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18 更新時間：17-02-09 15:52
吸血鬼和天使步行趕往卡加裏城時，身處其中的精靈和罪惡魔神則分別在城主府的兩個房間內。
卡加裏城環山而建，越往裏側地勢越陡，而象征城主身份的城主府在城市最中心，建在山頂。山體早被挖空，隻留下能夠支撐城主府重量的蜿蜒石壁，從城主府下方一直彎曲到市中心與其外的交界處。懸崖峭壁之上是輝煌奢華的城主府，之下是錯落有致的卡加裏城內環，形成一種詭妙的恢弘畫麵。
由於主要居民並非人類，卡加裏城的裝飾風格繁雜不一，北麵采用惡魔族陰沉吊詭的美學，南麵則推崇天使純粹幹淨的色彩，東部因為圈養人類的緣故多采用人類的審美觀念，講究色澤漸變，色調對比，西部則是造物和未知生物的樂園，用色更是駁雜，就像將所有顏料都扔進一個桶裏。這四種幾乎毫不相關的建築風格各自獨立，卻又形成一種獨特的風景，將絕壁之上的城主府牢牢嵌在中央，仿若眾星拱月，互相呼應。
卡加裏城的城主府偏向於惡魔的陰沉風格，但在屋簷邊緣，牆體以及回廊上大量運用天使後裔推崇的純淨色彩，這是因為卡加裏城的城主並非子承父業，而是由角鬥場的第一人繼任。每年三四月份，卡加裏城都會舉行角鬥比賽，奪得第一的人將有機會和城主比拚，勝則功成名就，敗則裹屍城外，這使得卡加裏城全民尚武，也使得城主之位必然由最強者繼承。
天使和惡魔的後裔占先天優勢，因此大部分卡加裏城城主都出自於東西兩個區域，城主府的風格也兼顧兩族的美學。
加洛斯所在的房間主體色調陰暗，大片大片濃鬱的暗紫環繞四周，彷如詭異燃燒的陰間之火，讓精靈產生業已死亡的錯覺。但猝然從床上起身後，大腦的混沌刺痛讓加洛斯明白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用右手狠狠按住額頭，敲打一下，精靈驟然瞪大雙眼：艾斯塔羅！
加洛斯匆匆掀開被子，跳下床，來不及穿鞋就門外跑。
但深紫雕花木門先一步打開。一個容貌清俊的孩子站在門外，麵無表情地抬頭，望著加洛斯。
這孩子穿一身做工繁複的王子裝，鑲邊的淺白衣領極高，幾乎遮住整個下頜，因此顯得晶綠瞳孔格外惹眼，純澈透明，仿若世上最完美的綠寶石。
但孩子的聲音和他的軟糯外表相反，冷得要把人的靈魂都凍結，“人類，你為什麼要到卡加裏城？”
“對於你們來說，這裏是地獄吧。你為什麼，要到地獄裏來？”
無聲端詳孩子的臉龐，加洛斯輕皺起眉，升起戒備：“拉斐爾在哪裏？”
“你說那個純種惡魔？”孩子的聲音更冷，“求人之前，先回答我的問題。”
加洛斯的眉頭加深，深深凝望孩子一眼。盡管麵前的孩子不過六七歲，但加洛斯明白對方並非人類。
能在卡加裏城生活，並且生活得如此之好的，隻可能是神族。
精靈悄無聲息的握緊拳頭，不得不回答：“為了救他。”
“隻有卡加裏城的居民才能救惡魔。”
孩子歪起頭，雖然麵無表情，但精靈感覺到了他在疑惑，“為了救他，可以連生命都不要？”
“他比我的生命重要。”加洛斯都沒想就作出回答。
聽到這話，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再次問道，“那如果，這個世界奪去你的所愛呢？”
“那我，”加洛斯頓了一下，銀色的瞳孔驟然變得狠戾。怨恨和憎惡慢慢醞釀在他的內心，令他的表情開始扭曲，“我絕對不會原諒奪我所愛的世界。”
孩子依舊在皺眉，深深思索。片刻後他突然笑開，露出符合孩童的天真笑容，但精靈發現那雙碧綠的瞳孔裏毫無笑意，“卡加維爾。”
“我的名字叫卡加維爾。”孩童故作爛漫地笑，眉眼微彎，外表一派天真，內心無盡冰寒。
加洛斯因孩子表裏不一的笑容的愣住，但更令他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頭。就在卡加維爾故作燦爛的笑完後，一個女仆急匆匆跑過來，半跪在卡加維爾麵前，聲音裏是極力壓製的顫抖和惶恐：“殿下，城主正在書房等你。”
