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17 更新時間：17-02-07 15:52
阿弗狄忒就那麼直勾勾望著魔神的身影，無法動彈。而遠處的美狄亞雖然感應到了阿弗狄忒的到來，卻並未理會，隻費力拄著戰鐮站起來，伸了伸翅膀。
美狄亞絲毫不在意這具軀體的存亡。且不說惡魔“不死”的特性，身為“死亡魔神”，被父神賜名“戰神”的他根本就不懼怕死亡。他存在責任和意義就是戰鬥至死。
至死，為父神維護這個他親手創造的世界。
盡管長袍被鮮血汙濁，露於外部的皮膚有諸多傷痕，但確定翅膀無礙後，美狄亞就眯起腥綠的雙眼，戰意上湧，揮動四對滔天魔翼，直飛向造物離去的方向。
這世界不存在超脫於神族始祖的存在，也沒有什麼所謂的規則。
沙利爾，我會向你證明的。
魔神自始至終都未看純種惡魔一眼，阿弗狄忒卻一瞬不瞬的注視著美狄亞的身影。
當連綿的殺意混合戰意從魔神的身軀蕩開時，阿弗狄忒幾乎要淚流滿麵，未見幾千年的熟悉力量再次湧現，令阿弗狄忒不由得神色哀痛，支撐許久後崩塌在廢墟上。
回憶如洪水一遍遍衝擊阿弗狄忒的理智，使得他根本無法思考，動彈不得。
“母親，請將我送給美狄亞大人。”記憶裏，剛剛成年的純種惡魔跪在自己的生母，墮落魔神麵前，頭顱低垂，驕傲全無。
那時的阿弗狄忒將脊背壓得極低，雙手因為緊張握起，不安地按著地麵。
墮落魔神隻是瞄了眼跪在她麵前，最受她寵愛的孩子，輕聲道：“阿弗狄忒，如果你隻是單純的想要獲得力量，就去找阿斯馬代。”
“看在我的麵子上，他不會太為難你的。”
阿弗狄忒將頭顱垂得更低，語氣越發虔誠：“母親，求你將我送給美狄亞大人。”
直到這時，貝利亞才正眼看向阿弗狄忒，這個最和她心意的孩子，輕輕在心裏歎了口氣：“你知道的，阿弗狄忒，在眾多孩子中我最喜歡你。”
“其他的孩子從沒有受過我的關懷，有的甚至終生都沒見我的樣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母，但我從小就將你養在身邊，”貝利亞的聲音帶上一絲輕嘲，“雖然不敢說完全猜透你的心意，但我卻也是知道一二的。”
“放棄吧。”貝利亞的笑容漸漸加深，染上一抹無可奈何，“沒可能的。”
“惡魔不懂愛情的。他們根本沒有感情。”
阿弗狄忒聞言偷偷看了眼母親。擁有“墮落”之能，據說能夠迷倒任何神族的母親，此刻正垂著眼，瞳孔裏的憎恨和哀傷，卻清晰可見。
他隱約能猜出母親想起了什麼人，但究竟是誰，阿弗狄忒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注定不會知曉自己的親身父親。
跪在地上的阿弗狄忒輕輕在心裏歎了口氣，不敢再做任何深究。但他又不想就此忘記死亡魔神，隻好將雙拳握得更緊，垂死掙紮：“母親，我不想放棄。”
“就算死，也不想放棄。”
勸慰的話語消散在嘴邊，貝利亞的神色陡然冷厲起來，喝道：“阿弗狄忒，不要用這種方式威脅我。”
阿弗狄忒不敢說話，隻沉默的跪著，打算母親不同意，就一直長跪不起。
貝利亞凝視著這樣叛逆的孩子許久，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你在哪裏，見過美狄亞。”
阿弗狄忒深紫的瞳孔顫了顫，開始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一天，那個決定他人生軌跡的一天。
那日的樂園仍是充滿歡聲笑語，和往常無任何區別，天使或者惡魔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打發漫長時間。純種天使打發時間的方式其實相當無聊，對於他們來說，工作就是最好的娛樂，負責清掃的天使會不知疲倦的保持樂園衛生，負責照顧新生天使的守護者，也會對自己的工作樂此不疲。阿弗狄忒甚至認為純種天使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娛樂。
純種惡魔的娛樂就多種多種，除了某些不能言明的娛樂方式外，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打架。如果能在惡魔擂台上長期衛冕，還能獲得麵見魔神的機會。
偶爾，也會有魔神來看眼擂台的情況，但這種極少。平時深居於宮殿的魔神鮮少現身，就連魔神和魔神間，也少有聯係。
雖然惡魔擂台在魔神間可有可無，但在惡魔族中，它的普及程度僅次於對四大魔神的崇拜，甚至阿弗狄忒打完架後的唯一樂趣就是來看成年惡魔互毆。
