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30 更新時間:16-07-07 08:07
我以為小禪這一回連字條都留了,一定是要多去幾天的
沒成想,這才去了不到四天就回來了,據說銀子錢要的是相當順利。
炎一不但如數給足了她生活費,還另外送了她一把上好的,花紋鋼的白楊刀。
(注:白楊刀,短刀的一種。)
(注:花紋鋼,用來製作寶刀、寶劍一類名貴器物的,帶有花紋的鋼,中國古代又稱為“花鐵”、“文鐵”。花紋鋼的花紋形態,有如流水,有似彩雲,或象菊花,或類似木紋等。)
我這人最喜歡刀劍,一聽說有好刀,自然要攛掇她拿出來瞧一瞧。
我說:“刀呢?我瞧瞧。”
小禪嘎嘣著嘴裏的糖,咕噥道:“賣了呀。”
“甚麼?賣了?做甚麼要賣掉呀,這可是把難得一見的好刀呀?”
“我又不用刀,要那個勞什子留在手裏做甚麼啊,死沉死沉的,還不如賣掉換點錢回來買糖吃呢!”
我說:“你怎麼能這樣說呢,錢跟兵器是不一樣的好吧,你又不是像我這樣子沒有地方住,沒有地方放東西,賣掉了多可惜呀。你早說你是因為缺錢才要賣掉的呀,我可以買啊,做甚麼便宜了別人,我都還沒有見到過呢。”
小禪眨巴著眼睛道:“薛姐姐你怎麼不早說你喜歡刀啊,你早說的話我可以送你呀!反正這東西在我的手裏就是一塊廢鐵,我從來也不會去用刀的,更別說明白不明白了。”
我道:“那你賣了多少錢啊?”
小禪解下腰上的錢袋子來,一股腦兒倒在桌子上。
數過一遍,又扒拉著手指頭減了幾個數,道:“八千五百兩,薛姐姐,你看這價錢還行嗎?”
“嗯還不錯,市價最多也就是值八千兩,你還多得了呢。”
“真的嗎?我多得了呀!那可太好了。我從少室山下來,沒走多遠就有人要買,開始我想著拿回到奉元來賣,或許價格會更高,後來有好幾個人都瞧上眼了,都要買,我就叫他們每個人說個價錢出來,出價最高的就賣給他,然後就賣咯!”
我笑了笑道:“別看你不懂刀,生意頭腦還是蠻靈活的嘛。”
小禪嘻嘻笑著,拉著我的手道:“薛姐姐,這一回我曉得你喜歡刀了,下一回若是我得了好東西,一定補償給你,如何?”
一連幾天,沉煙那滿含恨意的目光都叫我記憶猶新。
我也是女子,女子的心思,我是最清楚不過的。
她那副樣子,當真是恨我恨到骨頭縫裏了。
我把“夜遊遇險”的事情說給小禪聽了,小禪憤憤的道:“她若是敢動你一根寒毛,姑奶奶叫她死無全屍。”
我有些後悔告訴了小禪,還是宗震說的,能躲一時是一時的方法更穩妥。
雖然這不是我行事的風格,可現下南宮墨正忙著新票號的事情。
哪裏會分神出來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呢,若是鬧得大了,叫逸塵知道了,沉煙她恐怕就真的要死無全屍了。
我跟她之間,還遠談不上恨,隻是有些針尖對麥芒。
我覺得跟這樣一個蠢女人撕破臉,委實降自個兒的身價。我不屑於跟她鬧。
別說我的心裏已經有了人選,就是沒有人選,單說南宮墨那個浪蕩公子哥兒的形象,他們家便是抬一座金山來,我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真是不曉得,我娘親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同意了這一門親事呢。
逸塵忙著倒手老宅子的事情,根本顧不上我這邊。
南宮墨忙著新票號的開張,隻得安排我和宗震到蓮華殿裏對付一頓。
素日裏,南宮掌門夫婦以及他那兩位長姐,向來是不到前殿來吃晚飯的。
是以宗震聽說又要去蓮華殿,當場就慌了神,滿麵愁容。
生怕這件差事他做不好,萬一碰上了沉煙和她那一班小丫頭,又護不好我。
急急地勸我道:“四小姐,要不咱今兒晚上就不去吃晚飯了吧,這萬一要是趕巧鬧起來,可怎麼說得清。”
我說:“宗震,沒事的。既然南宮公子做了安排,咱該去還得去,晚飯該吃還是要去吃,不然倒叫南宮公子為難了。現下逸塵哥哥又忙得顧不上咱們,咱們也犯不上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吧。左右隻有這一頓,咱們警惕些,盡量錯開容易與沉煙碰麵的時間,別回頭自個兒不長眼睛,給了她可以朝咱們發無名火的機會,那就是咱們自己的原因了對吧?”