卡加維爾冷漠瞥眼麵前的女仆，想了想，伸出手指向右側的某個房間，說道：“他在裏麵。”
說完，卡加維爾就轉身離開，女仆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盡量佝僂身子，令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過高大。
這之後，精靈再沒有見過卡加維爾，但正是這一生僅此一次的會麵，令卡加裏城的卡加維爾殿下走向半身之路，成為日後被無數半神甚至人族頂禮膜拜的半神之王，最後幾乎摧毀整個大陸。
現世的精靈和未來的半神在時間回廊裏偶遇，交談幾句，各自決定了今後所走的道路，而無論這道路的前途如何艱難血腥，他們都不會停止，因為他們，絕不會原諒奪去其所愛的世界。
掩住內心的陰狠，加洛斯伸出右手輕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露出自然純粹的笑容，這才走向卡加維爾所指的房間，打開門扉。
魔神就躺在房內的大床上，雙眸緊閉，雙手交握於胸前。他的表情太過柔和安逸，令精靈幾乎維持不住精心包裝的偽裝。
聽到開門聲的艾斯塔羅睜開眼，望向門口。但在他的視線到來前，加洛斯就已經調整好麵部表情，故作自然地走向床邊，輕聲開口：“拉斐爾。”
艾斯塔羅聽到“拉斐爾”這幾個字，無聲沉默著。良久後才幹啞著嗓音，開口：“艾斯塔羅。”
我叫艾斯塔羅，罪惡魔神艾斯塔羅。
猩紅的雙眼深藏著哀傷，無聲凝望麵前的精靈，想要傳達如此的訊息，但加洛斯仿若未見，隻一心一意替對方整理淩亂的額發，將屬於人類身體的純黑發絲都攏到耳後。
麵對這樣自欺欺人的精靈，魔神隻能保持緘默。他垂下眼，靜靜看了會床單上精心縫製的花草圖案，這才擠出一絲笑容，低沉道：“不用擔心我。”
說完，艾斯塔羅閉上嘴，繼續沉默。
他知道毀滅新紐威城的是誰，畢竟神族始祖對於彼此的力量，太過熟悉了。
當新紐威城開始毀滅時，艾斯塔羅想過要穿越空間壁逃走，但精靈的身體無法負荷空間亂流的摧毀。若是他強行帶著加洛斯穿越空間，那麼下場隻有一個，就是精靈被時空亂流轟滅成齏粉。
魔神也曾想過要帶著精靈飛行，但美狄亞和對手形成的力量風暴太過強大，空中的各種障礙物也隨時會擊中精靈羸弱的身體。
想不出其他辦法的艾斯塔羅抱住加洛斯，同時張開翅膀，用魔翼緊緊護住精靈，希望以自身的魔力來硬抗美狄亞兩人形成的力量風暴。
這樣做的後果，就是重生不久的艾斯塔羅被力量風暴傷得瀕死，魔翼也被力量風暴摧毀，徹底失去了飛行能力。到了最後，艾斯塔羅的的背部已經血肉模糊，八隻魔翼也隻剩下殘缺的三隻，除了他懷中的加洛斯完好無損外，整個新紐威城都被戰鬥形成的力量風暴摧毀。
艾斯塔羅用餘光看了眼床邊的精靈，不由自主地追問自己：值得嗎？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就算他做得再多，加洛斯喜歡的，也隻會是拉斐爾。
他甚至不肯承認他的存在。
那他所作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艾斯塔羅轉頭，看了眼加洛斯。令他悲哀的是加洛斯眼中沒有絲毫的憎恨，當初得知真相時的憎惡，已經完全轉化成了自欺欺人的溫柔。加洛斯是發自內心的將他看成拉斐爾。
或者說，加洛斯，無論如何都不肯麵對真相。
艾斯塔羅在心裏苦笑一聲，憎惡起這樣的精靈來。但更令他絕望和厭惡的是他自己，是明知如此，仍舊無法漠視旁觀的自己。
如此想著，艾斯塔羅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些恨意，喉頭也幾番聳動，想要說些什麼。但魔神終究沒有開口，而是扭頭看向門口，防備地望著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的人影。
對方能在他的眼皮下偷聽這麼久，顯然實力不俗又心懷不軌。
