼痛。
仿佛心頭被重重悶捶了一下，一口氣生生卡在胸中，泛起莫名的鈍痛，讓人緩不過氣來。這樣的痛，既陌生又惱人，還有許多無法厘清的東西摻雜在裏麵。
利威爾自是沒有遺漏少年的身體反應，壓住劇烈翻騰的情緒，微微垂眸，緊盯著眼前的刺目傷口，而後狠狠咬了咬牙，將手移到少年傷口的上方，試圖遮擋住紛紛墜落的雨滴，隻是效果甚微。
利威爾眉毛緊蹙，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忽然，他瞄到自己身上穿著的鬥篷，於是馬上用手利落而迅速地解下，接著小心地覆到少年的身上。
前方的人因為他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雲雀恭彌，我出去的時候，應該把你一掌劈暈帶走才是的！”那樣的話，至少這個家夥就可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利威爾五指緊攥，一個橫手，抵在了少年的肩胛上，防止剛覆上的鬥篷脫落，而後，他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靠上對方的背部，低啞著聲，恨恨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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