宗震聽了我的話,一個勁兒的點頭稱是。
說句實話,我是真的不想去蓮華殿,也不想吃晚飯。
自從來到了恒山,好像每一件事情,都是不在我自己能夠掌控的範圍內。
這種感覺很不好,讓我感到極度的沒有安全感。
有些話說出來,都是騙宗震安心的,我的心裏又何嚐不是敲了一回邊鼓。
逸塵曾經說過,叫我不要激化跟南宮墨之間的矛盾。
我不曉得,叫他攆了沉煙回原籍,這算不算是激化矛盾。
可該來的總會來,該做的還得做。
今兒晚上新票號開張,南宮墨一早就帶了一眾身手好的弟子們出門了。
莫涯照例跟班,小禪不想去,大清早就到秀山堂裏去躲債。
好不容易東躲西藏挨到晚飯之前,還是被南宮墨派回來的弟子給拽走了。
我一直還沒見識過小禪的武器,隻曉得她是不用刀的。
愈臨近晚飯的時間,宗震愈發顯得緊張。
我瞧著他那糾結的樣子,不曉得應該怎麼開導他。
想了想道:“宗震,今兒這頓晚飯,咱們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你要是實在有顧慮,我同意你不露麵,我自己一個人過去,如何?”
宗震道:“四小姐,萬萬使不得呀,咱們兩個人都不能保證不出問題,你一個人去,萬一趕了巧,那不是更有口說不清了嗎。”
我道:“沒事的,左右我又不惹她,便是有事情,南宮墨也是怪罪不到我的頭上來的。你就不要去了,萬一動起手來,我可沒有時間精力再去顧忌你的安危。”
“不成不成,四小姐,要麼咱們都不去,要麼一起去,總之我不能放你一個人走。”
這事情咱們指定是跑不掉了,不管怎麼樣,都是要麵對的,晚來不如早來,有甚麼好怕的。”
掌燈時分,偌大的一個蓮華殿裏,燈火通明,寂靜的要死。
除了沉煙、我和宗震之外,就是五六個沉煙房裏的心腹大丫頭。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算來算去,還是趕在她下山之前,同她冤家路窄的碰上了麵。
直覺告訴我,沉煙今兒晚上絕不會對我善罷甘休。
宗震一步邁進門來,便提示性的幹咳了一聲。
落座之後,又暗地裏拉了我一把,叫我別做聲。
我心知今兒個事態不妙,也就權當甚麼都沒有瞧見。
其實我這人也不是縮頭烏龜,一點兒事情就嚇得不行。
可須知現下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少不得行事要收斂些,不該招惹的,一概不能去計較。
雖說恒山是南宮墨當家主事,可萬一鬧得大了,驚動了南宮掌門夫婦,那就有的好看了。
沉煙果然是抱定了跟我魚死網破的決心,有備而來。
還沒開菜,便先打了一個丫頭。
順帶手,就把我麵前的杯盤碗碟當了自個兒的,一概推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我盯著那一堆碎裂的瓷片,抓著飛雲扇,忍了又忍,終於忍下了。
剛開菜,她又喝令一個丫頭速速給她備下漱口的茶葉水。
那丫頭是個還沒有轉過彎來的,不明就裏說了句:“小姐,不急,剛開菜呢。”
這下可了不得,沉煙端著盛了米飯的青花瓷碗,謔的一下站起身。
作勢要扔到那丫頭的身上去,那丫頭嚇得雙手抱頭蹲下身來。
這一回,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過眼了。
拿了她的胳臂,輕輕一翻,那飯碗嘡啷一聲掉在地上摔碎了。
她那嗓音本就尖細高昂,這一下子我碰了她,直接吵翻了天。
她肆無忌憚地大聲喊道:“薛慕藻,我早就看你不安好心,怎麼樣,怎麼樣呢,今兒個你趁墨不在,竟就管起我房裏的事兒來了。我管教我自己的丫頭,礙著你甚麼事了,你算個甚麼東西,敢打我!”
我本著息事寧人的原則,好聲好氣的道:“沉煙姑娘,我並沒有打你,人家丫頭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你心裏有氣,說她兩句也就結了,犯不上動手吧,再說人家丫頭也是有爹娘生的,跟你不差甚麼。”
她那高音又上了一個音階,繼續吼道:“你憑甚麼說我心裏有氣,我打我自己的丫頭,也要你管。你最好,最好少管我的閑事,少管我房裏的閑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我也站起身來,退了一步,甚是謹慎的點了一點頭道:“你放心,我絕沒有管你閑事的意思。“
她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傷心的哀嚎起來,哭得稀裏嘩啦。
邊哭邊擺著兩條又細又白的腿,樣子甚是哀傷。
我一個人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委實有些不妥。
宗震坐在椅子上,一個勁兒的對著我努嘴。
我想,沉煙她一個將要被攆走的人,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便走到她的身邊,一掀衣擺蹲了下來。
她不知哪裏來的勁道,一把攥住我的衣領,右手一塊雪白的瓷片直衝我麵門而來。
我一驚,劈手抓了她的腕子,一掰一抽身,沉煙被我晃得分了神,一鬆手,瓷片掉到了地上。
宗震在我身後叫了聲“小心!”
