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72 更新時間：16-03-11 11:47
從寫字樓裏走出來的這個男人叫黃遠，今年也是五十二，跟瞿澈同歲，當然，基於後者的原因，以後就不會再同歲了。黃遠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特別是有一個愛他的老婆，還有一個寶貝兒子。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小到大，上學到成家，就沒離開過這個城市，應該也沒打算過要離開。看得出，這個普通家庭長大的孩子，生來就注定是在這個大城市裏辛苦打拚的小市民。話說回來，誰不是呢。
不過說來真是巧，他現在也是單身漢一條。幾年前，他老婆在車禍中喪生。據說那天本來是慶祝他兒子考上大學的家宴，可他老婆偏偏那天必須加班，於是下了班就急忙打車往家裏趕，半路上卻出了事。
黃遠的兒子名叫黃湛，今年二十歲，正在讀大學，學財務管理的。他爸幹了一輩子會計，他也算是子承父業。因為爸媽工作忙，黃湛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小學一直住在郊區的爺爺奶奶家，到了初中才搬來和爸媽一起住。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聽話乖巧，懂禮貌，不惹事，知道用功讀書，不打遊戲也不早戀。他的人生就這樣一帆風順，遭遇過的唯一一件大事，恐怕就是媽媽去世。
那年他高考的成績不錯，被一所著名的一本學校錄取，通知書到了以後，按照老早選定的日子，在家裏擺了晚宴，邀請了親戚來一起慶祝。
可晚上過了六點，他媽才打電話來說加班了，剛剛坐上出租車，大概還要一個小時才到家，叫大家先吃不用等她。黃湛見爸爸臉色有點難看，就在電話裏數落了媽媽幾句，讓她催催師傅開快點，趕緊回來大家都等著她呢。
後來有一次跟人說起這段事，黃湛清楚的記得自己說了那三個字，開快點。要說他催的這一句跟出租車出車禍有必然聯係，真是牽強。可是在他自己看來，就不一樣了。他心裏一直在自責，明明他媽媽坐在那輛車上，自己怎麼能希望司機開快點？他覺得這種心態就不對，這是對媽媽不負責的報應。
黃湛這孩子其實心事很重。有什麼話並不習慣找人傾訴，而是自己一根人悶在心裏。有人說這樣容易得心病，因為一個人的消化能力是有限的，瞿澈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而說這話的人，就是黃孤逢。
之所以會提到這一家人：黃遠、黃湛，是因為他們和老瞿家接下來發生的事大有關聯。要不是因為瞿澈去世，黃孤逢根本不會有機會認識這對與他同姓的父子，更不會有之後那麼多出人意料的下文。畢竟這城市那麼大，我們這麼小。
星期五是一周裏最快樂的日子，尤其對於這對周末見麵的父子來說。
“我回來了，”判斷喊不喊這一嗓子，要看門口有沒有鞋，屋裏開沒開燈。
“剛剛有一個律師給我打電話，說待會要過來家裏，”黃遠一邊換鞋，一邊對在廚房裏燒飯的黃湛說。“他說他有一個委托人的遺囑裏涉及到了咱倆，要來麵談。”
“搞錯了吧，咱家又沒死人。”黃湛把頭從廚房的門縫裏鑽出來問。
“我也搞不清楚，我叫他七點半過來，咱先吃飯。”黃遠好像真的搞不清楚，至少在當時他完全無法想象後麵要發生的一切。
時間過了七點一刻，黃湛剛把碗盤收拾到廚房，門鈴就你響了。
“黃遠先生您好，我是之前打電話的律師。”黃遠從貓眼裏瞄了一眼，接著開了門。
“啊，你好，請進。”黃遠請律師進了門，到餐桌旁坐了下來。黃湛給他倒了杯水。
“謝謝。我突然來登門可能比較唐突，”律師把端來的水挪了下位置，“是這樣的，我的一位委托人生前留有遺囑，其中有一部分內容與你們兩位有關。”
“可是……這位委托人是？”黃遠表現得很疑惑。
“是和我們兩個人都有關嗎？”黃湛也追問道。