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卡加裏城現任城主尷尬地笑笑，卻是對偷窺行徑毫無解釋，隻笑眯眯的開口：“不知你們對我的招待是否滿意？”
艾斯塔羅並未做聲，反應過來的精靈也目光防備的保持沉默。
魔神和精靈的態度並未讓卡加裏城城主動搖，這個連續五十六年保住城主之位的俊美男子彎起雙唇，笑得更加春風拂麵，“我是卡加裏城城主，厄巴底亞。如果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您告知。”
“出去。”在艾斯塔羅開口前，加洛斯率先下了逐客令。他望著卡加裏城城主笑容滿麵的躬身退後，關門離去，這才轉頭，看向床上的魔神，卻聽到魔神幽幽地問一句：“為什麼，不自己逃走？”
加洛斯半垂下眼，用手指梳理魔神的秀發，避而不答。他們都明白這問題背後的深意，卻又無法說破。
見到精靈不願作答，艾斯塔羅終於放棄了追問。他深深望著精靈銀色的瞳孔，隨後伸出右手，施展魔力，抹掉阿弗狄忒刻在精靈靈魂上的契約，同時低語：“你的眼睛，很像他。”
除卻少數如吸血鬼這樣沒有靈魂的生物，會在軀體部分刻入魔印，對於其他的生靈，惡魔更喜歡在靈魂裏留下屬於自己的魔力。以靈魂的方式締約時並不會痛苦，但要終結契約就會承受加倍的折磨，因此當靈魂戰栗尖叫，傳來陣陣劇痛時，加洛斯一下子癱倒在魔神身上，雙眼泛出生理性的淚花。但他的意誌是清醒的，也因此聽清了魔神的話。
他……沙利爾？加洛斯忍住眼淚，將回憶倒帶，一直翻到他喝下惡魔之血，決定改變的那天。就是在那天，拉斐爾第一次說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加洛斯握緊雙拳，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問道：“他是誰？”
精靈的追問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艾斯塔羅愣了少許，輕輕苦笑一聲，這才歎了口氣，回答道：“大天使長沙利爾。”
除了擁有相同的銀色瞳孔外，精靈和大天使長沒有更多相像之處。沙利爾太過冷漠，冷得仿佛中年不化的寒冰，就算艾斯塔羅用真心溫暖幾千年，沙利爾的瞳孔也沒有絲毫變化，仍舊絕情而冷酷。
而至於這愛慕的開始，艾斯塔羅已經忘記了，漫長的生命令他的記憶開始模糊，而當他明白時，已然深陷其中時，無法忘記。
與其說這是慣性，不如說這是打發漫長時光的唯一解藥。艾斯塔羅不是阿斯馬代，無法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實驗來打發時間，他也不像美狄亞，能夠做到一心一意隻求戰鬥，他甚至都沒學到貝利亞的決絕和蒙蒂斯的灑脫。他就像他們幾人的綜合體，哪點穀欠望都沾染了一些，卻沒有喜歡到能夠填滿自己生命的事物。
因此追求沙利爾，或者說，依靠沙利爾的存在來消磨時光，是艾斯塔羅唯一覺得有趣的事情。這件事情就像吃飯一樣，化成了求生的本能。
但求索了幾千年，求而不得了幾千年，艾斯塔羅真的累了。他漸漸因愛生恨，輕信了阿斯馬代的誘哄，而艾斯塔羅的心內，也是真的期待沙利爾死去的。
他已經，無法承載這樣哀慟到讓他生命超載的感情。
想起沙利爾隕落時毫無感情的麵孔，艾斯塔羅猝然輕笑，隨後將實現轉到精靈與大天使長相似的銀色瞳孔上。他知道加洛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捅破。
其實他也不願意，因為真相之後，是罪惡魔神與精靈族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但……艾斯塔羅無聲輕笑一下，低下頭，繼續看床單上的花草繡紋。
最起碼，加洛斯，你眼裏是，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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