這個過程是非常殘忍的，除非有一方瀕死，否則戰鬥會一直持續下去。阿弗狄忒看過許多惡魔在擂台上斷手斷腳，但這些小傷對於擁有“不死”之力的純種惡魔來說，無足輕重。
或者說，這樣殘忍的戰鬥，正是他們所渴求的。
隻有鮮血和戰鬥，才能令純種惡魔對抗漫長生命帶來的無趣。
而那天的戰鬥也精彩萬分，鮮血淋漓的噴灑在四周，濺了靠近擂台的阿弗狄忒一身。純種惡魔的呼號叫好聲一波又一波想起，燃得阿弗狄忒恨不得擼起袖子，上台打上一架。
但片刻後，阿弗狄忒身後浪潮般的聲音消失了，寂靜得令人懷疑。擂台上的擂主盯著他身後跪下去，將整個頭顱低垂，表現出一種虔誠的臣服。
這樣的場麵，他隻在母親出場的時候見過。
滿心狐疑的阿弗狄忒轉過頭，看了眼身後，也正是這一眼，決定了他的後半生。
那是雙很冷的眼睛。顏色腥綠古怪，卻又充滿一種冷厲的美。
不必經任何提示，阿弗狄忒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他慢慢跪下去，學著其他純種惡魔垂頭，瞳孔卻極力上翻，用餘光偷瞄死亡魔神美狄亞。
美狄亞並未說任何話語，隻是用腥綠的瞳孔掃了眼四周，走到擂台邊，低語：“繼續。”
成片跪下去的純種惡魔又成片站起來，繼續打擂台。站在最前方，最靠近擂台的阿弗狄忒也站起來，但他的目光再也無法從美狄亞身邊移開，不能自控的直勾勾盯著死亡魔神。
對此，死亡魔神隻是冷冷瞥了眼阿弗狄忒，就將目光移向擂台。
直到擂台結束，人群也陸陸續續離開，阿弗狄忒仍僵在原地。他直直盯著擂台邊的某個方向，就算死亡魔神早已離去，也不舍得移眼。
他記得母親說過的話，一直記得：這世間隻有一個神族是永不可戰勝的，因為他生來就隻為戰鬥，隻為戰死。
那就是無冕之王，戰神美狄亞。
阿弗狄忒後知後覺的眨眨眼，重重吐了口氣。他用右手按住胸膛，感覺胸腔裏有什麼東西開始跳動。
那就是，美狄亞，戰神美狄亞？阿弗狄忒一邊喘氣，一邊望著已經人去樓空的擂台邊，突然覺得某種熱流自四肢百骸向心髒聚集：那確實是美狄亞，惡魔族最強大的魔神。
比母親，墮落魔神貝利亞還強悍的魔神。
跪在地上的阿弗狄忒半垂下眼睛，輕輕調整因為想到死亡魔神而絮亂的呼吸，“您說過他是最強的魔神。”
“而惡魔，隻崇拜強者。”瘋狂的，幾乎病態的，崇拜。
貝利亞無聲看著執拗的阿弗狄忒，終於笑了，笑得苦澀而冰冷，“那就如你所願。”
“如果你答應我去人間界，永遠不再踏入樂園一步，我就將你送給美狄亞。”
阿弗狄忒的雙眼裏放出光彩，連感謝母親的話也忘了，激動的將右拳貼到胸前，鄭重起誓：“以貝利亞之子阿弗狄忒之名，願前往人間界，終身不回樂園。”
見到再留不住自己的孩子，貝利亞深深歎口氣，她最後看眼阿弗狄忒，閉上眼：“希望你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
離開的阿弗狄忒頓了一步，不敢回頭，隻輕輕在心裏回答：我，決不後悔。
從沒有後悔，就算如今也不會後悔。
阿弗狄忒望著死亡魔神消失的方向，笑得無力。他頹唐跪在新紐威城的慘烈廢墟上，忍了許久，終是第一次在人間流下淚水。
不敗的戰神……終於，消失了嗎？
阿弗狄忒略歪起頭，閃著淚光的眼睛透出些許的迷茫。
戰神美狄亞，隻會帶來死亡和毀滅的死亡魔神，也會輸嗎？
為什麼……我的神明啊，你為什麼，輸了呢？
美狄亞。死亡魔神美狄亞，不敗戰神美狄亞，自第一眼起就奪走他全部心神，讓他寧願將自己放逐人間幾千年，也不願斬斷情愫的美狄亞，你可知我現在，心如刀割？
七千多年的迷戀和追隨，早已日日夜夜刻進阿弗狄忒的血rou裏。在這漫長的歲月裏，他腦子裏所想的隻有美狄亞，能看到的也美狄亞，也早就習慣對死亡魔神言聽計從，事事以魔神為先。
但是，美狄亞大人，我的神，你為什麼，輸了呢？
阿弗狄忒緩緩閉上眼，任淚水從眼睫垂落，流過臉頰下墜。
他想到了曾經年幼的自己，站在擂台邊靜靜盯著對麵的死亡魔神，紫色的瞳孔裏全是對方的身影。
那時，他就明白了自己永遠不可能戰勝對方，也永遠不可能擁有對方。阿弗狄忒看透了這點，因此才死心，退而求其次，祈求母親將自己送給美狄亞，成為死亡魔神麾下的一員。
但我的神明，此時此刻，你為什麼要如此殘忍的給予我，永不可能實現的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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