一個丫頭從身後抱住我,另一個搖搖晃晃抱著個圓凳向我砸過來。
我想也沒想,抬手擋了。
我身後的丫頭定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扯著我一起向後倒下去。
我躲閃不及,就那麼仰麵倒了下去。
宗震高大魁梧的身軀,在我麵前攔著發了狂的沉煙,嘴裏麵不知在說些甚麼
沉煙也真是瘋了,氣急敗壞的跺著腳,趁宗震不注意,抓起他的胳膊來,就死勁咬了一口,宗震疼得邊甩手邊跳著腳的哀嚎起來。
我也有點火了,反手支地,借著腰勁翻身站起來,厲聲說:“沉煙姑娘,你這是做甚麼,有話好說,有甚麼不痛快的衝我來,何苦為難宗震。”
她那臉上已是青一道灰一道的了,頭上的發簪也沒了,長發淩亂的打著結。
臉上的表情詭異又陰森,她眼神空洞的說:“薛慕藻,你想攆我走,門兒都沒有,這裏就是我的家,我才是未來的南宮夫人,你想跟我搶位置,我死都不會讓給你的,我今天就跟你這個妖孽同歸於盡!”
我道:“沉煙姑娘,你想多了,我沒有跟你搶位置,我……”
小腹一陣尖銳的刺痛,沉煙在我麵前,像換了個人似的,張著嘴仰麵大笑道:“哈哈哈,薛慕藻你去死吧,去死吧,你死了,墨就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他再也不會,再也不會……”
她那班丫頭們驚慌失措的亂叫著,南宮墨就站在我的麵前,站在沉煙的身後。
他那張年輕的,輪廓分明的臉上滿是盛怒。
小禪從他身邊幾個彈跳,拽著沉煙的披紗,原地旋轉了三圈。
一個撒手,沉煙就像個軟綿綿的布娃娃,披散著頭發,橫著飛了出去。
後背猛烈地撞擊在,南宮掌門日常坐的鎏金座椅上。
血流模糊了她的臉,宗震小跑了幾步,捂著胳膊過來扶我。
沉煙費力地爬起來,一步三搖晃的走過來。
她那嬌小的,穿著湘妃色曳地長裙和鵝黃色披紗的身子,因為寒冷而發抖。
薄如蟬翼的披紗,因為搏鬥已經破裂,聲調因為狂喜而變得戰栗。
她對著南宮瘋狂的笑著,舞著,血流遮蓋的眼底,盡是癲狂。
我聽見她說:“她死了,她死了,都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
那刀是一把匕首,一把南宮墨曾想送給我,可我沒要的匕首。
象牙的手柄,錯金鏤空的金飾紋,刀柄上嵌著綠鬆石和紅瑪瑙。
我屏著氣,彎下腰,手上用力,快速地拔了出來。
銀亮的刀身被鮮血的紅色所覆蓋,雪白的手柄上開滿了點點血紅色的梅花。
眼前有些發花,南宮墨正抓著沉煙的胳膊把她摔倒在地上。
沉煙哭著,爬著,抱著他的腿,大聲說“墨,是她先打我的!”
她那些丫頭們,齊齊地跪倒在地,圍著她們的主子求情。
南宮墨惡狠狠地指著她道:“你這個賤貨,你太讓我失望了!現在就滾回去收拾東西,明兒早上天亮之前就給我滾!連你這班丫頭們,都帶走!”
宗震扶我回了秀山堂,手忙腳亂翻出南宮雪留下的止血丹和紗布。
合衣給我綁了,又出門打水為我擦臉,擦手上的血漬。
幸好沉煙沒甚麼力氣,紮得不深,傷口也不算大。
隻是刀身上好像撒過粉末狀的物體,傷口的邊緣奇癢無比。
不能再去找南宮雪了,宗震隻有聽我的話,調了濃鹽水給我擦傷口。
鹽水濃稠的發白,一股腥腥鹹鹹的氣味。
每一下的擦拭,都會疼得滿頭冷汗。
到最後我隻能緊緊咬住自己的衣袖,才能保證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後半夜,癢才止住,睡了一小會。
三更天時候,後院裏一片人仰馬翻的騷亂聲。
有火把的嘶嘶聲,還有人跑過窗前的腳步聲。
我隱約聽見有人高聲喊道“了不得,了不得,出人命了!”
天亮時,那傷口已經基本上不疼了。
宗震坐在我床前的圓桌旁說,昨兒晚上,沉煙並她那一班小丫頭們,都在秀山堂前的涼亭裏懸梁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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