“是這樣，我將為兩位宣讀遺囑原稿的部分內容，”律師說著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打印紙，紙的背麵透著幾道親筆簽名的劃痕，“對不起，請二位不要看，這上麵有簽名，這是委托人的指示。”
律師宣讀的內容如下：
“本人死後，願將位於本市國本路340弄致平公寓4號樓702的房產（60平米，複式），贈予黃遠，或由其子女代為接贈。請孫博律師協助其完成房產過戶手續，過戶產生的費用由本人負擔，已事先交於孫博先生處。未經允許，律師不得透露本人個人信息。落款時間為2033年11月30日。”
律師讀完遺囑喝了一口水，把遺囑折起來放回了檔案袋。“如果兩位方便的話，我們就下周一去辦過戶手續吧。黃先生？”
“所以我不能知道這房子的主人嗎？”黃遠又問了一遍。
“按照遺囑和委托協議的規定，不能。”
“不好意思，我能和我爸單獨講幾句話嗎？”黃湛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也難怪，市區裏這個位置的隔層單身公寓，雖說有些年頭了，但仍舊價值不菲，這從天而降的遺贈換做是誰也不敢輕易接受。
“可以，請便。”
黃遠和黃湛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把電視機調成了靜音。
“爸，你真的一點都想不出會是誰？這可是指明了要你繼承的遺產啊，而且就算你死了還要贈給我，我的天啊！”黃湛皺緊眉頭盯著黃遠，似乎在懷疑黃遠知道些什麼。
“你盯著我幹嘛，我真不知道！”黃遠把聲音壓得很低，但能聽出語氣很焦躁。
父子倆並排坐在沙發上，都雙手交叉托住下巴，直勾勾的盯著隻有畫沒有聲的電視。這種安靜持續了好久。
這種安靜代表了什麼？震驚還是疑慮？還是拒絕？不過總不至於是欣喜和感激。
我們都曾盼望著喜從天降，但好事情永遠不會如期待的一樣去發生。我們見慣了怕什麼來什麼，卻極少聽說想什麼來什麼。於是，人們就隻未雨綢繆，並學習逆來順受。當大家都不再對任何驚喜抱有幻想，這些突如其來的禮物，反倒會讓我們不知所措。
就像現在這樣，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並且太貴重了。
“爸？你再仔細想想？”黃湛開口打破了沉默。
“想不出就是想不出！”黃遠恢複了沉默。
“爸，我再去試著問問律師吧。”黃湛看得出他老爸很為難。
可還沒等他問，律師就先開口了，像是等的不耐煩了：“這樣吧，我把鑰匙借給你們，你們可以先去看看那間房，我跟委托人是老朋友，我做主了，破個例。”
“也行吧，那我們這兩天過去看看。”黃湛接過鑰匙，看了一眼呆坐在一邊的老黃。
“好。我最近工作很忙，不方便帶你過去，你們自己過去看吧，但請先不要動裏麵的東西，畢竟那裏現在還不是你們的財產。”律師看了一眼手表，“那我就先走了，你們去過之後盡快聯係我。”
“好的，您慢走。”黃湛開門送走了律師，關上門，長出了一口氣。
“誰讓你拿人家鑰匙的。”黃遠終於開口了。
“我又沒說要，我們總得去看看，說不定你去看了就能想到點什麼……”
“我不知道是誰！不管是誰，我也不要他的房！”黃遠突然就上來脾氣了，看來是被這莫名出現的遺產折騰的夠嗆，他大步流星走進臥室，把門反鎖起來。
黃湛沒說話，回到廚房裏繼續洗著碗，緊鎖的眉頭映在滴著水的盤子上。
又一次安靜，電視機在靜音狀態下播放著可笑的畫麵，屋裏靜的隻有洗碗池裏的流水聲。
那也可能不是流水聲，是懷疑，是懷疑在這個家裏自言自語。
“當一艘船沉入海底，當一個人成了謎，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那聲再見竟是他最後一句。”——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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